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節）

過了處暑的天是一天比一天涼快，茍德勝整日里沒事干就會到地里轉悠，今天吃緊，就盼著這滿地的莊家好好張，熟了村子的人就有救了。

野外的風吹著，荒草和莊稼在這個時候倒是格外的和諧，不住地打著口哨，聲音很響，但也很清脆，這是這個季節獨有的音樂，四下的樹梢上，麻雀們似乎早就盯上了這一片一片的糧食，或許它們早就做起了飽餐的大夢。

天剛亮，村子里的公雞們早就報了曉，只是這個時候地里沒有什么事情，人們也就懶了，不然狗早就沸騰起來了。

茍德勝剛穿好衣服，準備出去，卻被哥叫住了。

“二勝，你今兒有事？”

“么事，咋？”茍德勝繼續整理穿好的衣服，往常他并不在乎穿著，反正能看的下去就行，自打走了繡春，繡春都會叮囑茍德勝的穿著，讓他收拾得利落些，看著也體面，慢慢地也就成了習慣。

“哥尋思著跟你說個事呢！”茍智勝也從被窩里爬了出來，一邊穿著衣服。

“啥事，你說么！”

“就是這壩的事?！?/p>

“壩？你咋說這？”

“我是覺著要趕緊做些準備呢?！?/p>

“我也尋思著這個事，就是這一陣兒事多，沒顧上多想。”好像茍德勝并不在心上。

“二勝……”茍智勝話還沒說完，茍德勝就出了窯，茍智勝趕緊跟出來，“我就是感覺吧，這壩再修也沒有多大用的?！?/p>

“哥說那咋辦？”

“要我說咱得挪窩！”茍智勝看著茍德勝，茍德勝一聽“挪窩兒”轉過身盯著哥。

“往哪挪？這么多人！”茍德勝曾經也想過這個事，但阻力太大，也沒有再想了。

“你想想吧，這渠，這壩，今夏的洪水你是看到的，如果往后遇上更大的水咋辦？”

“我……”茍德勝轉過了身去，站在自家院子的高臺上，沉默起來。

兄弟倆就這樣站著，誰也不說話，同樣是看著遠處，但倆人心里想得，似乎大不相同，因為從倆人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

“哥，我也正有件事跟你說，”茍德勝突然轉了話題，似乎想躲避什么，“我尋思著去王家莊找大憲子說點事。”

“你又有啥想法？”

“王家莊的老師傅王佩師傅聽爹說是個練家子，我想請他老人家過來把咱這一村子后生空閑的時候拾掇拾掇，你看能行？”

“行呢！我看行！后生們在農田里是好手，但在這亂世，沒多少用，得有點真功夫?！?/p>

得到哥哥的肯定，茍德勝心里感受了很多，不過自打哥哥回來，給他帶回來很多東西，讓他也開了眼界兒。

“只是……這聽說王佩先生是這么回事，但就是怕道聽途說啊。”

“我想先去試探下，看老爺子怎么說！”

倆人就這樣在院子里一早上，窯里的人也不好去問些什么，知道他們在討論大事情。處暑后的早上，風并不硬，但拍到人的身上，有些生疼，往往只是針扎一樣，時間長了也就沒什么感覺了，秋天畢竟是秋天，不會有冬天的寒。

“你倆這是大早上干啥？”突然出現的繡春，打破了小院子里的沉寂。

“繡春過來了！”茍智勝笑著說。

“嗯，我過來做飯，你們都是大男人的，做得不好?！崩C春這話不假，她畢竟是村子里數一數二會做飯的，同樣的東西，她能變著花樣來。

“那是，那是，繡春做得就是好吃！”

“行了，別打情罵俏了，我這個當哥的都看不下去了！”繡春一下臉紅了，拎著籃子進了家。

家里都起來了，兩個弟弟被老娘攔著不讓出去打攪兩個哥哥談話，只好準備吃飯了。見繡春一來，立馬高興了起來。

“繡春姐來了，趕緊炕上坐坐。”美勝最機靈，人小鬼大。

“還叫姐？”

“哎呀，你看我這嘴，叫習慣了，”美勝就立馬做出要打自己嘴巴子的架勢，被繡春攔住了，“還是有嫂子好啊，處處疼著弟弟。”于是就嘿嘿的笑起來。

“就你嘴貧！”譽勝在美勝屁股上扇了一巴掌。

“嫂子，你看，趕緊管管你這好弟弟！”

“你們倆夠了哈，趕緊幫我做飯了，娘還在炕上等著呢。”

炕上的德勝娘，雖說有一句沒一句的聽著地上的孩子們說些什么，但看著他們這么心寬，德勝娘也在那不住地笑著。

“二勝，你聽聽家里多好啊……”仿佛茍智勝話里有話。

“哥，你是不是……”茍德勝猜測著。

“我算了一下，我離家足足半年了，家里估計也沒我的音訊?！?/p>

“哥你要走？”

“走是肯定的，不然家咋辦？”茍智勝突然眼里流出了淚，大概是想自己的嬌妻，想自己的倆娃娃了吧。

“是啊，這么長時間，想必他們都不知道你的死活，世道這么亂?！?/p>

“是啊，我們都是小老百姓，死活由命，富貴在天啊！”

“你打算啥時候回去？”

“本就說好的開了春我就到家，如果我那時候沒回，就說明我……”

“要么你早些回吧，省的嫂子一家人擔驚受怕！”

“沒事，家里還有大姐和大姐夫照看著呢，他們都是生意人，沒啥大問題。”

“哥，我其實也想……”話還沒說完，就聽見美勝喊。

“開飯了，開飯了！哥趕緊回來吃飯！”

倆人應了一聲，“行了，啥也不說了，先吃飯吧?！?/p>

茍德勝還剩下半句話沒說出去，就聽了哥的話先吃飯，他也想著日后時間還長，有機會說。

其實茍德勝想說他何嘗不想像哥一樣出去闖蕩一番呢，打小茍德勝就是個坐不住的人，于先生教了他那么多，他沒有一日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王陽明曾提出“知行合一”，他也多次聞過于先生相關的問題，可先生又能回答他多少呢，因為先生也沒有出去闖蕩過。

坐在炕上的老娘，看著身邊坐著的一群娃娃，這么多年了，終于是有盼頭了，突然就捂著臉哭了起來，可把一家人嚇著了。

“娘，你這是干啥！”孩子們都吃驚了，美勝一看娘哭，也就跟著哭了起來。

“么事，么事，娘就是突然想你爹了，要是你爹還在就好了?！钡聞倌锬四ㄑ蹨I，“吃飯，趕緊吃飯?！?/p>

一提起爹，茍智勝明顯心情就陰了下來，一句話也不說，只是自顧自地吃著。

飯快結束了，茍智勝突然說:“我打算二勝結了婚就走！”

“走？哥你要走？”美勝和譽勝突然停下了嘴里的飯。

“應該的，你哥家里還有老小呢！”德勝娘一直就是賢妻良母，這是村子里誰都曉得的，每一句話說出來都會讓村子里其他的女人羨慕。

“娘，兒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這次我回來，沒了爹，我這一走，下次回來……”茍智勝沒有再往下說，他是怕日后真被自己言中，那他就會一輩子后悔的。

“放心吧，娘有我們照料著，”繡春接過話來，她是想制止今天的這些話題，畢竟都太悲沉了。

茍智勝笑了起來，“我知道娘會好好的，我想這次回去后，這個好地方咱都住到一塊兒去?！?/p>

“這想法好，我同意哥的想法！”美勝畢竟還是孩子，腦子里又在想啥，誰也不知道。

“再說吧，我們先把各自的家里安頓好再說?！逼堉莿倮^續嚼著嘴里的腌菜，發出“噌噌”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