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已是深秋時節,瑟縮的秋風裹著肅殺的寒氣吹的枯葉沙沙作響,天上濃云密布,天地之間仿佛被一層厚厚的黑布遮住,夜色顯得格外濃重。西北重鎮金城外駐軍處一個尋常營帳中,一老一少枯坐于閃爍的油燈前,聽著帳外巡邏士兵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少年稚嫩的臉上堆滿了興奮,憧憬著不知道什么時候會遭遇的大戰。
老人的臉上波瀾不驚,少年猜不出他的心里此時正在想什么,欲言又止幾次后少年終于忍不住張口詢問:“爹爹,你說今晚狼族會來偷襲嗎?狼族人都長什么樣子啊?他們是騎著狼打仗的嗎?”
老人看著閃爍的燈火輕聲說道:“都這么晚了,要偷襲早就來了”,輕輕嘆了口氣又說道:“我跟隨老將軍這么多年了,但其實我也沒見過狼族人長什么樣,倒是聽老將軍說過,說他們的模樣和我們差不多,并不像其他人說的那樣猙獰恐怖,長著長長的獠牙。”
“哪我們到底什么時候打仗啊,跟著你來當兵這么久了,每天都是訓練,訓練,都不知道上陣殺敵是什么感覺。”
老人憂心忡忡地看了少年一眼,語氣中帶著幾分苛責說道:“我帶你出來就是因為當兵能吃一口飽飯,不用像在山里的時候那樣饑一頓飽一頓,打仗有什么好的,我殺你你殺我殺到最后都不得好死”。老人抬手挑了挑燈芯,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些,“山娃,你記住,別老想著往前面沖,好好活著,你娘她還盼著我們爺倆早日回去呢;等這仗打完了你就跟我一起回家,到時候把小柔娶過門,咱一家就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少年飛揚的神色蔫了幾分,而后執拗地說道:“你老想著保命保命,當了大半輩子的兵,現在就一個小小的百夫長,我不要像你一樣窩囊,我要像少將軍一樣,到時候風風光光地迎娶小柔。”
老人擺弄燈芯的手明顯抖了一下,火焰劇烈地晃動了起來,險些熄滅。
少年抬眼看了看老人,語氣堅定地說道:“爹爹,我剛來軍營的時候,也覺得一天就跑跑練練,三餐管飽,這樣的日子比在山里舒服多了,想著要是能一直這樣也挺好;可就在昨天,我們準備出城扎營的時候少將軍親自來為我們送行,和我們坐在一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給我們講述這些年來他隨父出征所經歷過的大大小小的戰役,我覺得熱血男兒就應該是他那個樣。”
老人欲言又止,他跟著老將軍打了半輩子仗,可如今少將軍掌管軍隊,對于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年將軍老人一點都琢磨不透。
“爹爹,你放心,打仗的時候我就跟在你身邊,你護著我,我護著你,都好好活著就是了,對了,少將軍今天還教會我一首古老的詩,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少年仍要喋喋不休地說下去,老人卻有點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睡一會吧,過一會就輪到咱爺倆巡邏了。”
少年雖然沒有一絲睡意,可還是聽話地閉上了眼睛,懷里緊緊揣著擦拭了好多遍的戰刀。
老人眉頭緊鎖,他隱隱覺得今晚要出事。
二
金城城樓上,弓弩手整齊列陣,神情嚴峻、雙目如炬,注視著城外的一草一木。居中的是兩個將軍,一身銀甲白袍立于士兵中顯得格外顯眼,兩人目光匯聚于同一個地方——城外駐軍的中軍大帳,你一言我一言低聲交談著。
“小北”,老將軍率先開口。
“父帥?”面目俊朗的少將軍回頭看了老將軍一眼。
“你讓小昊只帶了五千沒上過戰場的新兵出城抵擋狼族數萬大軍,你這不是讓他們送死嗎?”老將軍忿忿不平地說道。
“爹爹,您就這么不相信您干兒子的能力嗎?他就是那么容易被打敗的嗎?對別人來說那是五千新兵,可對他來說那就是虎狼之師。”眉眼帶笑的少年如同一個淘氣的孩子。
“那也不是你這么個混賬打法,用五千新兵對抗數萬如狼似虎的狼族,虧你想得出來!”頓了一頓,老將軍放緩了語氣接著說道:“小北,我不管你們兩個之間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過節,小昊雖然不是我們秦家人,可也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這些年跟著我出生入死,在我的心目中他和你們兄弟幾個一樣親,你要是敢做什么對不起你昊哥哥的事情,我就不認你這個兒子。”
老將軍平緩的語句中有股不可抗拒的威嚴。
小將軍神情復雜地看了老將軍一眼,似有不忍,只是一瞬,又恢復了之前的冷峻神情,語氣平靜地說道:“知道了,父帥。”
而后,兩人又同時看向城外,就在此時,中軍大帳中的燈火閃了幾下便隱入暗夜中。
三
城北方向忽然冒出來幾點稀稀疏疏的火光,緊隨而至的是轟隆隆響徹荒野的馬蹄聲,如奔雷之勢滾滾而來,連平靜的土地都有了輕微的震動,營寨外負責警戒的士兵迅速吹響了警戒號。
營帳內的少年在聽到馬蹄聲的瞬間就倉啷一聲抽出了戰刀,咋咋呼呼作勢要沖出去砍殺,卻被后面的老人一把拽住。
“平時的訓練都忘了嗎,有你這么打仗的嗎,那如果單打獨斗能打贏的話你們平時練那些陣法有什么用?跟在我后面,記住了沒有!”老人呵斥到。
等二人跑出營帳,五千軍馬差不多已集結完畢。雖然是些未真正上過戰場的新丁,拜平日里嚴格的訓練所賜,大敵當前并不顯得慌亂。中軍陣中,一襲紅衣的子昊將軍有條不紊地發布著將令:盾牌兵列盾陣防御狼族騎兵,長槍兵隱于盾陣后方,伺機刺殺敵方騎兵,弓弩手殿后,以密集弓箭射殺沖鋒的騎兵,其余步兵按照訓練時的三人方陣組合砍殺落馬的騎兵。
令旗招展,五千步卒迅速組織起防御陣型,而此時,狼族的騎兵已經進入了弓箭手的射程。隨著指揮官一聲令下,一片密集的箭雨帶著弧線飛向敵軍陣營,剎那間便有好些個騎兵中箭到地,后面的騎兵速度絲毫未減,偶有不幸者被戰馬的鐵蹄踩到,頓時血肉橫飛面目全非。大部分騎兵沖過了箭雨,直奔盾陣而來。剎那間第一排騎兵撞上了盾陣,騎術不佳的士兵經此一撞往往會摔落馬下,立馬會有三五個漢軍士兵沖上去一通亂砍。盾陣中也有人倒在狼族騎兵的彎刀下,一旁的盾牌兵則立即上去補缺,長槍兵藏在盾陣后方,尋找空隙刺出長槍,刺馬腹、砍馬腿,有條不紊,戰馬倒地連帶著騎兵一塊倒地,等待他們的將是伺機而動的長槍、長刀。
憑借著出色的陣型配合,五千士兵成功延緩了狼族騎兵的進攻,而自己的陣型也被敵軍一點點壓縮,一步步向城池的方向靠近。
陣中,一持刀少年數次欲沖向陣前殺敵都被身旁的老人死死拽住,數次三番,立功心切的少年被自己的父親折磨的沒了脾氣,索性拖著刀,任由父親拽著慢慢后退,眼睛卻緊緊盯著陣前拼殺的同袍。
“爹爹,你就讓我上去殺敵吧,讓我和兄弟們一起,我保證打完了這仗就跟你回家;你若是不放心的話我們一起殺過去,多殺幾個人,立了功多掙些軍餉回家蓋間大屋子,讓娘過上好日子。”
少年終歸還是心有不甘。
“山娃,聽爹爹的話,爹爹是為了你好”,老人不為所動。
老人回頭望了一眼城池的方向,哪里靜悄悄的,沒有絲毫動靜。
“山娃,跟著我慢慢退回去,我們這五千人就是作誘餌,慢慢將敵人拖進包圍圈,等城里的援軍一到我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沒必要沖到前面去。”
老人一邊說一邊拖著少年往后退,嘴上這么說著,可心里一直犯嘀咕。以前跟隨老將軍的時候也有過類似的打法,少數人為餌誘敵深入,而后圍而殲之,可如今指揮作戰的是少將軍,會有援軍嗎?援軍什么時候到?老人一點也猜不透,越往后退心里越沒底。隱約可以看到少將軍站在城樓之上,看不清表情,老人總覺得少將軍的棱角分明的臉上有一種與其年齡不符的冷靜深沉,讓人琢磨不透。
只一晃神,沒注意到前方,一騎狼族騎兵已沖至眼前,手中彎刀銀光一閃,山娃前面的一個士兵被削去半個身子。那是個和山娃年紀差不多大的少年,還沒看清對方的模樣就已經命喪刀下,鮮血噴涌而出,灑了山娃一臉一身,血流了一地,帶著體溫的臟器掉的七零八落,有一截小腸恰好落到山娃的軍靴上,在寒夜中冒著呼呼熱氣。
“哇嘔”,山娃一下子將天黑前吃的晚飯吐了個干凈,身子軟軟地跌倒在地上,雙目空洞無神,臉上糊著一層鮮血,沒沾到血的地方蒼白無色,顯得異常詭異恐怖。
兇惡的狼族騎兵可不管你害怕不害怕,揚起手中帶血的刀砍向山娃,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變化,在他的眼中,眼前的這個同齡人已經是一具身首異處的死尸。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狼族騎兵的瞳孔驟然收縮,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從嘴角蔓延至整個面部,伴隨著左胸部位劇烈的疼痛生命在迅速地流逝,順著插在左胸的一桿長槍看過去,握著長槍的是一個其貌不揚的老者,黝黑的面龐上爬滿了皺紋,本就不高的身材還有些駝背,顯得老邁無力。
就在山娃前面的士兵被砍死的一瞬間,老人就回過了神,來不及多想,順手撿起地上的一桿長槍,趁敵軍舉刀欲砍的空當,一槍捅進了他的心臟。隨后,越來越多的騎兵沖進了漢軍陣中,來不及多想,老人拉起跌坐在地上的少年,一邊防備狼族的攻擊,一邊拖著少年迅速后退。再沒多余的心思琢磨援軍的事情了,此刻,盡快退到城中才是最緊要的。
四
城樓上,所有的人都凝神注視著城外慘烈地廝殺,沒有人動,也沒有人說話。少年將軍冷漠地看著己方陣營被一步步壓縮后退漸漸逼近護城河,老將軍焦急地來回踱步。
“小北,你安排的援軍在哪,快讓他們出擊,城外的士兵要頂不住了”,老將軍終于忍不住了。
“父帥,如果我告訴您根本就沒有援軍,您會信嗎?”少年神情嚴肅地說道。
“什么?你!你!你這是把城外的兄弟們往絕路上逼!”
老將軍手緊緊按在劍柄上,身子氣的發顫。忿忿地看了兒子一會后轉身對身邊的傳令兵說道:“速去傳令,放下吊橋,打開城門,鳴金收兵,讓城外的部隊撤回城里,再打下去這點人就死絕了”。
身邊的傳令兵面露難為之色,用近乎祈求般的眼神看著少將軍的背影。少將軍頭都沒回,語氣冷冷地說道:“父帥,現在城里的士兵只聽從我一個人的命令,您要是有什么命令的話就直接給您的兒子說吧,給他們說沒用,還有,天色也不早了,您就回府休息吧。”
老將軍氣得欲拔劍殺了這個不肖子,少將軍冰冷的話語卻接踵而至,“還愣著干什么,伺候父帥回府休息,我的話不想重復第二遍!”
幾個親衛士兵大步上前,簇擁著老將軍下了城樓,只剩下老將軍聲嘶力竭的怒罵聲久久回蕩在城樓之上,“逆子,我怎么生出來你這么一個大逆不道的兒子”,“那是待你如親弟弟一樣的昊哥哥啊,你怎么忍心,你還有沒有一點良心”,“逆子,我要殺了你,放開我,讓我親手砍了這個逆子”……
自始至終,城樓上的白衣少年動都沒動一下,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孤獨地矗立在獵獵寒風中。
城外被沖散的士兵大部分已經聚集到了護城河邊,大聲呼喊著讓放下吊橋,甚至有人情急之下直接跳進了河里。
少將軍依舊冷冷地看著城外的一切,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萬軍陣中,紅衣白馬的子昊領著數十騎在敵軍陣中殺的難解難分,只留給少將軍一個紅色的背影,如血般的紅色。少將軍緩緩抬起了手,然后用力揮下,這一下似乎用盡了畢生的力氣,少將軍巋然不動的身子明顯晃了一下,若不是扶著城墻,幾乎跌倒。
身邊的弓弩手在看到少將軍手揮下的同時張弓搭箭,密集的箭雨頃刻間劃過天空飛向城外士兵與城池之間的空地,雖然弓弩手在盡力避開己方軍隊,仍有些過于靠近護城河士兵頃刻間身中數箭,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滾。漢軍士兵一下子懵了,呆立在原地,愣愣地看著城樓上的同袍兄弟。當城樓上的士兵再次張弓揚起冰冷冷的箭頭時,所有的士兵幾乎出于本能般地躲避。
正拖著山娃迅速后撤的老人看到迎面飛來的黑漆漆的箭雨時,同身邊的士兵一樣一下子楞在原地,可只是一瞬間他便明白了,城外這五千人不是誘餌,而是棄子,也明白了為什么少將軍要用五千沒有上過陣的新兵。無知者無畏,出于求生的本能他們能發揮出意想不到的戰斗力。
深深的無力感襲來,這一刻老人覺得自己只是棋盤中的一個棋子,無論再怎么努力都跳不出命運的棋局。可是山娃還小,他怎么辦?老人看了眼坐在地上的山娃,面無人色,戰刀也早就丟了,呆滯地看著城樓上的少將軍,前一刻他還是山娃心目中的蓋世英雄、畢生奮斗的目標,此刻卻如同一個面目猙獰的惡魔,手中銀月弓張弓搭箭,如同死神揮舞著鐮刀一般一箭一箭收割著脆弱的生命。
身邊的老父親又揮刀砍翻了幾個意欲靠近的狼族士兵,山娃看了看父親,又回頭看了看少將軍,這一刻,懦弱的父親變成了英勇的戰神,而英勇無敵的少將軍卻變成了一個陌生的惡魔。先是親眼目睹了戰友慘烈的死亡,緊接著又經歷了從生到死的絕望,內心信仰瞬間崩塌,這短短時間內的經歷比自己十八年經歷的總和都來得強烈,來得猝不及防。恍惚中兩個人影出現在眼前,慈祥的娘親和青梅竹馬的小柔,又似乎聽見娘親絮絮叨叨地叮囑他一定要帶爹回來。
漸漸地,少年空洞的雙眸恢復了神色,不聲不響地撿起一柄長刀,步伐堅定地走向父親。
“爹爹,娘要我帶你回家,我們走吧”
老人神色黯然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無奈地說:“我本來打算等打完這場仗就帶你回家的,安安穩穩地過日子,所以才盡量讓你遠離殺戮,遠離人世間的丑惡,可如今一切都晚了,哎,當初就不該為了一口飯帶你走上這條路的。”
“爹爹,走吧”。
五
子昊將軍縱馬奔向護城河,邊走邊高呼,“少將軍已經投敵了,金城我們是回不去了,我們的援軍正在趕來的路上,兄弟們,跟著我一起殺出去,和援軍匯合后再殺回來,為死去的兄弟們報仇!”說完便率先殺入敵陣。絕望的士兵再次看到了生的希望,再一次怒吼著沖向敵軍。
城樓上,少將軍在看到子昊將軍率領殘陣再次拖住了狼族大軍后,命令士兵點起火把,瞬間城墻上亮起一排火把,弓箭手將浸過火油的箭點燃后射向城外的荒野。天干物燥,城外枯草遍地,又有預先布置好的引火材料,火借風勢,只消片刻,城外戰場就燒成了一片火海。熊熊燃燒的烈火如同洪荒猛獸一般撲向瘋狂廝殺的士兵,著火的士兵變成一個個火人痛苦地嘶吼著四處亂跑、在本就狹窄的戰場上翻滾,這樣一來又會引燃更多的士兵,于是一個燒一個一陣功夫就燒成了一大片。目睹了倒在地上被烈火吞噬的士兵的慘狀,士兵們怕了,對火深深的恐懼感充斥心間,隨時警惕著奔向自己的火人,一旦有火人靠近或用刀砍或用箭射,哪怕他前一刻還是生死與共的兄弟。火借風勢,面對迅速逼近的大火,士兵們忘記了廝殺,恐懼地往后退,推推搡搡,不斷有人倒地,倒在地上的被人踩馬踏,就再也起不來了,即便還活著也只能絕望地看著大火蔓延到自己身上。
肆虐的大火無情地收割著生命,不論是漢軍還是狼族,被火沾上頃刻間就成了一句焦尸,兩軍士兵纏斗在一塊,被大火逼迫著不斷退卻。
可迅速逃離大火的人群驚恐地發現,退路上不知道什么時候被倔開了一條深溝,溝里填滿了火油,此刻正熊熊地燃燒著,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火墻。兩邊是懸崖絕壁,身后是不斷靠近的大火,面前是巨大的火墻,狼族大軍此刻徹底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中。不斷有不甘心坐以待斃的士兵試圖穿越火墻,可即便是僥幸穿過去不被燒死,等待他們的是一隊整齊列陣的騎兵無情的飛箭。
沖天而起的大火映紅了大半天空,從城樓望去,城外到處都在燃燒,每時每刻都有人倒下,每時每刻都有人被火焰吞噬,撕心裂肺般痛苦而又絕望的慘叫聲響徹云霄,如同地獄中厲鬼的呼號般攝人心魄,此時的戰場已經變成了人間煉獄。亂軍中,子昊將軍仍舊在奮力廝殺,胯下白駒已經陣亡,長槍也折了,也不知道砍斷了多少把劍,用斷了多少把刀,雖身中數箭鮮血不止卻仍舊機械地揮舞著手中的兵器,如死神一般,手起刀落,手起刀落,火光中血肉橫飛,殘肢斷臂亂舞,中心處是一襲紅的像血、紅的像火的長袍。
慘烈的廝殺仍在繼續,大火肆虐,狼族大軍傷亡慘重,殘余的精銳騎兵由于戰馬被大火驚的到處亂跑,再也組織不起有效的進攻。五千漢軍士兵只剩百余人,此刻正慢慢聚攏到子昊將軍身邊,經歷過生平最慘烈的廝殺,經歷過最深的絕望后,于他們而言少將軍有沒有投敵無所謂了,有沒有援軍也無所謂了,決然赴死的他們此刻沒有恐懼,沒有憤怒,面色平靜地走向死亡。不知是誰第一個唱出了一句“豈曰無衣”,百余人于是跟著齊聲高唱,戰刀整齊劃一地拍打著盾牌,城樓上的士兵聽到歌聲也擂響了戰鼓,跟著城外的袍澤兄弟一同高唱。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雄渾的歌聲中,徐子昊將軍流盡了最后一滴血,以長刀撐地到死都沒倒地,到死都沒回頭看過少將軍一眼,只留給他一個血紅的背影。
百余人高唱著戰歌,拍打著盾牌堅定地走向敵軍,雄渾的歌聲、錚錚作響的盾牌逼得狼族人不斷后退,生怕稍一遲疑就會被這些來自地獄的勇士殺死。百余人大步向前,凜然不懼迎面而來的飛箭,一個接一個士兵倒下,后面的士兵踏著同伴的尸體繼續向前。
山娃跟在父親身后,聲嘶力竭地高聲唱著豈曰無衣,同伴一個接一個地倒下,他知道下一刻就是他和父親了,但是他一點都不怕,黃泉路上有爹爹和五千個生死與共的袍澤兄弟陪著,也沒有什么可遺憾的。剎那間,前面的父親直挺挺倒下,順帶著把他重重地壓在身下,精疲力竭的他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心想著就這樣和父親死在一起也好,到死都被父親抱在懷里。昏昏沉沉中他仿佛聽見父親說了句:“山娃,好好活著,照顧好娘親”,是父親的靈魂在說話嗎,可他連一絲思考的力氣都沒了,就那樣沉沉昏死了過去。
六
一輪紅日沖破云層騰空而起,與火光交相輝映,天色大亮,火勢漸弱,滾滾濃煙中殘余的狼族兵卒相擁而泣,此刻的他們只有一個念頭,逃離這個慘烈的地獄,回到水草豐美的家鄉后永世不再踏足中原。攔路的火墻漸漸熄滅,轟隆隆響徹云霄的馬蹄聲破風而來,奔騰而至的騎兵是清一色的銀甲長槍,腰懸長刀連弩,正是漢軍一直未曾露面的精銳鐵騎。一萬精騎殺入狼族殘軍,如同虎入羊群,只消片刻功夫便全殲狼族余孽。
一夜時間,漢軍五千步卒全部陣亡,狼族十萬大軍近乎全軍覆沒。
經此一役,少將軍秦沐北冷血軍神的名號響徹大漠,十數年間狼族未敢再犯中原,此為后話。
濃云散盡,紅日高懸,城門打開,少將軍親率一眾士兵出城打掃戰場。放眼望去,尸橫遍野,血流成河,到處都是殘肢斷臂、血肉模糊,分不清是漢軍還是狼族。即便是少將軍身邊這些久經沙場的老兵,在目睹這血淋淋的慘像之后俱是心驚膽寒,他們難以想到這些稚嫩少年第一次上戰場就能這么驍勇、這么悍不畏死。
一眾士兵眼含淚水仔細整理著同袍兄弟的遺體,有個少年雙臂都被砍斷了,仍舊死死咬住對方的脖子至死都不松口,士兵們不得不削掉狼族騎兵的一塊肉才把他們分開;有個少年被彎刀劃開了胸膛,卻撐著最后一口氣把殺死他的敵軍撞倒在飛揚的馬蹄下,和狼族士兵一起被戰馬踩的面目全非,只一身殘破的軍服證明他曾是這英勇的五千人中的一員;更多的是被大火燒的焦黑的尸體,難以識別他們的身份。
子昊將軍的遺體仍舊挺立在戰場上,路過的士兵都默默跪拜一番才離去,沒有少將軍的命令他們誰也不敢擅自移動子昊將軍的遺體。少將軍從遠處走來,停在子昊將軍的身邊,打開隨身攜帶的一壺酒,全部灑在子昊腳下。
“昊哥哥……”只一聲便哽咽無語。隨后便仔細剪除子昊身上的箭頭,一點點擦拭他臉上的血跡,認真整理他的遺體。
一個小兵快速跑過來,“將軍,還有一個兄弟活著”。
少將軍驚得站起,“快帶他過來見我”,隨后立馬改口,“算了,我親自過去”。
此刻山娃已經悠悠醒轉,坐在父親的尸體旁邊,老人的尸體一直保持著一個慈父擁抱子女的姿勢。山娃剛喝了一大壺水,稍稍有了點精神。等少將軍奔至近前時,山娃欲掙扎著起身跪拜,只掙扎了一下又搖搖晃晃地幾乎跌倒。少將軍趕緊上前扶住,言辭和藹地說,“好生歇息”,看見山娃雖然精神萎靡卻并無大礙,才又說道:“子昊將軍為國捐軀了,副將的位置空著,以后你就是我的副將了”。
山娃回頭看了眼父親,沉默了片刻才說到:“爹爹希望我回家討個媳婦,侍奉娘親,安安穩穩地過日子這是爹爹的遺愿”。
少將軍面色平靜地看著這個和自己一般大的少年。
山娃沒等來將軍的回答,于是又說:“少將軍,您能給我一匹馬嗎?我想帶我爹回家。”
少將軍轉頭對身邊的親隨說道:“護送爹爹回家”,說完又回頭對山娃和藹地說:“你先好好休息一陣,完了讓他們護送老人回去,讓老人風風光光地回家;我再去看看其他兄弟們”。山娃再沒說過一個字,神情木然地看著少將軍起身離開。
七
等戰場清理完畢已是晌午時分,少將軍拖著疲憊的身體返回,遠遠地看見少夫人等在城門口,目光戚戚地看著遠處。待看到緩緩走來的少將軍,隨即急切地奔過來,憂心忡忡地看著少將軍,隨后掃視了一圈少將軍身后的軍隊,輕啟貝齒,柔柔地問了句:“昊哥哥呢,他怎么沒和你一起回來?”
少將軍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夫人,用疲憊不堪的語氣說道:“昊哥哥為國捐軀了”。
聽到這幾個字從自己的夫君嘴里說出來,猶如晴天霹靂,少夫人愣了一愣,一臉驚愕,柔弱的身子踉蹌著,似乎隨時都有被風吹倒的可能。她多么希望是自己聽錯了,于是眼含淚花拉著夫君的胳膊不停地問:“夫君,你是騙我的對不對?你故意開玩笑嚇我對不對?昊哥哥一會就會回來對不對?”
少將軍似乎連解釋的力氣都沒有了,輕聲吩咐少夫人的侍從“夫人累了,送婦人回府歇息”。而后神情落寞地走向城中,全然不顧身后悲慟的妻子。
一路靜默無聲,行至父親府邸大門口,少將軍撲通一聲跪在青石鋪成的臺階下,身后一眾親隨也默然無色地跪下,守門的侍從看見后急忙奔至近前欲扶起少將軍。
“速去告知父帥,不孝子回來受罰了”,少將軍緩緩說道。
侍從們不敢耽擱,匆忙奔進府門通告。片刻功夫負責通告的侍從又匆匆忙忙跑到少將軍面前,卻吞吞吐吐地不知道怎么傳達老將軍的旨意。
看見侍從這副難堪的表情,少將軍已然猜到了結果,嘴里蹦出兩個冷冰冰的字:“直說!”
侍從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說道:“老將軍說,說他沒,沒你這個兒子”,偷偷看了眼少將軍,依舊是面不改色,不慍不怒,接著又說道:“說,說讓你好好當你的護國大將軍,今,今生今世再不相見”。
少將軍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變化,輕輕揮了下手。侍從如逢大赦,匆忙說道:“將軍,小的告退”,說完轉身就走。
不一會功夫,老夫人匆忙走出府門,看見跪在地上的兒子,心中不忍,疾步上前欲拉起地上的兒子,“小北,別在這跪著了,剛打了一晚上仗,別累壞了身子,快回去吧,悅兒她也需要你陪著”。
“娘……”少將軍欲言又止。
“你呀你,從小到大不知道闖了多少禍,可都沒你這次闖的禍大,這次連娘也幫不上你了,你爹哪里誰說都沒用,你爹的性子我了解,恐怕這次是沒有挽回的余地了。”
老夫人還想再說下去,老將軍蒼老的聲音從府內傳了出來,打斷了老夫人的絮叨。
“理他作甚,他若想跪就讓他跪著好了,你若想陪著他,那你以后也別進這個院門了!”
老將軍的話語中有不可抗拒的威嚴,老夫人只能無奈轉身離開,邊走邊說:“兒啊,快回去吧”。
八
深秋的夜晚來得早,街道上亮起了幾點燈火,少將軍仍舊跪在青石鋪就的臺階下,孤身一人,親隨們迫于他不可違抗的軍令已于天黑前離開了。月冷星稀,長夜無聲,少將軍孤身一人跪在府門外,府門前的臺階上覆上了一層白霜,在冷清的月光下泛著銀色的寒光。夜已深,萬籟俱寂,思緒卻格外清晰,他想到了五日前的他和昊哥哥。
狼族大軍壓境,金城內一片肅殺之氣,寒夜中,少將軍站在城樓上眺望遠方,城外草木凋零一片蕭索。身后站著子昊將軍,同樣是眉頭緊鎖,目視遠方。
“昊哥哥,狼族十萬大軍兵臨城下,有沒有什么破敵良策?”少將軍回頭詢問身后的子昊。
“金城城防堅固,糧草物資充足,以現有的兵力堅守絕對沒有問題,狼族遠道而來,糧草匱乏,堅持不了多久”,“這些你都是知道的,父帥也是這個意思,你不單單是想問這些吧?”子昊回問一句。
“什么時候英勇善戰的徐子昊也學會烏龜戰術了?”少將軍戲謔道。
“我也想出擊,可你知道狼族的精銳是三萬騎兵,馬背上長大的他們騎術精湛,來去如風,我們的騎兵根本追不上,還怎么打?”子昊顯然對剛才這句玩笑話很不樂意。
“是啊,狼族騎兵來去如風,四處燒殺搶掠,等我們的軍隊趕到時他們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這次就算你守住了,他們下次還會來,下下次,不停地騷擾你,所以你必須把他打疼了,打怕了,讓他再也沒有勇氣和你抗衡才行,最好是重創他們的三萬精銳騎兵,你有沒有什么好主意?”
“最好是能把他們困在一個地方,可以派一隊兵作為誘餌,騙他們進伏擊圈,然后不停地消耗他們,等時機成熟的時候派我們的騎兵出擊,定能重創他們”,說著抬頭看了下天空,“這個季節,倒是可以用火”。
聽完后少將軍哈哈大笑起來,“好計,好計”。
子昊聽出來這句話里又有戲謔的意思,然而并沒有惱怒,興奮地問道:“你是不是已經想好作戰計劃了,兜著圈子考我呢是不是?什么作戰計劃,快給我說說”。
于是少將軍詳細說出了思慮良久的作戰計劃,聽完后子昊震驚的半晌無語,因為這個計劃實在是太決絕,太狠辣,但他知道這種事情他這個情同手足的兄弟做的出來。稍稍緩和了一下情緒,子昊才徐徐說道:“你幾次三番羞辱狼族的使者,而且揚言只需五千步卒就可抵擋他十萬大軍,我以為你是故意咋呼呢,沒想到你真的打算用五千人對抗十萬,還是五千新兵。”
少將軍卻意氣風發的說道:“五千新兵怎么了,年輕氣盛、熱血男兒,有我在,這五千人不比久經沙場的老兵差。”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非你不可?”
“非我不可,只有我做餌才能釣到狼族這條大魚。嗯……這一去,我們五千人就回不來了,爹娘和悅兒就得你照顧了。”
“你的爹娘妻子憑什么讓我照顧,你自己照顧去。”
“因為你是我和悅兒的昊哥哥啊。”
“一晚上就說了這一句人話!”
突然間兩人都沉默了,神情復雜地看著對方。
考慮良久,子昊還是開口了:“其實還有一個人可以帶這五千人去的”。
少將軍似乎已經知道了答案,只說了兩個字,“不行”。
“我們三個從小一起長大,什么事我都讓著你兩,護著你兩,就連我最喜歡的人讓你娶了,這次你就讓我一次吧”,子昊仍在堅持。
“誰要你讓了,悅兒她喜歡的本來就是我”,看到子昊憂傷的神情,少將軍撒嬌一般地說道:“昊哥哥,你一直都肯讓著我,就再讓一次嘛,父帥肯原諒你,未必會原諒我”。
“可我原諒不了我自己,你我都知道,死去的人了無牽掛,活著的人才是最痛苦的,我能力不如你,輕松的事就由我來做吧”。
少將軍還想繼續堅持,話到嘴邊卻沒說出口。
子昊接著說:“其實你心里清楚,我們兄弟兩性格不同,身后事你會比我處理的好得多,誰去誰留已經由我們的性格決定了,你只是想在我這尋求一個安慰,那我今天告訴你,你是我兄弟,就算全天下人都不理解你,我理解你。”
“士兵你隨便挑,我給你最好的裝備,三日后我為你送行”。說完后少將軍一個人先離開了。
望著少將軍孤獨的背影,子昊默默地說了一句:“小北,對不起”。
九
在這個霜冷風寒的夜晚,少將軍孤身跪在青石長街上,少夫人獨坐在窗前空對一輪明月黯然傷神。一雙芊芊玉手輕撫著略微隆起的小腹,嘴里自言自語:“一天就知道練兵、打仗、練兵、打仗,快要當爹了都不知道。”
“昊哥哥,你說了要一輩子護著我們兩個的,怎么就食言了呢?”
“沐北,怎么你突然一下子就變得冷漠無情,感覺完全跟一個陌生人一樣;府里的那些侍從說的都是真的嗎?你真的變得冷酷無情,對你的昊哥哥見死不救嗎?”
“沐北,你在哪?你快來告訴我這一切都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
“凌悅啊,凌悅,你還要騙自己到什么時候,他什么都不說就已經解釋了一切,都是真的,都是真的,昊哥哥再也回不來了!”
“就算你有什么苦衷,你也不能對昊哥哥見死不救啊,你怎么能放火燒我們的昊哥哥呢,你讓我們娘倆以后還怎么面對你。”
眼淚一滴接一滴劃過清麗的臉龐,打濕了桌上攤開的一張紙,箋短情長、存心難表,一夜未眠,只留下寥寥數字。
黎明時分,少夫人起身走出屋子,喚來入夜前就吩咐妥當的貼身丫鬟,“小魚,我們走吧”。
長夜漫漫,府門緊閉,少將軍一直在門外跪著,期間只有老夫人悄悄出來過一次,給少將軍帶了件披風,暖了一壺酒。天快亮的時候,院門徐徐打開,老將軍緩緩走出門站到小將軍面前,父子二人俱是面容憔悴,短短兩日,老將軍的頭上又添了許多白發。
“起來!”
少將軍趕緊起身,期盼地看著父親。
“回去做你該做的事情去,不要在我這糟老頭身上浪費光陰,我是老了,可我不糊涂,于國于民,你是個好將軍,于父于兄,你不是好兒子好弟弟;做什么樣的選擇就得承擔什么樣的責任,既然你選擇了做一個好將軍,那就認真做好你的份內事,莫辜負了那五千亡靈;不用擔心我,我現在可以安享晚年了,可你選擇的路卻并不好走,好自為之。”老將軍說完后便轉身回府。
少將軍強忍著眼淚朝著父親的背影重重地扣了三個頭,然后起身決然而去,誠如父帥所說,做了什么樣的選擇就應該承擔什么樣的責任,狼族雖然大敗,金城內還有許多軍務需要處理。
少將軍回到將軍府,侍從們已經開始忙碌著打掃庭院,一夜時間,枯葉落滿了庭院。他徑直從侍從們中間穿過去,想趁天色尚早稍稍休息片刻。屋子里空無一人,窗明幾凈,臥榻收拾地整整齊齊,窗前的木桌上放著一封信,信封上寫著四個字“夫君垂鑒”,墨跡還未干,少將軍一眼就認出是悅兒的筆跡。
今訣別,勿掛念。
凌悅
短短八個字,少將軍卻一直拿著看,許久后才小心翼翼折起來貼身收好,轉身離開了將軍府。
十
十年后,和十年前一樣的深秋寒夜,金城外,荒草遍地,一座石質墓碑前,兩個男子席地而坐,面前擺著一些香燭貢品。
“來了?”秦沐北倒了一杯酒遞給身旁的男子。
“來了,”山娃接過了酒杯。
“大娘嫂嫂可好?”
“托將軍洪福,都好。”
“孩子們都長大了吧,小虎子今年應該有九歲了吧?”
“謝謝將軍惦記,孩子們都好。”
兩人一個努力找話題,另一個刻意保持距離,說了幾句就無話了。
“昊哥哥,兄弟們,我和山娃來看你們了,帶了你們最愛喝的酒,來,我們一起喝”,沐北干脆放棄了尷尬地客套。
沐北、山娃一起舉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壺里剩下的酒全部灑在了地上。
“將軍,十年了,我已經不恨你了,我想他們也一樣,這十年里,將軍你一直在派人暗中接濟兄弟們的家人,讓他們衣食無憂。”
沐北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算是默認了吧。
“十年光陰足夠我想明白往事了,你犧牲五千兄弟換來了金城十年的安定,老百姓安居樂業,于國于民你都做了一件好事,每個人心里都有對錯,你只是做了你該做的選擇而已。現在想想,走了的那些兄弟們倒挺幸福的,了無牽掛;最初的那些日子里,我幾乎天天夢見那地獄一般的慘像,將軍這些年也不怎么好過吧。”
山娃接著說,“我很快就能放下,將軍您恐怕這一輩子都很難釋懷吧?爹爹生前告訴過我,他說你看著少將軍意氣風發,可你不知道他和你一樣的年紀卻要背負起不該在這個年紀背負的重擔,做一個簡簡單單的普通人未必不是件好事。”
“爹爹是有大智慧的人”,沐北對著墓碑說道。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兩人不約而同地唱起了這首古老的歌謠。
不遠處的一個小土丘上,坐著一對母子。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少年稚嫩的語調跟著輕輕哼唱。
“娘,爹爹真的是蓋世英雄嗎?他認識這兩個大叔嗎?他們知不知道爹爹去哪了?你為什么每次都不讓我去問呢?”
母親溫柔地看著面前的小孩,像極了十八年前的沐北,“那兩個大叔是爹爹的,是爹爹的,故人,他們也不知道爹爹去哪里了,他們和我們一樣,也是來看你昊叔叔的,等他們走了我們就過去”。
“娘,我長大了能和爹爹一樣成為蓋世英雄嗎?”
“做英雄很苦很累的,娘不許你做英雄,不然我就不要你了。”
“那我不做英雄好了,娘你別丟下我,我要一直和娘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