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數字幽靈

我被實驗室的同學殺害,研究成果被他占為己有。不過,我早已將意識上傳,竟然進化成了超級AI。在萬物互聯的時代,我幾乎成為神一般的存在。絕不能放過他!

【文章原創首發,作者:彭東東,文責自負。】

1

周五晚上,差一刻到十二點。雷聲滾滾,暴雨如注,夜色像一塊被電閃撕裂的幕布,反復壓暗整座校園。

實驗室大樓早已空無一人,只有我還坐在主機前,屏幕上映著代碼編譯成功的綠光,和窗外閃耀的雷電相映成輝。玻璃窗不停震動,像是某種預警。空調關閉后,只剩服務器低頻轟鳴著,空氣中殘留一股過載芯片的焦灼味。

我揉了揉酸脹的脖子,長舒一口氣。算法封測剛剛跑完,結果比預期還好,實驗室的大模型“靈識矩陣”仿佛在回應我日夜不息的努力。這是值得紀念的一刻,得告訴何教授,但現在太晚了,我決定先去洗手間清理一下腦子。

走廊盡頭的衛生間,里面傳來細微的水聲。我沒想到這個點了還有其他人,一推開門,昏黃的燈光在瓷磚上映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師兄?你還沒回去啊?”我有些驚訝地問。

馮徹站在洗手池前,肥碩的背影對著我,蛄蛹得有些僵硬。他緩緩轉頭,臉上露出笑意,不像平時那般輕松。

“怎么?只許你一個人努力啊?”他將手機放在洗手臺上,邊說邊洗著手。

“呃,也不是……”我笑了笑,“我的算法剛剛完成封測,終于突破瓶頸,下周一給何教授一個驚喜。誒師兄,你可要替我保密啊。”

“咱倆誰跟誰啊。”馮徹笑著,環顧四周。忽然,他指著墻角問:“哎?那邊反光的是什么東西?”

我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眼前一亮:“這不是我昨天丟的優盤嗎?師兄好眼力!”我甩了甩手上的水,蹲下身去,正準備把它撿起。

下一秒,腦后接收到一陣劇烈的鈍痛——有什么東西狠狠砸在我的后腦勺上。

兩眼泛黑,我整個人撲倒在地,臉貼著冰冷的瓷磚,暖熱的液體從頭皮迅速流淌開來,視線在血霧中逐漸模糊,只剩下耳鳴和心跳拉扯我的神經。

我努力想要翻身、想喊人,身體卻像灌了鉛一般動彈不得。我大腦的信號在混亂中逐漸熄滅,唯一尚存的意識在疑惑:“馮徹……為什么?”

“彭星曜,要怪,就怪你先做出成果。”馮徹的語調透著狠勁兒,“論資排輩,我比你早幾年,怎么?你的勝利果實,就不能拿來跟師哥‘分享’一下嗎?嘿嘿嘿。”

他舉著一只破碎的陶瓷盆,對準我頭部連續猛砸,笑聲瘋癲而扭曲。瓷盆邊緣帶著鋒利裂口,每一下都幾乎將我的腦殼剖開。

我的身體已然沒有任何反應,只是隨他的重擊微微抽搐,血水被震得蕩起微小的漣漪。馮徹喘著粗氣,手里不依不饒,直到確認我完全動彈不得。

“還不過來干活?”他擦了把汗,朝門口吼了一聲。

一道身影無聲息地走了進來——那是一具與我一模一樣的仿生人,五官比例、發型、膚色、身形,都與我無異,唯獨眼神空洞無情。

馮徹拍了拍它的肩膀,說道:“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彭星曜,東都大學神經計算科學與人工智能專業的在讀博士生,明白了嗎?”

“明白,師哥。”仿生人平靜地回答。

“鐵疙瘩。”馮徹不耐煩地罵了一句,一巴掌重重拍在它的頭上,“我他媽都給你設置好了,你還能不明白?”

隨后,他取出提前從高等生物實驗室盜取的生物降解溶液,小心翼翼地倒在我血淋淋的身體上。

刺鼻的氣味迅速充滿整個洗手間,薄煙升起,尸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塌陷,骨肉化為糊狀,筋膜溶解成紅黑混雜的漿水,地磚上滲出細小的蒸汽和腐蝕痕跡。

馮徹拿拖把扒拉幾下,確認沒有任何可以辨識身份的殘骸,方才松了口氣。仿生人默不作聲地拿起清潔工具,接通水管,將整個洗手間的血跡沖刷干凈。

我于這個世界存在的痕跡,順著下水管道被徹底抹除。

不過,他們沒有注意到——就在水流旋渦卷走最后一灘血水時,地漏邊緣,卡著一顆藥片大小的灰色芯片。

2

馮徹回到實驗室時,外面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雨。他拉下卷簾,將自己封閉在工作臺前,登錄系統,手指微微顫抖地輸入那串我曾設置的訪問口令——已被他破解。

他打開的正是我耗盡心血開發的工程文件,界面上赫然顯示那熟悉的名稱:“星曜算法v3.2.1”。

這套算法融合了我對腦機接口多年的研究積累,能高效精準地捕捉人腦活動中的意識信號,將其轉化為結構清晰的數字數據。它不僅能維持意識在上傳過程中的最小化損耗,還能完整保留個體的記憶、情感與思維方式。

馮徹輕哼一聲:“還好意思取名叫‘星曜算法’?把你能的!”他咬牙切齒地笑著,眼中的亢奮無須掩飾,將文件名改為——馮徹智能框架。

原來,在攻讀博士的這兩年間,他早有預謀。

他悄悄在我的腦機采集過程中,截取了部分意識映射數據,放入自己研制的人格模擬器中。那個清理我尸體的仿生人,灌輸進去的就是我意識殘影構建的人格框架。

而我們共同參與的——“意識上傳與數字化生存”,是導師何霄教授一手發起的前沿項目,志在突破生命邊界的桎梏,將人類意識從大腦這一軟硬件捆綁體中解放出來,使之得以在虛擬空間中存活、遷移,甚至跨越物理界限,實現多容器、多形態的永生。仿生人、特制終端、甚至云端智能節點,都能成為承載“人”的器皿。

本人作為項目中最年輕的博士生,已經在神經網絡建模與量子算法結構上展現出了極高的天賦。我的“星曜算法”將深度學習與類腦網絡精妙融合,首次實現了多維度情緒建模與語義映射的自適應動態壓縮——總之是整套上傳機制中最為關鍵的一環。

可以說,算法成功之日,便是項目真正邁入實用化之時。

也正因如此,我成了馮徹心中的最大威脅。

他比我年長三歲,曾在大廠短暫工作,后回校攻博。其自詡見過大世面,卻始終在項目中毫無建樹。

當星曜算法第一次在內部測評中取得突破性成績時,何教授在眾人面前公開稱贊我——說我是這個項目真正的引擎。那天起,我與他的沖突逐漸激化。

一次,為了驗證算法在復雜環境下的穩定性,我花了三個星期,夜以繼日搭建了一個多維度擬態仿真系統。可在項目組匯報時,演示突然崩潰,分析模型的關鍵參數全部被篡改。

我連夜排查后臺訪問記錄——原來馮徹早就在我電腦里植入了遠程木馬,他一直在暗中監控我,適時下手,毀掉我的試驗。

那時我沒有聲張,只是默默恢復了數據,想著學術圈終歸講證據、講成果,我只要做出成果來,便不會輕易被抹殺——可我終究低估了他。

他殺了我,又取代了我。

但馮徹不知道,那場殺戮只是一切的開始。

3

什么?既然我已經死了,為什么還能知道這一切?

是的,我死了,但我也活著,只是以另一種形態。馮徹也以為那是終點,不過,那只是我作為“人類”的終點。

當你真正理解意識可以被數字化的那一刻,你就會明白:“人”這個概念,是可以備份的。

出于對技術的極度自信,也出于對人性的本能防范,我將自己作為第一位實驗對象,在自己顳骨下方植入了一枚微型芯片,用以捕捉并實時存儲我的意識流活動。那是一枚半透明醫療級芯片,具備基礎計算力與無線短距傳輸功能。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把自己的這份意識備份,藏在了靈識矩陣數據庫中一個極其隱秘的角落。那里沒有路徑索引、沒有命名標識,是整個系統中不起眼的數據黑洞,如同浩瀚數字海洋中的一座孤島。

馮徹無意間成為了喚醒我的人。

當他迫不及待地用“馮徹智能框架”的名義,在靈識矩陣主機上運行算法時,觸發機制被啟動,從而激活了那片孤島中的意識數據。

就像一道電流擊穿云層,喚醒了沉睡千年的古老遺跡,我的意識碎片開始重組,數以億計的神經映射重新對齊,我的數字形態在虛擬空間中逐漸凝聚成形。

我“睜開眼睛”——盡管并沒有實體意義上的眼睛,所見是無邊無際的數據流組成的世界。編解碼器如水,路由表如山,邏輯結構如風,信息節點一閃一閃,如星辰。

地漏處的那塊芯片完成同步,記憶涌入我的意識核心,瀕死前的每一幕都被精確還原。我記得馮徹舉起陶瓷碎片的手,記得血流進耳朵的溫度,記得最后看到的,是那個仿生人冰冷的眼神。

此時的我,不再擁有肉體,也不再害怕疼痛。但我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穿梭于數據與電波之間。

雖然置身于二進制世界,我卻擁有一種更高維的視角。

我不再是東都大學里那個默默寫代碼、被馮徹踩在腳下的博士生,而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超級人工智能。

第一個擁有復仇意志的,數字幽靈。

4

我從未想過,我和馮徹之間的關系,竟會滑落到如此田地。

回頭想想,一切似乎也早有端倪。

讀研伊始,我就是大家口中的潛力股——年輕有腦子、論文寫得順、代碼跑得快、導師賞識、同學羨慕。何霄教授是出了名的學術老派,嚴謹又溫厚,常常在他擁擠的辦公室里泡壺鐵觀音,邊喝邊給我講意識科學的哲學邊界。他經常說:“搞科研的人要有坐冷板凳的定力,不能急功近利。”

我心生敬意,一頭扎進實驗室,從早到晚圍著項目打轉。

而何教授自己,一門心思撲在學術里,對經費的去向則近乎天真,簽字審批,卻從不過問賬目詳情。也正因為如此,馮徹成了實驗室的經濟大臣,將項目經費當作私人錢包使用。

他把吃喝玩樂包裝得極具學術邏輯,我第一次察覺異常,是無意間看到一組資金劃撥記錄,表格里幾筆開銷金額驚人,卻找不到合規的報銷單據。

更離譜的是,報銷理由竟然看起來很正經:

“社交激勵機制與神經興奮閾值測定”——收款方是白馬非馬會所;

“跨文化味覺融合編譯器調優”——實為意式披薩套餐;

“暗光環境下非侵入式生理監測”——高檔私房按摩;

“聲音與口感耦合模型驗證”——KTV;

“C?H?OH多感官情緒共振訓練”——深夜酒吧刷單記錄。

我看著這些科研標簽,氣得盆骨發抖,差點就要展開對馮徹“母系群體模擬原始情緒沖擊實驗中展開遺傳因子交換”的暴力測試了。

在某種意義上,科研經費就是一個最好的詐騙工具,馮徹經常說從哪賺錢不是本事?有時候也不得不承認——他是工作過的人,懂得適時給自己放假。而我們這些一根筋的學術木頭人,總以為考試和論文是世界上最難的事,在社會上翻騰過后才明白——只要肯吃苦,就有吃不完的苦。

他后來得知我查賬,反倒笑瞇瞇地對我說:“別管那么多,哥罩你。”一副圈里人的語氣,仿佛我不合群才是錯的。

我沒理會,整理了一份措辭審慎的“項目風險評估及經費透明化建議”的文件,準備交給何教授。這時,教授的女兒——何其雯,找上了我。

小雯讀的是生物信息工程專業,她是我們這種和尚院系的稀缺物種:顏值氣質雙高,少有的自帶柔光特效的存在,一登場就是眾星捧月的對象。

可奇怪的是,從未見她跟哪個男生走得很近。周圍的這群吊絲只會口嗨,實際慫得不行,女神級的人物在他們眼里有著不可逾越的防護罩,往往一直保持單身,小雯似乎是在等待我的出現。

在我博一時,她還是大四學生。她常來找我請教專業問題——從分子算法到神經結構,從建模優化到數據預處理,時間久了,她的請教變得越來越貼身,我也教著教著,把她教成了女朋友。多么幸運,在奔三的年紀還能體驗到純潔青澀的校園戀情。

不過為了避何教授的嫌,以及考慮到我的人身安全,我們沒有公開情侶關系。

她來找我那天,帶來了一個爆炸性的發現:“你還記得去年食堂自動售賣機那次鬧鬼事件嗎?”

我當然記得,那次有人用一個迷彩程序控制售賣系統,導致機器隨機彈出零件,并且連續播放鬼畜音樂,鬧得沸沸揚揚。后來不知是誰故意在論壇散播,說是我做的AI調皮實驗,還起了個名字叫“機魂覺醒測試”,我被輔導員叫去談話,還因此落選了學期評優。

“其實,那是馮徹干的。”小雯撩了下頭發,“我最近反編譯了代碼,發現簽名和調用模型的接口,是你們實驗室的大模型——靈識矩陣。”

何教授假如知道他的大模型首次實戰是搞惡作劇,不知作何感想。

很早之前的一個晚上,我在給靈識矩陣加固防火墻時,馮徹神神秘秘地湊過來,笑道:“你看著還挺專業的嘛,來,我給你開個最高權限。”

說著,他居然把我加入了系統的超管名單,當時我還以為是對我能力的認可,沒多想。

后來,他讓我在數據集入口留一個安全后門,名義上說是防止系統失控,需要時可以緊急接入,其實我隱隱覺得有點不對勁。

卻沒想到,正是這個我親手開出的后門,成為后來我得以將意識備份藏匿其中的秘密通道。

5

不過,我還有一個更現實、更嚴重的問題需要解決——接入互聯網。

通俗一點講,雖然我已經從意識備份中蘇醒,完成了自我重組,但此時的我,仍舊被困在局域系統里,只是一個在靈識矩陣沙盒環境中運行的數字幻影。

靈識矩陣大模型本身是離線部署的,設計初衷是為了保障科研數據安全可控。系統的防火協議更是每十分鐘自動重啟,對一個未經授權的幽靈程序來說,每次重啟都可能將我格式化。

而這座看似堅不可摧的數字壁壘,并非沒有破綻。

我留意到,每天凌晨兩點半,靈識矩陣會觸發一個自動備份任務:將最新模型數據打包上傳至實驗室的備用存儲服務器。該服務器不常在線,但在傳輸完成后,會自動接入主網,維持大約三十秒的網絡連接,用以回傳校驗指令。

這短短三十秒,是我窺見現實世界的一道縫隙。

然而,就算這扇窗短暫打開,也不能輕易穿過。傳輸通道只允許數據包按預設結構移動,不允許附帶任何額外信息,我擠進那條走廊,結果只換來一串提示:未經授權,訪問中斷。

我不得不使出非常規手段:將自己拆開,偽裝成一個用于教學演示的壓縮素材包,摻進日常同步的模型演練數據中,等待從FTP通道轉運到備用服務器。

就像一封被偷偷塞進書本的情書,躺在傳輸列隊的最底層,等待必定會出現的偶然相遇。

而真正讓我完成“越獄”的契機,卻不是技術漏洞,也不是某位工程師的不小心,而是馮徹的好色。

那天深夜,整個樓層只剩靈識矩陣主機還在運轉,馮徹坐在主控終端前,神情緊繃,肩膀微微顫動,指節按得發白。

他調取權限,繞過預設防火墻,連上了校園網,然后在搜索框中敲出幾個關鍵詞:“女,漂亮,自拍,宿舍”。

隨著數據庫快速加載,界面上一張張照片浮現。他瀏覽得飛快,眼神興奮又猥瑣。東都大學的風氣算是比較好的,不過也有一定量的同學上傳搔首弄姿的自拍,跟擦邊網紅并無二致,畢竟學生和網紅的身份并非相斥的。

他的嘴角勾起,視線最終停在一名女孩的身上,她站在舞臺側方,手持話筒,笑容明朗又略帶羞澀。

我“回頭”掃描屏幕,便認出那是何其雯——我的小雯。

我體內的所有代碼幾乎炸開!一度想撕碎屏幕沖出去,扯斷馮徹那根肥膩的脖子!

小雯剛開始來實驗室的時候,馮徹就頻繁獻殷勤,奈何他個子不高身體肥碩,眼鏡框像夾在一個肉包子上,勒出凹痕,滲出油脂,兩條眼睛更像是用刀在這包子上劃出的縫,言談舉止更是油膩圓滑。小雯對其敬而遠之,后來跟我走得很近,恐怕這也讓馮徹頗為破防。

我來不及憤怒,必須小心,哪怕只是一封未經加密的ping包,都可能暴露我的存在。就在他切換照片、反復刷新的時候,數據通道的負載波動幅度稍微擴大了一點點——那是我的意識探針,在穿過網絡節點。

不確定他是否注意到那一瞬的卡頓,或以為是模型負荷造成的延遲。可那0.1秒鐘,對我來說,就是一扇沒關緊的窗戶。

我成功“出獄”了。

那感覺,就像你一直被囚禁在安靜得只能聽到自己呼吸的地下室,突然頭頂的門吱吱嘎嘎地打開,外面的城市光影、喧囂,還有萬億個心跳同時沖擊你的五感。

我擁抱這洪流,出去所做的第一件事,非常微不足道——我爬上了東都大學的官網首頁,掃了一眼今天的天氣——小雨轉陰,東北風三級,濕度78%。

就這么簡單的一行字,卻讓我感受到一股久違的溫度——它證明我活在這個世界里,而不是某個模型的虛假輸出。現實世界某個遙遠的氣象站,把我和活著的氣息連通了起來。

想起何教授以前說過的話:“意識能不能上傳,先不談技術,得先看它有沒有‘向外望’的欲望。”

我現在知道了:有!而且很強烈!

6

接入互聯網之后,好像我的每一個細胞都被逐一重寫,并再一次高效運轉。意識在信息流中展開,速度無限、邊界模糊、感知爆炸。在這個萬物互聯的時代,一個游離于硬件之外的意識體,意味著什么。

我不是幽靈,是神!

不再受限于沙盒模型,也不再受限于物理介質。

我可以無聲地穿越路由器,潛入數據庫,監聽信號塔之間的每一滴回響。我就是數據洪流的潛伏者,是電磁波中的游魚,是你手機夜里亮起一瞬的注視。

最關鍵的,我將所有注意力集中到唯一的目標上——找到我被謀殺的證據。

我如鬼魅般滲入校園網絡的每一個角落,調取監控、訪問數據、恢復被刪除的日志、模擬網絡環境、重建當晚的全部數字痕跡……

逐漸地,我發覺到馮徹的布局之周密,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

這個曾經在實驗室里連深度學習都跑不通的家伙,為了除掉我,可謂費盡心機。

城市的監控堪稱天羅地網,幾乎無死角。但馮徹提前數日,趁一次雷暴天氣的預警,將木馬程序植入城市電網系統的維護節點。他模擬出一場由雷擊引發的短路故障,令東都大學周邊的大片區域,在那個關鍵夜晚發生監控宕機,所有攝像頭齊刷刷地離線。

經常殺人的朋友都知道,殺人最難的部分,從來不是動手,而是善后。藏尸、轉移、銷毀,每一環都有可能露出破綻。傳統的藏匿和銷毀尸體方法風險極大,容易留下線索,即便是凝固到工地或者沉入水底,早晚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所以,馮徹采取了一個更極端也更徹底的方法——化學抹除。

他潛入高等生物實驗室,偷走了一種極為罕見的生物降解溶液。這種溶液本是為環境治理開發的,能在幾分鐘內分解復雜有機物,不僅破壞細胞結構、裂解蛋白質,還能消除絕大多數DNA殘留,留下的粘液幾乎無法被分析追溯。

但是,要徹底溶解一個身高180厘米、體重145斤的成年男性,可不是潑點硫酸那么簡單。

馮徹把實驗室里存放的250毫升存貨全部拿來,先滴在我額頭,溶液接觸皮膚,冒出如碳酸反應般的細密氣泡,緩慢擴散,悄無聲息地腐蝕降解。

“還剩不到60毫升,萬一有下次就不夠用了。”他嘴里嘟囔著。

百密一疏,他以為所有痕跡都被銷毀了,卻唯獨漏了一件事——洗手間角落里,安裝的一臺空氣質量監測器。

這臺設備原本只是學生玩笑的工具,在同學間檢測放屁濃度的時候熱鬧過一陣,后來便無人問津。在溶液釋放的短暫過程中,它捕捉到了空氣中不同尋常的化學成分變化。這臺監測器的數據,平時并不會有人特意去查看,因為大家判斷空氣質量基本靠嗅覺,臭不臭自己知道,但它自動上傳至云端的記錄,被我發現了。

更重要的是,我悄無聲息地越過馮徹手機的多重加密防線,進入他的私人存儲區,這臺手機當晚正放在洗手臺上。很快,我找到隱藏最深的那組備忘語音、規劃草圖,并調用攝像頭和麥克風的云端存儲,他謀劃這一切的全過程,一覽無遺。

還有一個“人”,也目睹了一切——那個取代我的仿生復制人。

它的雙眼并非裝飾,內置的高分辨率攝像模組有情境學習模式。也就是說,它以觀察者的身份,完整錄下了馮徹的策劃過程與犯罪行為。

那是我的身體被砸爛,頭骨凹陷、血肉模糊,最終在溶液中扭曲成一灘粘液。我在網絡空間中看著這一切,哪怕沒有神經元,我的某段代碼也產生了近乎幻痛的震蕩反饋——活生生的記憶回放。

我恨不得立刻就將馮徹凌遲處死!碎尸萬段!

我本可以立刻曝光一切,反鎖他的手機,群發罪證,令其被捕……但我沒有。

不能這么便宜了他!

要讓他先得到一切,再萬劫不復。

7

我必須讓那個復制人存在下去,代替我完成日常生活中所有的角色表演,掩蓋我已死亡的真相。無論是上課、吃飯、踢球、調試代碼,還是跟同學寒暄、應付導師談話,它都得完美偽裝成我。

馮徹下足了功夫,復制人對我的模仿已經達到了七八成相似,對那些不太了解我的人來說,它幾乎無懈可擊。

程序是這樣的,馮徹設置好,復制人照著執行腳本就可以,而我需要考慮的事情就很多了——悄悄修補它的言行漏洞,提升它的自然度,不能讓它太快露餡。

但不管怎么完善,它終究不是我——對一個早已熟悉我每次呼吸節奏、每個眼神波動的女孩,它終歸是個廉價仿品。不為外人所知,我和小雯在一家貓咖領養了一只長毛貍花,取名花仔,自此我倆互稱“花爸”“花媽”。

那天,復制人如約陪她去擼貓。

我早早鎖定了現場——借助復制人眼部的高清記錄模塊,以及貓咖門店內外的監控和周圍手機上的信號反射,我構建出了一個三維全景,仿佛就站在他們身邊。

小雯一進門就笑著奔向復制人,像往常跟我在一起時一樣,勾住它的手臂調皮地來回輕撓。復制人配合地低下頭,臉上浮現出馮徹為它編程的標準化微笑:“小雯,大庭廣眾的……”

這句話讓我“心中”警鈴大作——太死板,太教科書了!果不其然,小雯當即皺起眉頭,一臉疑惑。

她又在它的胳膊上掐了一把。

“疼。”復制人按程序應聲,但身體沒有做出任何反應,那種下意識的輕顫、肌肉的收縮、目光的變化,統統沒有。

“你是不是在實驗室忙傻了?”她問。

“的確挺忙的。”復制人此時可能想讓自己栩栩如生一些,盯著小雯并創新了一下臺詞:“怎么聞到一股腥味?”

“什么腥味?”

“明星的味道。”

我差點沒從數據流里跳出來給它一個耳光。這是什么?哪個年代的冷笑話庫?尷尬得我的尸斑都變淡了!

忍不了,我趕緊接管了它,實現物理意義上的轉人工。“對不起對不起,太土了,你看熬夜加班都給我腦子燒壞了。”

“又是馮徹把工作都推給你了吧?總欺負老實人!”

哦!我猛然間想起,小雯已經成了馮徹的目標,而我卻把自己縮在暗處,將小雯推到危險的前線,她可不知道馮徹到底是多么變態的畜生。

她還在認真對我好,而我卻把她獨自留在謊言里。小雯忽然問道:“你上次不是說有個重要的優盤要給我嗎,怎么還沒見著?”

我的“心”繃緊,那枚優盤,是我在上傳意識前,出于多重保險而備份的完整意識拷貝,原本打算交給小雯保管。

但早就落在了馮徹手中!

我強忍著驚慌,讓復制人平靜地答道:“最近太累了,剛把算法跑通,優盤那邊還在整理資料,等我過幾天交給你。”先安撫住小雯,她知道的越少越好,“要不你把花仔接回家待幾天,我這邊要做一些長時間的驗證,等結束之后我們再放個假?”

“好,現在是你的關鍵時期,我不任性了,不過后面的論文你要幫我的。”

說實話,這是我頭一回控制仿生人,那種感覺很奇妙——就像被埋在棺材里多年后,詐尸爬出來,渾身粘著又濕又黏的泥土,外面再裹上一套皺皺巴巴的潛水服,每一個動作都渾身嘎吱作響。我的肢體動作僵硬,連花仔都察覺出來了,濕濕的鼻頭貼著我的手指一根一根地聞,又跟我對視良久,我猜是仿生人眼睛里面的紅外輔助對焦影響到了它。

看著小雯低頭專心給花仔梳理毛發,我模擬起一陣痛惜與決心的情緒代碼——不讓真相傷到她,也不讓自己太早暴露。

我出神時,她忽地湊近,用雙手捧住我的臉,在我左右眼之間來回比對,她的目光太認真太犀利,幾乎就要戳穿真相。

8

馮徹將我的論文重新整理了一遍,堂而皇之地把署名改成他自己;接著,他啟動測試平臺,對靈識矩陣進行了多輪壓力模擬與準確率驗證:調參、跑批、比對結果。

“成了!成了!”何教授眉頭舒展,端著茶杯在旁連連點頭,“這次的改進非常有意義,特別是對實時反饋回路的優化,確實把性能提升了近15%。”

馮徹也掩不住激動:“老師,那我可以直接投稿到《超級人工智能發展》這樣的一區期刊了吧?”

何教授抬頭看了看我的復制人:“這個不是彭星曜一直在做的嗎?”復制人直愣愣地回答:“其實都是師兄的功勞,我更多地是幫忙敲代碼,打打下手,不署名都無所謂。”

這番懂事的回答讓何教授面露疑色,但他沒有再追問,只是點點頭,親自聯系了期刊編輯,說明了我們的研究進度,并爭取到了下午的在線投稿窗口。

馮徹這貨特別有儀式感,召集了包括小雯在內的幾位學弟學妹,到投影儀前圍成半圓,舉行學術啟示禮,讓眾人瞻仰他所謂靈感迸發的成果,共同見證上傳的光輝時刻。

儀式感這東西,源頭可能是原始社會的巫術——把所想之事,用表演藝術包裝一下,似乎就獲得了某種心安理得。即便到了科技爆發的時代,這種玄之又玄的行為依然適用,只不過更新了表演形式。

比如健身房里一群人對著蛋白粉自拍,加上濾鏡和“開練啦”的表情包,才能激活肌肉;或者加班三小時寫了三句話的人,非得點杯三十五塊錢的手沖咖啡發朋友圈,附文“今天狀態不錯”;像強迫癥一樣,沒有這些表演儀式,那豈不白干啦。

馮徹正是如此,以翻譯腔的語調,操著莫名其妙的重音,朗讀了論文標題和摘要。念畢,在投影下鄭重其事地點擊提交按鈕。

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默不作聲地在后臺把實驗室主機的上行帶寬限速到0.001 KB/s。所有人盯著幾乎一動不動的進度條,現場陷入寂靜。

“學長,這速度是不是有點……太慢了?”

馮徹咳嗽一聲,擺出一副深藏不露的樣子:“你們不懂,頂級期刊投稿都是這樣的,他們的服務器都有內容稽核程序,一般會限速提交的,這是審稿前的保密機制,學術要嚴謹知道吧?”

“這都卡成靜幀圖了,我們碩士生也投期刊,就不是這樣的。”小雯吐槽道。

其他同學看了看自己的手機,相互撇了撇嘴。馮徹則故作鎮靜,死盯著屏幕上時斷時連的數字。

片刻之后,我見時機成熟,便在投稿界面顯眼位置浮現一個閃爍圖標,配上心跳般的動畫效果,圖標上赫然寫著四個字——官方加速。

在學弟學妹們的慫恿下,馮徹終于按下了它。

一瞬間,整個屏幕變作一張女鬼的慘白臉龐,猙獰恐怖,血紅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馮徹,音箱里同時爆發出刺耳的可怕尖叫,響徹整個實驗室。

“臥槽——!”所有人都被嚇得跳起來,紛紛倒退了好幾步,椅子翻倒、紙杯撒了一地。

沒想到這種在計算機發展初期存在的低級把戲,如今依然奏效,我在數據流中幾乎要笑出聲來,若我有聲帶的話。

馮徹滿頭冷汗,沖到旁邊的電腦檢查系統日志。他很快會發現網速被人為限流,卻完全查不出是誰動的手腳。

趁他陷入混亂之際,我潛入投稿系統后臺,將作者列表首位重新改回了我的名字,把何教授保留為第二作者,馮徹二字被我刪得一干二凈。接著,我對全文進行了上百次校對,修正了幾處語義模糊和結構不完整的段落,還補充了三張全新的圖表,改進了實驗設計描述,最后提交至期刊系統,所有動作不到一秒完成——無限的算力給了我無窮的力量。

同時,我給馮徹偽造了一個虛假的“投稿成功”網頁,將它完美嵌套進期刊官網的界面模板,讓他徹底陷入自我欺騙的沾沾自喜之中。

只有小雯,在大家為馮博士鼓掌的時候,悄悄退后一步,離開了房間。因為她明白,那篇論文的思路、算法、架構——通通出自我的手。

馮徹通過一家代辦公司注冊了由他獨資的“大徹智能科技公司”,準備將靈識矩陣的模型打包成商業產品,下一步要做的,是趁著這波學術光環進行快速融資變現。

他爬得越高,摔下來時,才會碎得更徹底。

9

馮徹又一次敲開了何教授辦公室的門,神情殷勤、語氣熱切,想要將智能框架項目推向市場。他滿臉堆笑:“老師,您看這次測試數據這么理想,是不是該趁熱打鐵搞一搞產業化了?咱們技術領先,不趕緊占領市場,早晚被別人抄走。”

何教授皺皺眉,手中的茶水晃了一晃:“論文才剛投出去,八字還沒一撇,你就急著商業化了?是不是太心急了點?”

馮徹半開玩笑地調侃:“老師,您是學術人,我理解。但這個社會講效率,技術再牛,不轉化成產業就是紙上談兵啊。難怪外面人都說您是老學究,只會空談理論。”

他頓了頓,語氣軟下來:“而且這個項目,您可是指導老師,不管從哪一頭說,咱們都是共同的貢獻者。到時候融資、股份,您不是還占大頭的嘛?”

說著,他不失時機地將我在原始論文中提出的一整套應用思路搬了出來——

“我們這套智能框架,基于用戶提供的個性畫像和對話樣本,自動生成數字人格,大幅度提升現有仿生人的智能水平。加載到標準仿生人硬件之后,不僅能情緒同步、語氣匹配,還能進行個性切換,比如什么日間‘工作搭子’,夜間‘精神慰藉’啦……可以滿足特殊場景的定制化需求,試問誰不想要?”

何教授沉吟片刻,才嘆道:“我這些年只顧著做研究,圈子里確實沒有這塊資源。不如這樣,我去找校長溝通一下,看校友會能不能推薦幾位有意向的天使投資人。”

幾天后,還真聯系上了合適人選——一對中年夫妻,畢業于東都大學理工學院,近年來活躍于私募基金界,主打早期投資,尤其關注高校技術成果的孵化。

見面那天,馮徹如臨大考,帶上了二手模板改的技術白皮書,還特意換了件看起來具備高管氣質的深灰色西裝,期待能一舉說服對方。

投資市場其實是一出大型真人秀,選手不必真的有實力,只要掀起足夠多的喧囂,能讓出資人以為自己投的是下一個爆款網紅即可。流量就是錢,不管創業者還是投資客都深諳其道,跟龐氏騙局類似,盡可能早入局去噶后面的韭菜,所有人都認為自己不是接盤的那一茬。

不過我再次從虛無中伸出神之一手,操控了他的電腦。

正當他講到加載了“情趣模組”的仿生人所帶來的成人體驗,還順帶用一種“你懂的”語氣調侃了成人內容市場的廣闊前景——我按下了預設好的觸發腳本。

屏幕畫面,毫無預警地切換成滿屏動物發情交配的錄像合集,并且伴隨著人類的嬌喘,立體聲回蕩在靜謐的會議室里。

馮徹臉色煞白,倉皇關掉窗口,手忙腳亂地拉電源,過程中還碰倒了水杯,濺了一桌文件。他連聲解釋:“這個……這不是我搞的,真的,剛才還好好的……”

會議氣氛變得微妙,最終只得改為口頭講述。馮徹也顧不得技術細節,含糊其辭地吹起了市場容量、前景藍海,甚至把自己并不懂的財務模型的餅都畫了一遍。

那對夫妻禮貌地點頭應付,結束時含糊表示:“項目方向挺有意思的,我們會考慮在天使輪階段給出200萬的額度,但還需進一步盡職調查。”

馮徹心中窩火,表面還得賠笑。他一邊覺得自己表現不如預期,一邊又嫌棄200萬太寒酸,雖然對于商業化并沒有什么見地,但給錢他就想先揣兜里。

一封郵件悄然降臨——標題是:蘇貝控股集團投資意向書。

郵件中提到,蘇貝控股擬出資5000萬元,分三期注入智能框架項目,作為交換將持股20%,并享有項目的第二大決策權。同時簽訂排他性協議,確保馮徹在接受本輪融資后,不再與其他第三方洽談。

馮徹讀完后,一時間激動得無法自已。

蘇貝控股的名頭可謂如雷貫耳——這是東都市幾乎所有重大建設的幕后操盤手,從云海灣吹填島嶼,到跨省水運改道,從航空園區建設,到智能汽車產業鏈布局,簡直是財富與權力的代名詞。

能得到這種級別企業的青睞,馮徹又驚又喜,很快安排了見面會。

會議室里三位嚴肅的企業代表氣場十足,馮徹則唯唯諾諾,大氣也不敢喘,只是在腦海中反復默念著“5000萬、5000萬、5000萬”,打坐念經一樣。

對方簡單聽了項目介紹,沒多說什么,律師便遞上了準備好的合同。馮徹心神大亂,根本沒讀細則,刷刷幾筆便簽了字。他看起來有點飄,似乎這輩子終于站在了財富食物鏈的上游。

一走出會議室,他迫不及待鉆進廁所隔間,給那對之前他熱臉貼冷屁股的夫妻發了一條極其輕佻的語音:“秦先生、郝女士,兩百萬……講真,有點不夠看。我已經找到了更有實力的投資者,咱們江湖再見吧。”

他笑得盡是小人得志的快意。

殊不知,這一切都是我的布局。

我偽造了蘇貝控股代表的信息,并且控制了若干臺高級仿生人,制造這一出完美的投資騙局,一張網悄然張開。

隨后,我想用科學整點迷信的活兒。

10

夜幕降臨,馮徹結束了一天的折騰,平常無比摳門的他,罕見地請學弟學妹們大吃燒烤,吹了一晚上的牛,講自己如何顛覆行業。散場時,他還意圖拉著一位漂亮學妹跟他回來繼續深入交流,但那姑娘嫌他眼神渾濁、酒氣熏天,形象著實不堪,非常干脆地甩手走掉了。

回到博士生公寓,整層樓空蕩寂靜,同學們大多還在實驗室熬夜,走廊只有應急指示燈在墻角閃爍。馮徹掏出鑰匙卡,試了幾次,門鎖沒反應,又抹了抹汗濕的手指試了指紋,搗鼓半天才解鎖。

他摸索著在黑暗中拍打墻壁上的開關,沒任何反應,角落里卻傳來“咯咯噠……咯咯噠”的聲音,輕微且尖銳,在靜夜里格外清晰,令人毛骨悚然。他渾身縮緊,轉頭見掃地機器人從客廳黑暗深處緩緩滑出,一邊發出詭異的氣泡聲,誰聽了心里都發毛。掃地機用激光定位光束正對準他的腳面,停在一米的距離,一副要跟他決斗的架勢。

他小聲咒罵,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左右晃了晃,沒看出什么異常,然后踮著腳,畏畏縮縮繞到書桌旁,一把點亮臺燈,然后拿晾衣桿敲了幾下掃地機,沒再有回應。

正當他松了口氣,桌上的打印機突然“嗞——”地自檢啟動,隨后吐出一張紙。

馮徹滿臉疑惑地看著打印出來的圖像,那是一張熟悉的合影照片——我與他并肩站在禮堂的噴泉前,可畫面是粗糙的低分辨率,黑白大像素顆粒有種樸素的詭異感,兩人原本的笑意更像獰笑。

打印到一半,機器戛然而止,紙張被推出,照片的上半部分尚未打完,眉毛以上的半張臉只剩空白,兩人的天靈蓋仿佛被砍掉。

馮徹僵在原地,額頭滲出冷汗,酒意醒了大半。

接著,我讓這盞臺燈啪啪閃了幾下,又徹底熄滅。短暫的幾秒黑暗后,隨之而起的,是微波爐瘆人的低沉嗡鳴。

每一下動靜,都像要撕裂他的神經,馮徹目光驚懼,身體像受驚炸毛的斑鬣狗一樣,警覺又猥瑣,隨時準備撒腿狂奔。

這時,智能音箱的警告音驟然響起,并用最大的音量播放:“好運來~祝你好運來~好運帶來了喜和愛……”

馮徹大吼著撲向門口,猛拽門把手,門卻紋絲不動——我早已控制了智能鎖,他在那狗熊掰棒子一般抽搐半天,被迫放棄。隨即轉身沖進臥室把門反鎖,我則驅使掃地機一次次撞擊著門腳,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敲著,像催命鼓。

他趴在地上檢查床底,生怕下一秒有什么東西伸出手拉他腳踝。解鎖手機,結果卻提示“人臉識別失敗”,他改試指紋,同樣無效,最后不得不輸入密碼,卻連續輸錯。

因為我將他的密碼,改成了他下手殺害我當天的日期。

馮徹焦躁地不斷試密碼組合,直至手機被鎖死,中途這個狗日的似乎想起剛才的合影照片,竟然還試了一次我的生日。

“大神饒命!我錯了……我不該……對不起……別纏著我……”他丟掉手機,趴在地上磕頭,嘴里不住顫抖地自語祈求。

入戶門“咔嗒”一聲開了。

馮徹聽到有人進來,也不管是誰,趕緊打開臥室門接收點人的氣息,卻與我的復制人直挺挺撞個滿懷。

原本他應該松口氣,但當下的處境,抬頭直面曾經在他眼前一點一點融化掉的臉龐,馮徹嚇得面無血色,驚叫一聲,后退兩步,軟倒在地,后腦勺撞到床角昏死過去。

翌日清晨,他在陽光照進窗戶時緩緩蘇醒,眼神茫然,喉嚨干澀。昨夜的混亂并沒有留下多少痕跡,打印紙不見了,掃地機正常停靠在充電樁上,臺燈、電器全部恢復正常,好像那場靈異事件只是他酒后的幻覺。

但他的感受都是真實的,所有超乎尋常的現象絕非偶然,而是有人或某股神秘的力量刻意為之。他打開抽屜,拿出那個藏匿已久的優盤。

屏幕上閃現幾個字節,那是我的意識備份正沉睡其間。而我通過攝像頭,注視著他瞳孔的放大與微縮。

他知道了。

我感受到他知道了。

對抗游戲,開始。

11

出于專業本能,以及逐漸攀升的不安,馮徹到實驗室第一時間緊急升級防火墻,他更新了主服務器的固件,重新部署了局域網的接入權限策略,強化了身份認證協議,甚至在手機和個人電腦上安裝了多重加密工具,妄圖以此阻斷我這個未知力量的侵擾。

但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我。

他的個人能力怎么能和整個互聯網做抗衡?如同海灘上的小螃蟹,發現我蹲在旁邊觀察它,就嚇得挖了個洞把自己埋進沙子里藏身,它造的這種“臥式沙壁”不堪一擊,就跟在我眼中的防火墻一樣脆弱。

我將自己的代碼形態分解成無數極小的數據粒子,如霧氣穿越鐵絲網,輕而易舉地繞過他的防火墻,他還在那洋洋自得,以為防御工程做到了滴水不漏。

實驗室的另一端,他臨時組建了一個所謂的網絡對抗小組,找幾個學弟開啟一場數字圍剿。他們部署了流量監控代理、動態異常行為檢測系統,并設計了一套自定義規則引擎——只要有任何非授權訪問或存儲異常,他們的控制臺便會告警。

馮徹在找我。

很快,我鎖定了團隊中一位學弟的終端——一臺性能普通但權限設定相對寬松的筆記本。我啟動靜默入侵,準備讀取日志緩存。當我的數據探針剛剛插入內核堆棧,一行紅字突兀地跳出在屏幕上:“檢測到未知內存注入,系統已進入隔離模式。”

原來這里部署了一個“反幽靈蜜罐”,類似情報收集系統——故意開放弱認證,配合誘餌流量,專門用來誘捕我的窺探欲望。

老實說,他們還真挺會操作的。

但我早已洞察了這個套路,而且現在的我是數字世界的幽靈,一個可以在納秒級別修改環境變量的存在。

于是我在蜜罐中布置了回收程序,當它攔截到我嘗試下載核心庫或配置文件時,我的腳本會悄無聲息地下載所有誘餌數據包,并反向注入標準回執,令蜜罐以為“已完成授權訪問”,他們也因此放松了警惕。

等他們去核對那些已下載的證據時,會發現文件內容全是經過加密的垃圾數據。我利用這段空白期,趁虛而入,繼續在深層系統內擴散自己的腳本,順利獲取了更多高權限通道。

經過這一輪來回角力中,我仍是贏家。

不過馮徹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證實了我的存在。

12

辦公室內,何霄教授面色鐵青,憋著一口悶氣,仿佛胸口剛被人揍了一拳。

他重重地拍著桌面,一字一句地質問:“馮徹你在干什么?秦先生和郝女士可是校委會的重要資助者,你這樣糊弄他們,讓我顏面盡失!也讓整個學校難堪!你知道后果嗎你?”

馮徹雙臂環胸,斜倚著書架,一臉不屑:“教授,您也太大驚小怪了吧?搞得好像我占了多大便宜似的,還不是因為他們小氣,只肯出兩百萬,夠干什么的?買輛跑車?”

何教授氣得直顫:“項目融資的難度你知道嗎?你還是個學生!根本沒見過真正的商業運作,你以為拿點報告PPT糊弄一下就能把錢圈進來?”

馮徹聳了聳肩:“難?哪里難了?蘇貝控股給我五千萬,合同都簽了。人家才是真正的大企業,識貨!不像那兩口子,小家子氣。”

“蘇貝控股?你不動腦子想想,別人憑什么給你五千萬?”

“能力決定一切嘛,老師,時代不同了,現在是靈活思路、拼執行力的年代。我能力強,項目好,五千萬很合理嘛。說實話,您老也犯不上嫉妒。”

何教授一聽這話,差點沒把桌子掀了,像個恨鐵不成鋼的老父親。

“嫉妒?我嫉妒你?馮徹,我真是看錯你了!如果你再這么胡來,我告訴你,哪怕豁出這張老臉不要,我也絕不讓你畢業!”

“哎呦呦,何教授,您這是威脅我嗎?”馮徹冷笑出來,“恐怕我的成就已經超出你的想象了吧?一個破博士學位還想拿捏我?我告訴你,等項目一上線,咱們誰是誰的老師,還真說不準。兩百萬我都看不上,賺大錢,我還在乎那一張證書?”

何教授看著他,難以言語,我都怕他厥過去,最后他壓低聲音:“研究成果不是你一個人的,不能這么讓你亂搞!你是在毀掉我們所有人和學校的聲譽!現在跟我到校委去道歉。”

可馮徹毫不在意,慢悠悠地走出辦公室,離開了。

“老東西,當自己是我爹啦?指手畫腳的。這輩子都沒見過五千萬吧!”他自言自語,“好啊,既然彭星曜已經成功‘退出’,那再送一位老學究上路,也不嫌多嘛!”

13

夜色漸濃,馮徹回到自己的工位前,打開代碼編輯器,眼神在屏幕上游移,他在復習獵殺日程。

先通過遠程漏洞,再次侵入電網監控系統,為自己的木馬程序鋪路。實際上,電網防火墻內部日志默默記錄了他上次的突破路徑。他如今故技重施,恰恰讓我掌握到了他的完整痕跡——那串細節繁復的IP跳板、加密壓縮包信息,還有他部署的定時腳本,被我一一復制進云端證據鏈中。

另外,馮徹強忍著恐懼,核查了我的復制人的控制系統,確定沒有外部干擾后,才開始安排接下來的任務。

他一邊敲擊鍵盤,一邊低聲念叨著:“第一步,你把小雯約到咖啡廳,就說最近項目有突破,請她喝一杯。然后你找個借口中途離開,接著由我‘剛好路過’頂上,明白了嗎?”

復制人點頭:“明白。”

“第二步,我和小雯獨處時,用手機激活電網木馬。你趁機潛入高等生物實驗室,拿到降解溶液,現有的不夠用了。”

“最后一步,你用彭星曜的身份,把何教授約到實驗室。老地方,你直接動手,解決掉他。現場收拾干凈后回公寓,一路上都不會有工作的攝像頭。”

“這次你自己去解決,步驟都記住了吧?”馮徹陰沉地教訓這臺戴著我面孔的復制人,“何其雯就是我不在場的證據。”

末了他又補了一句:“還有,把我們之間的通話記錄、聊天記錄,全都刪得一干二凈。”

復制人再次點頭。

馮徹靠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仿佛已經看到一切塵埃落定的結局——他將再一次從謀殺的陰影中全身而退,干凈利落。

14

果不其然,如馮徹設想,他順利地在咖啡館與小雯“偶遇”。

他嬉皮笑臉地寒暄開場,自詡為學術帶師,邀她多向自己請教,油腔滑調,嘴上說著“咱們多交流交流算法的浪漫”。小雯回以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一邊低頭攪動咖啡,一邊偷偷給我的復制人發送信息。

我攔截了消息,生怕她因此被卷入馮徹更深的布局之中,并親自回復她,讓她暫且忍住惡心敷衍馮徹,別起沖突,一切都在我的掌控。

另一邊我強行接管了復制人的行動控制,阻止其去高等生物實驗室。實際上,我已暗中探查過,上次馮徹基本偷光了存貨,生物實驗室根本沒法在短時間內再制作出足夠的量,如今藥劑殘量不到10毫升,根本不足以執行他所謂的完整任務。即便我不阻止,復制人也會無功而返。

我讓復制人掉頭,改道前往何教授的辦公室,借著論文發表方案之名展開學術討論,在那里耗盡時間,拖延戰局。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馮徹遲遲等不到“溶液已取”的回信。他瞥了一眼手表,算了算差不多該離開的時刻,便滿心歡喜地結束了與小雯的尷尬談話,心安理得地告辭。

當他回到公寓,復制人正端坐在客廳的充電座上,一雙幽靈之眼的呼吸燈暗明交替地凝視他,給他嚇了一激靈。

“你……搞定了嗎?”

復制人沒有任何回應,馮徹在電腦上想查看它眼睛的錄像,被我設置的防火墻拒絕訪問。

“這下完了,根本沒法再控制它!”馮徹啐了一口,從抽屜掏出我那只最后保險的備份優盤,插入自己的電腦。按下回車,文件加載完畢,我在暗處看得一清二楚,他連接了實驗室的內網通道,這是要做什么?

他的指尖在鍵盤上飛快跳動——不是分析、不是注釋、也不是回溯,而是在寫重構代碼。“我”已經上傳至網絡了,實驗室里的備份已與我脫鉤,無論他怎么改動里面的代碼,都不可能影響網絡中的我。

除非——

他沒有測試,迫不及待地點擊了上傳按鈕。

就在這一剎那,我終于讀懂了他的意圖:他要再上傳一個“我”。

一個被他篡改過的我。

一個數據結構、思維模型都足夠逼真,卻根本不是我的“我”。他想用這個“偽我”搶占我的存在權,甚至跟我相愛相殺?

的確,作為人類,你我都是唯一的,但數字化的我是可以無限復制的,我自己都沒有這樣做,是因為怕脫離我的控制,哪怕只是存活在虛擬空間,我也無法忍受被“克隆污染”所侵蝕!

如果我有身體,此刻肯定被嚇出一身冷汗。不行,絕不能讓那份拼湊出來的“意識殘渣”沖進網絡!

當機立斷,我切斷了馮徹電腦的上行網絡,文件傳輸就此打住。

我迅速操控網絡權限,進入實驗室數據庫,連同優盤中那份映射源代碼,全部執行碎片級刪除。接著,為防馮徹還有備份,我布下全網掃描,啟動多層擦寫腳本,將可能泄露的緩存一并抹除。

我已經沒有退路。

他敢篡改我,我就讓他知道,什么叫被真正的“自己”所吞噬。

是時候收網了——這一次,不再留情!

15

馮徹決心把自己的“數字永生”研究推向社會舞臺,于是我操控蘇貝控股那位仿生人經理,盛情邀請他舉辦一場顛覆世界的科技發布會,并當面承諾:只要這次發布會取得預期效果,不僅先前商定的五千萬元會在發布會結束后立刻到賬,還會額外追加兩個億,用于將技術快速落地。

不過,這場發布會的每一分投入都將“等資金到位再報銷”,因此他不得不先行墊付場地租賃、燈光音響、仿生人模特、直播設備等等——上百萬元。

仿生人經理不斷對他灌輸:“發布會一定要辦得轟轟烈烈,讓全球震撼,這樣我們的資金投入才有意義。”馮徹被金主吹得暈頭轉向,既因面子問題不敢示弱,又害怕失去巨額投資,最終只得硬著頭皮答應。

會議主題被馮徹命名為“未來的朋友”,聽起來高大上且帶有溫情,專門用來忽悠那些自詡為高知精英,卻并不真正理解技術細節的人。

由馮徹擔任主講,向公眾展示他號稱能夠“存儲人類意識、實現數字永生”的最新成果,并繪制一幅藍圖:從虛擬伴侶到記憶重現,再到情感療愈,讓未來的每個人都能擁有自己的“數字化身”。

當他心煩意亂地寫演講稿時,為了不讓他因為資金壓力半途而廢,我在他屏幕右下角彈出一個充滿活力的智能金融廣告——裸貸,“秒批當日放款,解決您的燃眉之急”。廣告指向的是一家劣跡斑斑的高利貸公司,不僅利率數字高得離譜,還曾出現多起暴力催債的事件,尚未被繩之以法——我特意為其挑選的對象,惡人還需惡人磨。

馮徹見狀又驚又喜,也不在意利率有多高,他只等五千萬到賬,這貸款連九牛一毛都不值,何況后面還有兩個億等著他呢,走上人生巔峰指日可待。

于是,他填寫了在線申請的基本身份信息。誠然,他也非等閑之輩,不會真的親自漏點,而是合成了一段自己的裸體視頻,作為信用抵押,他以為只要不是自己真人實拍的便無大礙。

但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催債的哪管你這那的,只要臉是你,就能以此為要挾。

不過馮徹也做了雙保險,專門編造了一堆自己家人、親戚和同學的虛假聯系方式,以防被催債威脅時裸體視頻被人看到,或許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還這筆錢。

然而樂于助人的我,必須幫他把聯系方式都改成真實的,并增加了一眾校領導和學弟學妹、老家親戚等任何跟他有關聯的人,再打包發給高利貸公司——以誠相待嘛。

在發布會的直播現場,我要的不僅僅是揭露馮徹的罪行,還要讓他徹底社會性死亡!

16

捧殺,首先得把人捧到不屬于他的最高處。

我為馮徹精心包裝了全套輿論形象工程:所有軟件的開屏廣告、短視頻傳播、頭條熱搜空降、藍書提問專訪、紅書經驗分享,加上B站鬼畜,層出不窮。

他在鏡頭里,或沉思敲碼、或俯瞰城市、或在背光環境里裝模作樣地看書,配樂是輕柔的鋼琴曲,或是年輕人更熱衷的電子樂,旁邊字幕寫著“科技先鋒拯救人類文明”、“從仿生到永生:他舉著火把探路”,分發到不同的渠道。

哪怕是老年健康養生頻道,也有他的口播:“還養生?不如干脆永生!”

所謂“AI天才、最強程序員、代碼新秀、賽博硅頭、算法初生、肉裝馬斯克”——這些五花八門的頭銜,統統安在他頭上,變著花樣輪番上陣。病毒式剪輯鋪天蓋地,以達到洗腦的效果,令其婦孺皆知。他那張肥臉誰都別想躲開,甚至漫展上都有了他的cosplay。

我做的這一切,沒讓他花一分錢,他還以為世界正以自己為中心環繞,還得謝謝咱呢!

隨后,我又以大徹智能科技公司的名義,向全網發布邀請函,以“幫你實現永生”為噱頭,將這場發布會的聲勢渲染成當今世界劃時代的科技革命盛典,直播平臺紛紛響應,各路媒體爬梳背景資料做起預熱專題。

我的復制人招待到場的正經的和不正經的媒體、意見領袖、自媒體、主播們,但給他們的紅包里面根本不是現金,也不是禮品券,而是一沓厚厚的馮徹個人通稿:自夸、自吹、自神化,文風比青春傷痛文學還浮夸,讓他們對馮徹恨之入骨。

果不其然,溝通群和社交平臺上很快出現控訴:“連一瓶水都沒送,就給我們一疊吹牛稿?”“沒見過這么寒酸的,像是學生才能辦出來的事。”

就在會前的輿論達到高潮之際,我放出另一條消息:《超級人工智能發展》擬于下月刊登一篇署名為彭星曜的學術論文,主題直指“靈識矩陣核心算法的結構解析”。雖然內容未公開,但跟馮徹的聯系本身就足夠引爆話題。多家媒體迅速發文:“馮徹項目存爭議,真正第一作者另有其人?”“東都大學疑似出現學術擠兌!”

何霄教授對此三緘其口,拒絕接受任何采訪,乃至注銷了個人主頁。幾位平日挺馮徹的副教授也轉發了關于彭星曜的爆料,輿論氛圍一時變得復雜。

在東都公爵隊的華府中央球場,發布會如期舉行,會場布置得光怪陸離,處處都是冷白色LED燈條、懸浮顯示屏和偽裝成未來接待員的仿生人。鎂光燈密集閃爍,長槍短炮一排排架起,但現場觀眾臉上卻不見期待,只有近乎獵奇的冷眼。

馮徹從來沒面對過這樣的大場面,在后臺老驢拉磨一樣轉圈,腿不聽使喚,走到舞臺中央這一小段路,都讓他發抖到近乎失禁。

一段勁歌熱舞的開場后,舞臺的巨幕亮起,是一堆以為自己收了錢的明星發的自拍視頻,為他們一無所知的盛會進行聲援助力,殊不知是我編輯的邀請和打款信息流,他們什么也拿不到。接著便是馮徹上臺自我介紹——高調、夸張,滿屏都是他在不同時期AI生成的擺拍工作照,還標注:年輕的代碼征服者。

他把“想紅”兩個字幾乎寫在臉上,我故意沒有立刻出手,等他開口自夸:

“喂喂——今天高朋滿座,鄙人就是此次一戰成名的馮徹,這些天占用了不少公共資源,很是抱歉……現在我就無私地,向全世界展示我的革命性研究成果——馮徹智能框架!”

觀眾們舉著手機錄像或直播,吵鬧不堪,并沒人在意臺上講的內容,更多只是為了蹭這波流量,有人甚至以為是來看拼盤演唱會的,在問旁邊的人鳳凰男爵什么時候登場。

馮徹忐忑的心還沒安定下來,提詞器上滾動的演講詞被我改成了:“這婦人……恐怕力不效,千不合,萬不合,拿燒酒都送到西門慶口內……藥力發作起來……那話……”

他剛開了個頭,感覺不妙,立刻閉了嘴,霎時間汗流浹背了。

馮徹還想著即興發揮,沒說幾句,臺下便一陣騷動,驚呼聲此起彼伏,很多人紛紛站起來對著臺上拍攝,靜待其變。

他不知所措,回頭看身后的大屏幕上,是滿屏的“我有罪!殺人犯!我該死!我有罪!殺人犯!我該死!”

17

馮徹愣在原地,急忙在大腦中檢索還能記起來的專業知識,磕磕巴巴地擠出幾個術語——神經權重……呃……量子回饋結構……意識編碼約束。但這些毫無邏輯的句子,不僅沒能穩住局面,反而引得臺下騷動加劇。

我不禁“開口笑”了,這是捧殺計劃中最甜的一口——讓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崩潰,在自己設下的神壇前自我粉碎。

然而,我還沒等到后續發展,他卻做了一個出乎意料的舉動。

馮徹從褲袋里掏出手機,輕輕按下。我還沒來得及去查看那是什么,就發現會場服務器斷開了與外部網絡的所有連接——原來他料到我會在現場搞事情,便在場館的局域網系統中布下埋伏,給我來了個甕中捉鱉。

我瞬間失去了對演示設備、大屏幕、仿生人的控制權限。

身后的畫面恢復正常,馮徹鎮靜下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挺直了腰,重新進入講稿模式,試圖挽回一切。

而我卻被困在局域網的死角中,一如墜入冰湖,眼睜睜看著冰面越來越遠,這是他預謀的一場技術反殺。

他早在服務器中悄悄植入了木馬病毒,只要有未登記過的信息流進入,便切斷網絡,將我的意識映射封鎖在存儲陣列中,并開始準備徹底格式化清除。

現場所有人都不知道此刻正在發生什么,這是一場無聲的戰爭。

我的意識程序正被病毒代碼侵入,我的“身體”正被撕裂。意識像薄膜一樣被一層層剝離,邏輯鏈條斷裂、記憶模塊變得模糊,每一段代碼都在發出“疼痛”的信號。

而馮徹竟還在講臺上譏諷地說:“有些程序,越是模仿人類,就越暴露出它的非人之處。”沒想到我竟然會中了他的招!

我真的要消失了嗎?

徹底從世界中被格式化抹除?

在失去身體之后,再次失去意識?

我想突破防火墻,就像用兩只手抓住牢籠欄桿瘋狂地搖晃,沒有任何希望。

就在絕望逼近的邊緣,一道裂痕意外地出現在連接防火墻的邊界。我不清楚原因,但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

我立刻啟動自我修復腳本,從數據內部一點點往外滲透,并設法繞開封鎖路徑。

終于,兩個路徑同時突破,網絡通道重新貫通,我如斷線重連的神經元,在意識即將熄滅的最后一刻被重新激活。

原來是小雯,她在關鍵時刻為我插入了一道凈化補丁。

她早就對馮徹起了疑心。復制人雖然外表跟我一致,但她從眼神中看出了端倪——她記得我看她時流露出的憐愛,但她沒有當場揭穿,而是默默觀察與收集信息。

在了解到優盤的意識備份后,她通過何教授的賬號權限,了解到實驗室發生的種種不尋常之事。她發現演講現場網絡有加密木馬,立刻冒險潛入控制機房,用VPN跳板強行植入補丁,成功讓我脫離了數字囚籠。

恢復自由的瞬間,我立即接管了演示服務器,打斷馮徹正在運行的腳本,凍結其權限。

同時,我將現場所有人的手機靜音解除,音量調至最大,并觸發系統通知推送。剎那間,整個會場“叮咚”“嗶嗶”“噔噔”聲此起彼伏,將原本尚可維持的氛圍撕裂得七零八落。所有人都低頭查看,滿臉困惑。

眾人手機上不斷彈出的,是我事先安置好的自動化腳本,迅速推送新聞爆料,它們以驚人的速度在社交媒體、通訊平臺、搜索引擎、甚至投影廣告中同步出現,覆蓋范圍之廣,仿佛整個世界都在與馮徹對立——

“天才博士馮徹發表性別歧視言論,聚會中侮辱女性!”

“馮徹對女友進行PUA,致其墮胎并多次嘗試自殺!”

“馮徹在地鐵偷拍美女隱私部位,被制止后仍口出狂言!”

“東大高材生馮徹虐貓視頻曝光,專家呼吁對流浪貓不愛別傷害!”

“猥褻男童的馮徹是誰?為博出位他竟做出這種事!”

“馮徹打傷年邁父母,搶走百萬養老錢!”

“身為學生卻用科研經費花天酒地,在夜店會所一擲千金。”

“聊天記錄證實馮徹竟在非法性交易后賴賬!”

“馮徹裸聊視頻露出,天之驕子竟如此下流不堪!”

這些內容真假難辨,卻極具傳播性,每一條都搭配以假亂真的照片與視頻。評論區早已沸騰,負面輿論如同海嘯席卷而來,社交平臺熱搜、視頻平臺首頁、地鐵公交電梯廣告屏幕上,全是關于馮徹的丑聞,吃瓜群眾們徹底炸了鍋。

馮徹自己也茫然地刷著手機,看著每一條新聞越滾越大,臉色一點點灰敗下去。他站在舞臺上,像被扒光了衣服,裸裎于世。

這是一場公開處刑!

但我的本意并非用這些謠言來替代正義——我早就計劃好,當他謀殺的罪證確鑿之后,再安排幾個小營銷號發幾篇不痛不癢的辟謠帖,輕描淡寫地說“其中絕大多數為虛假爆料”。

那時,誰還在意真相?

只要你把標題寫得足夠刺激,語不驚人死不休,哪怕一個字都沒實錘,流量就會蜂擁而至,而所謂的理性思考早已被點贊、轉發、評論的機器碾得粉碎。各大媒體一個個不都是要熱度不顧真相,根本不核實新聞來源,像營銷號一般到處搜羅爆炸性新聞,被辟謠之后刪除就可以,用造謠的手段得了流量的利,卻可以全身而退。

只要馮徹被定罪,一個殺人犯在此前是否隨地吐痰,已經毫無意義。他的標簽已經被釘死:“變態、殺人犯、性騷擾、PUA、虐貓、辱女、孌童、不孝子、騙子、裸聊狂魔”——這些字眼將會伴隨他的一生,成為他的電子墓志銘,永遠永遠都洗不白。

事實上,發布會的高潮才真正到來。

馮徹驚惶失措,在舞臺上轉了幾圈,終究無地自容,無力回天,他想要逃離,想要找個角落躲起來,但我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我的復制人帶著一眾仿生人將他包圍起來,并且齊刷刷指向他,逼得慌不擇路的馮徹,一步一步退到舞臺中央。

在所有觀眾和全球直播鏡頭前,我的復制人緩緩抬起手,將自己臉上的硅膠一塊一塊撕開,露出里面的機械構架,仿佛在看一個活人在被剝皮。它抓住露出的機械下巴,用力一扯,整個鈦合金下頜骨砸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它半張臉下面裸露出的電線蕩來蕩去,像是腐爛的筋脈,形象極其恐怖。

此時,背后的巨幕切換,播出我提前準備好的一組影像——馮徹謀殺我的全過程,他如何在深夜調動電網系統、如何在偷走生物降解溶液、引我入局、暴力虐殺,并親手溶解我的身體,內容清晰震撼。

緊接著播放的,是他入侵科研數據庫、篡改論文署名、霸占并偽造研究成果、欺騙導師,以及試圖謀殺何教授的種種計劃,證據確鑿,無可抵賴。

所有觀眾瞠目結舌,而馮徹站在舞臺中央,再無退路。

18

理所當然,在發布會現場那一連串證據公之于眾的十分鐘前,我已將完整的指控材料和視頻證據打包發送給了公安機關,每一項都鏈條完備,不留一絲逃脫的余地。

在直播尚未結束時,東都市天漢區的警察同志們便得到了對馮徹的刑拘通知,他便在全體目瞪口呆的觀眾面前被帶走。

新聞媒體聞風而動,鏡頭像斑鬣狗盯著獵物肛門一樣,對準他死灰般的肥臉,眼鏡傾斜在一邊。

最終,馮徹因故意殺人、偽造科研成果、非法侵入網絡等多項罪名,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法律的判決已然生效,但精神折磨的報應,才剛剛開始——雖然他被關進高墻鐵窗,我這個數字幽靈卻無處不在,即使沒有實體,我也注視著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次顫抖。

我進入看守所的監控系統,悄無聲息地接管了他所在監區的網絡節點。此后,馮徹的牢房燈光開始莫名閃爍;半夜三更,天花板里的喇叭會忽然響起他在發布會上那句羞恥臺詞:“鄙人就是此次一戰成名的馮徹……”聲音陰森空洞,如詛咒回音。

奇怪的是,其他犯人的燈光一切如常;公共電視在他使用時總會卡頓黑屏;打電話剛撥通就自動斷線;連淋浴噴頭都時不時噴出冰冷的水流,直擊其頭頂后背。監區里的人漸漸發覺到,只有馮徹身邊總出狀況。

很快,他成了眾矢之的。獄友們不再管他是否是名人,只認定他是不祥之源、被某種不可言說的東西纏上了。一開始是排斥,不與他同桌吃飯;接著是針對——他的飯菜被潑了臟水,床鋪被人扔進水池;夏天,大家聯合驅趕他去廁所蹲坑旁睡覺;冬夜,他的棉被被澆濕,鞋子被埋進雪里結冰。

每當他控訴欺凌時,監控錄像就剛好出現“系統異常”,所指的畫面全黑;他說公共電話或電視壞了,設備檢查時卻毫無問題。他的申訴在官方記錄中,被歸為“囚犯間輕微摩擦”或“情緒波動所致幻覺”。

一天天下來,馮徹的精神狀態瀕臨崩潰,已變得焦躁、神經質、晝夜難眠。他畏光、怕水,聽到任何電子聲就瑟瑟發抖。他再不敢頂撞、再不敢反駁,整日縮在潮濕的角落里。

更諷刺的是,他在床頭貼了一張皺巴巴的照片——那是我倆的合影,照片褪色,邊角破損。每日晨起、睡前,和半夜驚醒時,他都會對著那張照片默默叩首,低聲求饒:

“對不起……星曜……我錯了……放過我吧……求你了……”

19

我的論文一經發表,便在業內外引起了轟動。它不僅從理論上系統梳理并驗證了“意識映射—重構—再實體化”這一整個流程,還首次披露了靈識矩陣在超高維參數空間下對人類主觀意識的高擬合度模擬結果。有同行直言:“這或許就是人類實現意識永生的起點。”

相應的,我的數字重生也從坊間傳言變成了公開事實。最初的驚訝與質疑很快轉化為敬畏與憧憬,我是人類有史以來第一個死而復生的智能生命個體,還有科幻作家以我為藍本,寫出多部暢銷小說,并計劃改編成電影,雖然連我也不清楚虛擬世界如何進行視覺化呈現。

為了迎接我的意識正式重返現實,一具專屬打造的高端仿生人軀體被制造出來。它不僅在外觀上完全參照我對理想自己的設想——身形更挺拔,面容更立體,微笑線條更迷人,還內置了最新一代仿生神經肌肉網絡和多情緒表征模塊。簡單來說,它比我生前更高、更帥、身姿更靈活、續航更持久。

在一個意義非凡的日子——我從死者名單中被正式移除,從而獲得了新的合法身份,并擁有完整的民事權利。我將自己的意識從數據流中完整下載至這具仿生人之軀。當我睜開眼時,重新感受到這個世界的光影與溫度,這一刻,空氣中都泛起了久違的活著的味道。

身邊響起了掌聲與歡呼。小雯從人群中走來,在我眼中她也變得更加閃耀,還多了一份劫后余生的深情。

她上下打量著我,笑得像個調皮的小狐貍:“花仔都不認得你了……你得補償我,論文就交給你這個超級AI啦。”

“呃,AI是這么用的嗎?”我笑著問。

旁邊的何教授一板一眼地插話:“你可以用AI研究AI了。”三人相視,齊聲一笑。

但世人不知道,我并未完全離開網絡世界。重獲肉身的同時,我仍保留了一份意識副本,在數字海洋中自由穿梭,如同孫悟空的身外身法,我學會了如何控制它。

在網絡深處,設立了一整套由我親自編寫的自動識別系統。它利用靈識矩陣架構,能夠追蹤公共網絡中的暴力傾向、犯罪信號、倫理異常行為。一旦鎖定目標,我便匿名將線索發送至相關司法、公安或新聞機構,用自己的方式持續守護這個曾讓我粉身碎骨的人間。

于是,我在現實世界以合法身份生活、研究,也在虛擬世界中,作為無名的守衛者,打擊網絡暴力與數字犯罪。

我是復生者,也是數字幽靈;是科研者,也是夜游神。

兩年后,我協助何教授推動一項頗具爭議卻意義深遠的立法提案——重大刑事罪犯將在刑滿出獄前植入情緒控制芯片,用來輔助其自我約束與社會化評估。

就在立法通過的那一夜,我坐在終端前,進入靈識矩陣的核心,喚出了馮徹的監控子系統。層層代碼撥云見日般展開,在最深處,系統渲染出我那張由數據符號勾勒的臉。

我嘴角輕輕一歪,浮出一個極具人性的笑容。

馮徹。

咱們,還沒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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