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臥虎藏龍》的人,大概都會被玉嬌龍這個角色深深打動。
父親是九門提督,師傅是碧眼狐貍,身份尊貴無比,卻心懷一個江湖夢。她的一生都活得肆意妄為,無拘無束,不被塵世的規則所禁錮。
她看中了李慕白的青冥寶劍,便不顧富家千金身份,夜行入貝勒府,盜走了寶劍。
途徑沙漠時遇到劫匪,母親讓她躲在簾子里不要讓劫匪看到她的臉,玉嬌龍偏偏要掀開簾子,和半邊云對視。
她被羅小虎奪走梳子,便一路尾隨,一個人闖入匪窩,即使身受重傷,氣勢也絲毫不減。
羅小虎的匪氣,在玉嬌龍面前都化為了小男孩的無奈。
從未見過侯爺府外的世界,玉嬌龍漸漸愛上羅小虎,與他享受享受情欲的快樂。
由于不滿父親定下的婚事,玉嬌龍連夜出逃。
她就是一條關不住,無法馴化的嬌龍,注定要攪動滿城風雨。
拿到青冥寶劍后,玉嬌龍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卻不知聲名在外是繩索,寶劍化作奪命鉤。
聚集于客棧中的武林人士接連而上,要與傳說中的寶劍主人一較高下,玉嬌龍毫無畏懼,縱身與他們開戰。
一邊展劍,一邊緩緩念出“我乃是瀟灑人間一劍仙,青冥寶劍勝龍泉;任憑李俞江南鶴,都要低頭求我憐。沙漠飛來一條龍,神來無影去無蹤;今朝踏破峨嵋頂,明日拔去武當峰!”
架打得暢快,可是玉嬌龍知道,這一仗之后,她再也不能肆意的活著了,會有源源不斷地人找上門來,與她過招。
江湖,從來沒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她對碧眼狐貍說,“師娘,徒弟十歲起就隨你秘密練功,你給了我一個江湖的夢。可是有一天,我發現我可以擊敗你,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害怕。我看不到天地的邊,不知道該往哪里去,我又能跟隨誰?”
碧眼狐貍冷笑,“你走上了這條道,怕的還在后邊呢!”
她遇到俞秀蓮,俞秀蓮讓她去武當山找羅小虎,并拜李慕白為師,玉嬌龍何等聰慧,怎會愿意受人擺布。
她以為兩人合謀起來算計她,于是說翻臉就翻臉,與剛剛稱呼為姐姐的俞秀蓮大打出手。
很多人無法理解,最后玉嬌龍為什么要跳崖,不跟羅小虎回新疆。
其一,是因為她沒辦法再愛羅小虎了。竹林一戰,李慕白用食指在她眉心一點,徹底馴服了這條高傲的蛟龍,她找到了對手,但這世間唯一的對手卻因她與碧眼狐貍的恩怨而寂滅。
玉嬌龍見過了大俠,無法再去愛那個摘星星的小男孩。
玉嬌龍天資聰穎,八歲時便能按字學習心訣,輕易就超過了師娘,并且隱瞞對方。她知道師娘的功夫只能到某個瓶頸,卻不忍一語道破。
碧眼狐貍格局太小,無法懂得玉嬌龍的傲氣,臨死前說,一個八歲的孩子就有這樣的心機,太毒。
其二,是因為她從小向往的江湖,而真正走了一遭之后,才明白江湖并非評書里念的,刀光劍影,快意人生,江湖,往往也多是身不由己,一樣放不下蝸角虛名,蠅角虛利。
江湖里臥虎藏龍,人心何嘗不是?刀劍里藏兇,人情又何嘗不是?所以,即便是龍虎,也只能“臥藏”。
而江湖中的大俠,如俞秀蓮,李慕白,他們的人生也終究不能肆意為自己而活。
羅小虎曾經對玉嬌龍說,“我們有一個傳說,如果誰敢從那個山上跳下來,天神就會滿足他一個愿望。
很久以前有一個人的父母病了,他就從山上跳下去,結果他沒有死,一點傷都沒有,后來他漂泊到一個地方去,再也沒有回來,他知道他的愿望實現了。真心的,就會實現。”
一語成讖,玉嬌龍看破紅塵,從峰頂躍下,正應對了這句話,她想用她的死,去實現心底的愿望,即是對李慕白的愧疚。
而俞秀蓮在和玉嬌龍訣別時說,無論你此生決定如何,一定要真誠的對待自己。
因為她自己的人生,從來沒有快意活過,想愛的人不能愛,想說的話不能說,遵守江湖規矩,頭頂一個義字。
但到底,連最后一個歸隱的愿望也沒能實現,只能眼睜睜看著戀人的身體在自己懷抱中逐漸冰涼。
俞秀蓮的江湖不是玉嬌龍眼中的傳奇,它真實得令人感到乏味。幾天沒辦法洗澡,被跳蚤咬,充滿規矩。
她盡到了自己得本分,打理好鏢局,為貝勒爺分憂,陪伴李慕白,做他得紅顏知己。
她愛著李慕白,可是禮義卻橫亙在他們面前,未婚夫孟思昭得死,成為她和李慕白之間最大得遺憾。
俞秀蓮無法像玉嬌龍那樣不管不顧得去愛,去追逐自己想要的東西。
兜兜轉轉半生,直到李慕白死去時,俞秀蓮也沒能剖白心跡。
李慕白臨死前說的那句話,何嘗不是俞秀蓮一生的寫照:我已經浪費了這一生。我要用這口氣對你說:我一直深愛著你。
我寧愿游蕩在你身邊,做七天的野鬼,跟隨你,就算落進最黑暗的地方……我的愛,也不會讓我成為永遠的孤魂。
在我們短短的幾十年當中,很多人最初都想活得像玉嬌龍那樣自由,但最后,卻往往過了俞秀蓮的人生,困在巨網之中,不能脫身。
但有時候,明明可以選擇另一種活法,跨越那條線,不要管那么多的規則束縛,不在意別人的眼光。
人活一世,草活一秋,來到這世上一遭,是為了盡心為自己活一回。
有太多太多人,過著言不由衷的人生。小時候,活在師長、父母殷切的期盼里,埋首于卷子、書本當中,忽略窗外的陽光,飄飛的螢火蟲,春花秋月,夏雨冬雪;
長大后,活在壓得喘不過氣的房貸和工作里,慌慌張張擠地鐵,一手夾著公文包,一手拿著煎餅或油條草草應付一餐;
結婚生子后,更是把全部心血放在孩子身上,一份工資拆成若干份,孩子上輔導班的錢,夏令營的錢,家里又該換新東西了,然后,讓孩子重復過你走過的人生。
好不容易等到子女長大,自己熬到退休,以為終于可以度過比較清閑的日子,兒女有了孩子,得去帶,因為他們要工作,沒時間。
在上海,我坐出租車時,會遇到很多已經退休的老人出來開車。一次和一位司機聊天,說起這件事,他說沒辦法,我們也苦的呀,孫女要上學了,家里也需要錢,我們能掙點就出來掙點吧。
我住的地方步行幾分鐘是一個體育館,每次去跑步都能遇到一個五十歲上下的奶奶,穿短袖短褲,特精神,跑起步來耐力比我們這些年輕人都要好。
我曾經覺得她很勵志,但她卻跟我說,不是我愛運動,實在是生不起病,生病花銷大。
曾經去過繁華的陸家嘴金融中心,站在大廈頂端,俯瞰著樓下,人群渺小如螞蟻,車流穿梭,在那個瞬間覺得自己也無比渺小。
有太多的人懷揣著逆天改命的夢境來到北上廣,把自己的青春和熱血簽給城市之后,帶著一紙契約和被掏空的身體回到了故鄉。
最終還是默默的沿著既定的軌跡走下去,直到生命消亡。
誰能說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我們永遠身不由己,沒有為自己活過片刻,馬不停蹄的成長,衰老,就下大理石桌面的一抹茶漬,最后被輕輕抹去痕跡。
就像李慕白說的,我們能觸摸的東西沒有“永遠”。
當我握緊了拳頭,里面什么也沒有;而把手松開,卻擁有了一切。愿我們每個人,都能真真正正的為自己,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