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場詩
無事不登三寶殿
等閑莫向山中行
不為世間浮華事
惟愿真法有人聽
上回說到王維新拜訪逸古齋,老少掌柜恭敬相迎,茶話間請出了一尊束柴三友壺,陳鳴遠的款。王維新細觀竟無法分辨真偽,而老掌柜忽又說有事相求,要將此壺贈予王維新。
王維新不明就里,問道:“有何事但說無妨,只要王某力之所能及。”
趙坤泰指了指束柴三友壺,說道:“此壺是家父在湖父(丁山西側一小鎮)一鄉農處購得,問他是從何處得來的,他只說是龜山上的小和尚送的。家父便上龜山拜會,知客的大和尚卻說不知,那寺廟并不大,攏共也才一個知客僧,兩個俗家居士,未見有鄉農說的小和尚。”
王維新道:“那許并不是那座寺廟的僧人?”
趙坤泰道:“起初家父與我也是一般想法,便去打聽其他寺廟。王兄,你知江南群山之中,大小禪寺雖不下千家,但龜山之上,獨此一家。除此之外,最近的便是蜀山的顯圣禪寺了。”
王維新道:“那趙掌柜可曾去顯圣禪寺拜會?”
趙坤泰道:“那顯圣禪寺的住持,與家父乃是故交同樣不知此事。而后經多方打聽,偶然聽得龜山伐竹樵夫說起,約莫十幾年前夏歷年初,有一婦人挎著籃子上山,后又空手下山,那樵夫說籃子里蓋著一層棉被,想必那嬰孩便是那時候送上山的小和尚。”
王維新皺眉道:“一個婦人挎籃上山,或是送供養,未必是棄嬰吧?更何況一個樵夫豈會看得這般仔細?”
趙坤泰點了點頭,道:“小弟也是這般問的樵夫,那樵夫說是因為那婦人生的甚是貌美,勝過其平生所見,因此多瞧了幾眼,況且上山路積雪難行,顛簸之下也隱約聽到嬰孩啼哭。所以,家父與我幾乎便能斷定,那贈壺的小和尚必定是在龜山,或不在前院居住,但在山中無錯。”
王維新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問道:“那么趙兄,究竟是有何事需王某效勞呢?”
趙坤泰與其父趙松濤對視了一眼,從懷中慢慢掏出一張帖子,遞給王維新,說道:“前些日子,有鄉農從龜山之上帶下了不少名帖,說是有一位陳姓的文士要開班授課,專為垂髫小兒蒙學,且免了束脩。這佛門禪寺,竟是要開儒門書院。”
王維新奇道:“哦?竟有此事?甲午之后便廢了科舉,為何當今還有蒙學授業的?”
趙坤泰道:“先生可自看帖,家父與小弟便是希望勞煩王兄去一趟龜山,拜會一下此陳姓文士,以王兄的身份及才學,必被奉為上賓,屆時還請王兄打探一二,小弟感激不盡!”說罷還向王維新作了一揖。
王維新道:“區區也不過是個落第文人,有何身份,趙兄過譽了。”
趙坤泰道:“王兄不必自謙,小弟已托人打探了一番,此人是鄰縣的秀才,幼年聰穎,考取了秀才之后又學西學,論功名卻是差了王兄一級,多年前也曾與王兄一般供職書館。只不過不出兩年,就辭職了,后來也無人得知他的去向,原來是去了那處。如此,小弟才會拜托王兄勞煩一趟,打探一下這龜山是否有制壺巧匠隱居,或者看其內堂是否有這般作品,最好能找到那個小和尚問個究竟。”
此時,趙松濤捧著錦盒走上前來,向王維新正色道:“王先生,此事拜托先生了,請先生收下此壺,事后我父子另有重謝!”
王維新心道原來如此,又要是文士,又需識佳作,也難怪這父子倆會找上我,但見趙松濤奉上錦盒,連連擺手道:“既是趙兄所托,在下也不多說了,為趙兄跑這一趟便是,但這壺卻是萬萬不能收,舉手之勞而已……”
“趙兄且莫推辭……”
“使不得使不得……”
三人推讓了一番,終于王維新還是答應暫收下這一把束柴三友壺,若尋訪無果則完璧奉還。
四月初一,祭灶神。宜早起,宜養氣。
可是對丁山的很多鄉民,這個四月初一不止于此,這天是龜山前院開班的日子。很多貧寒鄉民,希望自家的小孩識文斷字,又付不起蒙學的束脩。公立學堂去的又遠,所以自是將孩子送去龜山前院蒙學比較合適。而且丁山各村多有制作紫砂器的傳統,聞說龜山前院有兩位居士,傳是前制壺名家在此清修,另開了一科紫砂制器的課程,自然更是讓丁山的鄉民趨之若鶩。
龜山不高,且坡緩,在山腰之處更是有一塊平地,約莫一里見方。這塊平地原是有片竹林,如今已被伐去,地表也夯實了泥土。有一座竹木所造的小樓,坐北朝南依山而建,正是開班的學堂。左邊一間竹屋,供先生休息,右邊搭了個大的窩棚,充做飯廳。西側一條山澗,溪水經年不息,正好作取水之用,省卻了鑿井的麻煩。費去了這般工夫,卻又分文不取,不知是哪位香客貢獻的造化,抑或是廟里大和尚的慈悲。
這日隅中時分,在龜山山腰的小竹樓前,站著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身著灰布長衫,負手而立。但奇怪的是此人頭頂卻無寸發,似僧人一般剃了光頭,令人不知是僧是儒。前院有幾位帶發居士在忙碌,準備接待前來報名的孩童,見到那男子,均恭敬的打招呼:“陳先生”。陳姓男子點頭回應,向一位身著僧袍的束發居士問道:“演亭,寂生可回書院了?”那束發居士近前答道:“回先生,寂生小法師自三日前下山后未回,不過小法師說今日晌午會回書院。”陳先生點了點頭,說道:“今日或有不少孩童少年上山,莫慢待了他們,若來的年齡不過十歲,便編在一班,若年齡偏大的編在另一班。”那束發居士回道:“明白的,陳先生。”
沒過多久,山道上陸陸續續有父母領著孩童上山,手里拿了名帖,進入前院報名。名帖上雖講明分文不取,但那些送子的父母卻巴結,銀錢固然未封,家里的糧食土產卻送上來許多。米面雞蛋、瓜果生疏不一而足,更有甚者竟扛了半扇豬肉上來,一看原來是鎮上世代做宰豬營生的胡屠戶。幾位知客的居士趕忙推辭,忙說書院雖授孔孟書,仍是佛門前院,不食眾生之肉。好說歹說,終于把送豬肉上山的胡屠戶將送來的豬肉給勸收回去。
約莫忙了一個時辰,日已過午,蒙學的孩童才陸續接待完,飯廳放了齋飯,招待送子的父母及孩童用齋。此時前院大概擠了三四十人,座椅不夠,很多人便在小樓的門廊席地而坐。四月伊始,雖是初春,但山中仍然寒風陣陣,送學的父母們卻好似一點都不覺得冷,只是招呼他們的孩子吃素湯面。
此時,一個十五六歲的光頭少年正上山,只見他身著一件點凈的青布僧袍,一手托了一只紫銅缽盂,另一手拄了根竹杖,衣袂飄飄,如車馬疾行一般的速度向書院走來。料想若無十年的樁功,實在無法做到如閑庭信步一般。
欲知來者何人,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