夜晚的圖書館非常安靜，雖然夜已深，默然還是堅持回到了圖書館想把方案做完。楊辰南并沒有勸阻，而是隨她一起去了圖書館。他畢竟在英國生活多年，既了解英國人也了解華人的一些生活方式，能夠給默然很多中肯的意見。
學校圖書館是傳統中世紀的裝潢，在半夜靜謐的氛圍里，有點恍若隔世的感覺。還未到考試周，半夜還在圖書館里用功的學生并不多，但還是經常見到中國學生的影子。一起熬夜學習的學生也有一種默契，雖然彼此不認識，但是在眼神無意間交匯的瞬間也會相視一笑，彼此鼓勵。
墻上的掛鐘，時針指在六點的位置上，最后定版方案也交到了楊辰南手里。默然緊張地看著他的表情，突然的蹙眉，輕抿的嘴唇都能讓默然驟然緊張一下，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沒有考慮到位？遺漏了什么細節？
“Perfect！”
“什么？”默然沒有反應過來。
“我說，這個方案已經非常完善了。下一個任務呢，就是接洽贊助商和合作方了，我已經在溝通了。”
默然一臉的倦容，但還是露出了一個大大的開心的笑容。看著楊辰南因熬夜而通紅的眼圈，不住地哈欠連連，默然走上前，非常真誠地說了一句：“謝謝！”
楊辰南注視默然的眼睛中飽含信任，還有欣賞，可他并沒有多說什么，也只是回報微微一笑。朋友是什么？一起玩笑，更能一起為共同的目標拼搏奮斗的人吧。默然想，和他是朋友了吧？他會把自己也當朋友嗎？
距離計劃舉行活動的時間已經非常緊張了，天真的默然以為方案完成便是大功告成，沒想到現在才是最焦頭爛額的時候。人手方面，楊辰南已經溝通好了一個常合作的志愿者團隊。
最重要的是贊助商，這一個星期，默然和楊辰南每天都去不同的辦公室，見不同的人，方案講了無數次，最后總是被一個問題打敗，“你能給我帶來什么收益？”
這時，默然才意識到自己想做的事情其實從本質上就是一個公益活動，并沒有太多的商業潛質可挖掘，那點少得可憐的廣告價值在他們的方案還未講完的時候就被那些狡猾的商人一眼看穿。
中午，默然和楊辰南坐在subway的小店里，匆匆地解決著午餐，下午還要見兩個。難掩的疲倦感和挫敗感滿滿地堆在默然的臉上，難道就這樣放棄了嗎？本來就不喜歡吃的冷餐，這會兒更是難以下咽。默然索性放下食物，抬頭看著楊辰南，看來他餓了，專心致志地吃著午餐，但在他的臉上卻看不出什么沮喪，似乎這幾天他們遭遇的打擊，對他只不過是平常的事情罷了。默然回想著這幾天見的幾個奇葩的人......
第一個人，一個華人旅行社老板，看到楊辰南和默然兩個學生模樣的時候，就不加掩飾地用輕蔑的眼神聽他們講方案，時不時地看著手表，就像是在說你們在浪費我寶貴的時間。
第四個人，一個華人餐飲協會的負責人，一直微笑有禮，客氣寒暄，可就是不接楊辰南和默然的話，不發表意見，大概是溫柔的拒絕吧。
剛才見的第七個人，是最讓默然厭惡的，做服裝外貿，進門先往楊辰南和默然身上噴了香水，說自己只聞得慣這一種香水味。聽默然講完方案，就翹著蘭花指掩嘴笑，明明是不贊同，可還一個勁兒地說就是欣賞年輕人這種理想主義的狀態。
好幾次，默然都想反駁或者憤然離開，可楊辰南全程一直彬彬有禮，微笑回應。默然很納悶，明明他們年齡相差無幾，為什么他身上總有一種飽經風霜的淡然，明明跟她一樣都是象牙塔里的人，為什么面對這些突然的虛偽、現實、甚至丑陋的事情，他都能夠坦然面對，成熟處理。
默然心里清楚，其實這幾天遇到的只是觸碰了自己幼稚而脆弱的心而已，而楊辰南才是承擔壓力的那個人。不知道他花了多長時間才得到這些見面溝通的機會，社團內部又有多少反對的聲音他也從來不提。自己的一意孤行，反而讓別人和自己一起承擔后果，默然有點內疚。
“想要放棄嗎？”楊辰南忽然問道。
“我不！”默然幾乎是條件反射式的回答，但說完又有點心虛，自己又有什么資格要求別人和自己一起扛。
楊辰南似乎對默然的答案意料之中，心滿意足地呷了一口咖啡，他指了指對面那個小披薩店，說道：”看到那家披薩店了嗎？”
默然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那里有一家門臉不大但是生意很火爆的披薩店。
“我七歲的時候來到英國生活，英語不好，是學校唯一一個黃皮膚的小孩，經常被歧視被欺負，后來我用了半年時間學習英語，各個學科力求做到最好，沒有人再小瞧我；我十三歲的時候曾經在那家披薩店打工，利用周末的時間工作了三個月，賺了300磅，買了我的第一把吉他；我十七歲的時候，拿到了理想大學的offer，但是舅舅舅媽家還有兩個弟弟在上學，經濟并不寬裕，所以我就延期入學，用一年的時間打了很多工，做過促銷員、導游、服務員、籃球陪練等等，賺足了我大學的學費；我十九歲的時候，看到周圍認識的華人還是常有被歧視的情況出現，所以我想用自己的力量做一點改變，哪怕一點點，所以我和朋友一起創辦了現在這個社團。不要覺得這是你一個人的事情，這里也有我想實現的目標。所以，我會和你一起，不會放棄。”楊辰南回頭看著默然，眼神里充滿堅定。
楊辰南的一番話讓默然少了一些負擔，也增添了許多信心，但更讓默然意外的是，楊辰南愿意告訴自己他成長的一些經歷。默然想象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在本該肆意玩耍的年齡就承擔了本不應該承擔的責任和艱辛，不免覺得有點心酸，但是也頓時明白了為什么總在楊辰南身上看到一些超過同齡人的成熟和擔當，原來這是一種慣性使然。
默然回憶起剛認識的那個看似玩世不恭的楊辰南，多次為自己解圍的楊辰南，社團里嚴肅工作的楊辰南。默然一直有些困惑，有些好奇，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也許是這樣的成長經歷促使他形成了樂觀、努力、堅韌的性格吧。
自那天的接連打擊之后，默然已經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但是幸運比預料中來得早一些。事情的轉機出現在三天之后。
默然和楊辰南剛從一個商會活動中鎩羽而歸，楊辰南的電話響了，默然聽出來是在談活動的事情，努力想從楊辰南滿口的粵語中聽出一些端倪。可冗長的電話打完之后，默然還是不知道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充滿期待看著楊辰南。
楊辰南表情嚴肅，慢條斯理地掛了電話，放回口袋，看鞋子臟了又悠悠地拿出紙巾。默然忍不住了，抓著楊辰南拿紙巾的手，急切地問道：“怎么樣怎么樣？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楊辰南看著默然著急的表情再也忍不住逗她了：“當然是好消息了！有一家做中英雙邊旅行的公司愿意贊助我們所有活動的費用。可以正常舉行啦！”
兩個人像是小孩一般高興地手舞足蹈，全然沒注意旁邊兩個經過的小學生異樣的眼神。那一刻的興奮，默然覺得已經好久沒有感受到了，自己原來還是可以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自己的努力還是有價值的。默然抓著楊辰南的手越抓越緊，楊辰南忍不住叫出了聲，默然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慌忙松開了手，退后一步，沖著楊辰南連連道歉。
楊辰南好笑地看著蘇默然：“認識你到現在，總是那么嚴肅，終于知道原來你也可以笑得這么開心的哦。”
楊辰南向前一步，走近蘇默然，溫柔地說道：“你知道嗎？你笑起來很好看，眼睛彎彎地像月牙，所以啊，以后要多笑一笑。”
蘇默然更加不好意思，不自然地攏了攏蹦亂了的頭發，看了看手表：“不早了，我們趕緊回去吧，要忙的事情還有很多。”說完往前走去。
楊辰南看著蘇默然的背影，不自覺地笑了，匆匆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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