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安頓了囡囡先睡下，我看著眼前疊成小山的單元測驗嘆了口氣——今晚又要挑燈奮戰(zhàn)了。
“叮鈴鈴鈴鈴……”我被突如其來的電話嚇得一個激靈，以最快的速度彈起來拿起了話筒：“喂您好……”
“是我。”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孩子才剛剛睡下，你這個時間打電話做什么。”
“你就別挑刺了。我問你，你是不是有兩萬塊錢瞞著我？”
“哈？”我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哪里來的兩萬？”
“咳，裝什么裝。”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干笑，“你以為拿錢買了保險，這筆錢我就找不到了是吧？”
我想起來了。
去年，一個大學(xué)畢業(yè)沒有多久的學(xué)生突然登門造訪，一番寒暄之后我發(fā)現(xiàn)他是做了保險，此番問候的主要目的是向我這個昔日老師推銷保險。
“老師你女兒多大了？”
“才兩歲呢。”
“女孩子不好養(yǎng)啊。我這里倒有一份教育保險，老師你有沒有興趣看一下？”
“啊……保險啊理財什么的，我一直是一竅不通的啊……”
“老師不用擔心，有學(xué)生我嘛。”他麻利地從公文包里翻出一個文件夾，“老師你看這里，教育保險，每年交兩萬，連續(xù)十年，每年都可以得到幾千塊分紅，然后二十年之后可以一下子拿到二十萬。”
我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賬，似乎還不錯。
“老師別猶豫啦，學(xué)生我還能騙你的錢不成？只要十年之中不要落下堅持繳費，收益肯定比銀行高啊。”
我于是當天就簽了合同，交上了第一筆保費，今年的第二筆還沒來得及交，冤家就要來催命了。
“我只交了第一年保費。如果現(xiàn)在取出了，利息就一分都沒有了。”
“利息？有利息我也拿不到一分錢。告訴你，這兩萬塊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共同財產(chǎn)。原先說好的屋子里的東西歸我，銀行里的錢一人一半，我還想著你怎么答應(yīng)得那么爽快，原來是有后手。”
“你別把人想得都和你一樣齷齪。”
“我齷齪？隨你怎么說吧，這么些年你也沒說過我一句好話。但是這兩萬塊我是一定要你拿出來平分的，不然……”
“我拒絕。”
“那你等著吧。”對方掛了電話。
我慢慢地放下話筒，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心出汗，但從頭到腳都是冷的。且不說他剛剛又說了什么混賬話，光是聽到這個男人不知廉恥的聲音，現(xiàn)在都令我作嘔。
我慢慢地轉(zhuǎn)過身，猛然發(fā)現(xiàn)囡囡站在臥室門口。
“囡囡怎么還不去睡覺！”我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可怕。
“我要媽媽陪我睡嘛。”小姑娘瞪著烏溜溜的大眼睛。
“媽媽還要批試卷，囡囡乖自己小睡好不好？”
我把囡囡抱回床上，哄她睡了，自己又坐到書桌前一直鏖戰(zhàn)到凌晨一點，躡手躡腳地進了臥室倒頭就睡。學(xué)生們各種各樣的基礎(chǔ)錯誤確實惱人，倒是讓我把亂七八糟的心事都忘干凈了。
睡眠的時間甜蜜而短暫，我按掉六點整的鬧鐘，洗漱準備早餐，想方設(shè)法地把囡囡從被窩里拖了出來，穿衣吃飯送到托兒所，自己又馬不停蹄地趕往學(xué)校。終于，沒讓我落下早自修。
幸而上午第一節(jié)沒有課，我走進辦公室打算喘一口氣，可椅子還沒有坐熱，同班的張老師就走了過來。
“陳老師，校長叫你去一趟。”
我嘴上答應(yīng)著，心里打著小鼓。這位孫校長向來以嚴苛出名，三年前正是多虧了他，我挺著老大的肚子上課還當班主任，生完女兒月子還沒坐滿就跑回了崗位。他找老師去辦公室，大多沒什么好事。
走進辦公室，我發(fā)現(xiàn)情況比我想象的還要復(fù)雜。
“陳老師，坐。”孫校長的臉上掛著一種我從沒見過的怪異的微笑。
“校長您找我是……”
“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昨天晚上十點多，你的……前夫，他給我打過電話。”
“什么？”
我覺得全身所有的血液一下子都涌到了臉上，一句多余的話都說不出來。
“校長……是這樣……”
“沒什么，我能理解。”孫校長擺擺手，“教職員工的家務(wù)事，我也不想操心，也做不出判斷。只是希望你能自己處理好，畢竟昨天晚上……我也很尷尬的是吧。”
“是是是，您放心。”
這之后校長說了什么，我回答了什么，我一概記不清了。回到辦公室的路上我唯一的念頭，就是當年自己的腦子到底是進了幾個游泳池的水，才會妄想對這樣一個爛人托付終身。
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房間里其他幾個老師都下意識地看向我，然后又禮貌地收回了目光。我突然恢復(fù)了冷靜。
是啊，這就是他所謂的王牌了不是嗎。找校長……虧他想得出來。對不起，現(xiàn)在這一張牌打出去了，黔驢技窮了。
我掏出手機給我最想刪掉的號碼發(fā)了短信：“難得你還能想到我們校長。對不起，他不想管這件事。這筆錢是女兒上大學(xué)的錢，我一分都不會動，當然也不會給你。還有沒事不要大晚上打電話，女兒睡得淺，你也知道的。”
半個小時，一個半小時，過了午飯時間他還沒有任何回復(fù)，我知道這一頁算是翻過去了。
晚上阿姐打來電話，我忍不住和她講了這一出鬧劇。
“短命的東西，這是什么人啊……”阿姐忍不住用方言咒罵起來，“別去理他，看不見了還來招人煩，根本就是個臭蟲……對了，現(xiàn)在你家離學(xué)校和托兒所更遠了，早上大概來不及吧。”
“是比以前更趕了。”
“那你把敏敏放到我家里來，保準給你帶好。”
“那太麻煩了，阿姐你家里也不大……”
“你啊……要不這樣吧，我聽鄰居小李說，她認識一個老太太，專門給人家看小孩的，人挺不錯，小李的孩子啊她也看過的。要不停兩天托兒所，放到她那里試試？”
“這……不靠譜吧？”
“靠譜不靠譜的，試兩天不就知道了。我還不是擔心你這個勞碌命……”
我心里猶豫，但想到早上兵荒馬亂的起床戰(zhàn)斗，還是答應(yīng)了下來。約好了這周末，我就帶囡囡去那老太太家看一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