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記憶中的那個人是喜歡絮絮叨叨邪氣側(cè)漏的。
2.
我曾是個壞人,至少是我認為的壞人。酗酒抽煙,吸毒打架。幾乎沒有人能夠靠近我。夜夜游離于酒吧,輾轉(zhuǎn)于各色男人的懷抱,不思悔改,更不會想到把自己從沉墮中拉一拉,反而是放縱自己在這片黑暗的苦海里繼續(xù)墜落。
我也以為,我的一生就會如此,永遠見不得光,永遠會沒有太陽的酒吧里輾轉(zhuǎn)反側(cè)。
但是上天似乎不甘于讓我沉墮,給了我一個翻身的機會:遇見陳簡歐。
那天我落了單,遇到以前發(fā)生過沖突的人,被他們狠狠地揍了一頓,啤酒瓶清脆地在頭上碎裂,鮮血汩汩地從頭上流遍全身,口里也吐著鮮血,又恰逢毒癮發(fā)作,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眼睛里倒立站著一個黑暗的男子。是簡歐。他看見我,徑直地跑過來,問了些什么我并不記得,只知道后來是他把我送去醫(yī)院,救了我。
醒來后,他問我,“你會吸毒?”
“那有怎樣,不服就把我抓起來送進監(jiān)獄去啊。”
他沒說話,站起來看著窗外,聽得見他深深的嘆息。末了,他回頭問我,“你家在哪兒,有家人的聯(lián)系方式嗎?”
“我沒爹沒娘,現(xiàn)在住在一個閣樓上,如果你硬說是家,那兒可能就是吧”。
他不說話,慢慢走回沙發(fā)上坐著看不知道是哪天的報紙。
過了好久,感覺空氣中都凍成了碎冰,我想著他送我來畢竟是救了我,于情于理也不該冷眼對人,所以放緩了語氣,提了提氣說,“那個,不好意思,我可能剛才情緒稍微激動了些,見諒。我,我最近情緒有些不好,剛醒來頭痛欲裂,也理不順個所以然,所以才這么無禮,對不起啊。”
他轉(zhuǎn)過身,平平地說了句沒事便走開了。
我以為,他就這樣離開,不會再回來,畢竟是萍水相逢,能這樣做已經(jīng)是夠人道和正義了,我還能有什么要求,恰巧我一直也不是個會依賴別人的人。
不過,第二天,他還是來了,提著些東西。像個探望老友的人,樂呵呵地和我打招呼 我以微笑示意,很想問他,為何會這般勤勞地來探望我。
直到后來他才告訴我,人有的時候,就是會忍受不住去做些讓自己都詫異的事情,比如忘我地投入到為一個陌生女人的付出。
從那以后,他每天都到醫(yī)院,給我灌輸很多東西,積極樂觀。也看得出,他是個細心的人。如果我尚且年幼,我可能會幻想威力的那個他就是這個形象,但是那時,我是無法想象的,一無資本,二無能力,他是人尖子,該是找一個正常的女子,朝九晚五地過著令人艷羨的日子。而我則不同,身有毒癮,身世蒼白,一貧如洗,還有一顆自我沉墮的心,相較于他,我只能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幕布后面,茍且投身,自甘墮落。
出院后,他把我接到他家,無父無母,單身一人。
他身世和我很像,只是他長大在孤兒院,自己沒有放棄,靠自己的奮斗成了今天的位置上,生活富足。
……
進駐到他家,每天都變得開始規(guī)律,身體也慢慢地調(diào)養(yǎng)好了,但是體內(nèi)的毒癮像只爪子一樣,猛地撕扯著我,痛苦難耐。
他幫著我解毒,手背上布滿了我的齒痕,我多少次想要自我了解,他一次一次地勸解我。當我毒癮發(fā)作紅著眼四處發(fā)瘋摔東西的時候,他從后面緊緊地環(huán)住我,仍我在他身上臉上撓出一條條血道子,也死死地環(huán)住我。
一次又一次。
冷靜的時候,我也會靜下來想,每次都是哭得不能自已,任何一個人都放棄我了,他還沒有。每次我毒癮發(fā)作醒過來,他臉上貼著創(chuàng)可貼微笑著給端來粥和菜,眼淚毫無防備地落下來。
很久沒有人這樣對我好,從父母離婚到父親去世,母親失蹤,家族侵占了我名額下的財產(chǎn),我便開始放蕩不羈的日子。
喝酒抽煙,逐漸認識一些社會混混,然后開始吸毒。沒有人關心我,也沒有人關注我,家族里的人從剝奪了我的財產(chǎn)后就恨不得將我挫骨揚灰。我的墮落,成了他們快樂源源不斷的來源,身旁的朋友,在我因交不起學被費勒令退學的時候慢慢地疏遠,有的也很想繼續(xù)來往,迫于他們父母的詞嚴厲色,也無可奈何。
真的是一個人,所以這么多年,我自己給自己擁抱,自己照顧自己,我也以為我會好好生活的,沒想到人心難測,交友不慎讓我飽嘗苦果。被人欺騙粘上毒品,開始替人出頭打架斗毆,慢慢過上了我不敢想的日子,從樂在其中到樂此不疲。
后來飽嘗了心酸過后,看見街上婦人拉著孩子幸福的咯咯笑聲,我開始后悔,開始幻想我的孩子,摸了摸獨自,苦笑道,我還能有孩子嗎?
那時候也想要回頭,現(xiàn)實卻變得壓抑無奈,我只有把這些想法深深地藏在心里,不敢示于人前。
有一天,我毒癮復發(fā)作,我實在不忍看著他因我受傷的樣子,就用碎片割了手腕,結(jié)果被下班回來的他看見了,驚慌失色,慌亂著跑出去給我買藥品。一輛車飛奔而來,把他撞倒在地,我接到電話,我的世界開始兵荒馬亂,著急忙慌地拖著身子跑到醫(yī)院去看他。緊張和擔心驅(qū)逐著毒癮,我慢慢地變得清醒。
醫(yī)院里的他頭上被纏了一圈又一圈,紗布上還有滲出來的血跡,臉上擦破了幾處。
我看著他,捂著嘴哭了。他看見我,撐著床沿站起來,說,“你來了……”我撲過去,在他懷里,看著他確實無事,才放心地笑了笑,笑容里滲著淚。
那一次擁抱,解釋了太多說不清的事情。比如這么久以來的孜孜不倦的不離不棄;比如傷害再深也舍不得放開我的手,比如彼此藏在心底的不敢言表的感情。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注定了被縫進了我的生命中。
毒癮再次發(fā)作的時候,我告訴他,把我捆起來,這樣他就不會再受到傷害。于是一次次毒癮發(fā)作,我硬生生地咬著牙堅持了下來。
一直到最后,體內(nèi)余毒清盡。
3.
一個人,不知道要巧妙地掩飾多少秘密才能平常地過完一生。
我并沒有把我的故事全部告訴他,他知道的聽來的也只是九牛一毛。平日里他上班,我閑在家里沒事做就用他的電腦上網(wǎng)。網(wǎng)頁黏貼的廣告最終逼迫我放棄這唯一的娛樂,于是打開文檔,想著寫點什么。
從小我就喜歡看些小人書,也喜歡寫些東西,讀書的時候還因為作文寫得好拿過好些獎,所以想要敘述我輟學后直到遇到簡歐的經(jīng)歷似乎不會太難,我嘗試著在空白的文檔敲下第一個字。
“他不在,只有我一個人,這種時刻,我是自由的。眼里看著現(xiàn)代化的價格高昂的家具,腦子里慢慢浮現(xiàn)以前居住的陰暗潮濕的場所,鮮明的對比像針一樣刺著眼睛,是不是這種場合的更迭是上天對我的補償,我也是不是該把一切告訴簡歐……”
字越來越多,密密麻麻鋪滿了整個電腦頁面,時間叮叮的走,他下班回來的聲音都沒聽到。直至走到我后面,低下頭,在我旁邊看著我在鍵盤上凌亂地噼里啪啦。
我回過頭,看著他詫異了一下,只是說了聲你回來了,告訴他自己弄些吃的,我現(xiàn)在忙。又繼續(xù)扎進去。一直到晚上,才腰酸背痛地爬上床。
他起來喝水,看見電腦頁面開著,就坐下來認真地讀,很久,大概是讀完了吧,他跑到我的床上緊緊地抱著我,一遍又一遍地叫我的名字。像個脆弱的男孩,讓人心疼。
當我知道他的心疼是因為我的心疼,我把臉埋在他的懷里,毫無顧忌地哭。這一切真的憋了好久,在我不知道該怎么去表達的時候,上天又幫了我。選擇讓他自己看見。
他說,“誒,親愛的,我發(fā)現(xiàn)你寫的東西有內(nèi)容誒,你不放寄去出版社,我認識的一些人可能會喜歡你的文字。”
我聽到了兩眼放光,不敢相信地重復了好幾遍,真的嗎真的嗎?他確信無疑地點點頭。我扔下筷子,打開電腦噼里啪啦又是一陣。
捧著一份沉甸甸的成果交給他,他看了看厚厚的紙,說,“等我的好消息吧。”
提心吊膽地過了一個月,他告訴我出版社的老板看中我的稿子,想要和我約稿,定期地給他們的雜志專刊寫點東西,我欣然答應了,瞬間覺得世界上的幸運不要太密集地降落在我身上,不然我會殫精竭慮它的消失匿跡。
從那以后,我更勤奮地寫作,也有些薪酬的收入,我拿到的第一筆稿費不斐,就給他買了一件昂貴的男士襯衫,他感動地緊緊地抱著我一直在耳旁說謝謝。
情迷的燈光下,我變成了他的女人。
生活到了這里似乎變得正常了,也沒什么言說的必要。
他上班,我寫稿,在都有空的時候去旅游逛街,買些日用品。他胃不好,所以特地去買了很對藥膳的書來學習,給他燉藥膳。
覺得效果甚微,就去報了一個廚藝班,學起了烹飪。
毒癮再沒發(fā)生過,我也不再去酒吧這些地方,和那些接觸。這些經(jīng)歷,有過一次就好,更何況以前的每一次都是痛徹心扉。每天晚上的時候,我會端著一杯紅酒站在巨大地落的窗玻璃前,看著城市華燈初上,想象著城市夜生活才開始,男男女女的呼吸也才慢慢地開始,慶幸我,能夠擺脫晝夜顛倒的日子。
還有遇見他。
4.
生活過于平淡靜寂,我就想方設法地找樂子,有時候故意制造一些小矛盾,兩人爭吵,然后又和好,像兩個聚在一起玩耍的孩童。雖是無聊,雖有吵鬧,也終于是吊起了生活的情趣和味道。
每一次我們都知道對方能堅持幾天,他脾氣倔,所以基本上每次都是我屈服。
情感上的躲貓貓,慢慢撐起了我的整個生活。
不知不覺來他家已經(jīng)一年了,也相愛了一年。
有一次出差去云南山區(qū)采風,適逢暴雨遭遇山體滑坡,我給他打電話只是報個平安,沒想到他定了當晚的飛機感到云南,第二天我們從臨時搭建的安置棚里出來的時候,看見他滿身泥濘滿臉疲憊地走來,看見我了就一把拉過去,緊緊地抱著,像是害怕會飄走的氣球一樣,他試圖把我揉進他的身體里。
他說,“你沒事吧。聽你的電話,我還在開會,腦子里一片空白,想象的都是滿地橫陳的尸體,我實在接受不了他們其中有一個是你,所以我還是要來。路近處有人喪生,聽到家屬撕心裂肺的哭聲我很難受,想著你在前方至少還有溫熱的氣息,就又震了震身子,直到看到你,我才徹底放下心來。”
末了,又補了一句,“不要離開我好嗎,好嗎?”
我在他懷里用力地點頭,我知道我那時候一定很傻,但是很幸福。
回來后,洗了個熱水澡壓壓驚,他做了一桌飯菜,我食之無味,反復思量他說的話,突然,我說,“簡歐,我們結(jié)婚吧。”
他聽到后,驚愕地長大了嘴,結(jié)結(jié)巴巴復問道,“你,你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我說,我們結(jié)婚吧。我不想再勞累奔波,不想再顛沛流離了,我想定下來了,和你。”
說完看向他,被興奮寵壞了頭腦,傻愣愣地看著我發(fā)笑。
第二天,頂著個黑眼圈和我到了民政局,登記注冊。嘩的一聲,兩個紅本本就遞了出來。
我們,是夫妻了。
……
婚后生活很正常,只是他比以前更愛我,也更愛絮叨我。我不喜歡吃早餐,會被他念叨半個小時,我因洗冷水澡,也會被他念叨很久。每次都是我舉手投降,舍不得還嘴,畢竟這個男子,是從骨子里愛著我。
然而我們的小鬧劇也在上演,巧妙地調(diào)節(jié)我們的生活。可能正是知道彼此都離不開彼此了,才會這樣心安理得地肆無忌憚。
婚姻著,酥癢,并快樂著。
5.
洗衣服的時候粗心,誤把洗潔精當成了洗衣液,他便在耳旁一直說我粗心,嫌我大意,脾氣莫名其妙地起來了,就和他吵了起來,許久不說話,最后撕破臉皮,開始幼稚的冷戰(zhàn)。
這種緊張的升溫,發(fā)展成了睡覺的時候不再伸手就能觸摸到身旁溫熱的肩膀,他搬去睡沙發(fā),扔給我一張偌大的空床。
他脾氣倔,磨不過他。在他睡了之后,躡手躡腳地抱著被子到他睡的沙發(fā)旁邊,悄悄地鋪好,然后嗤嗤地笑著睡下。
我知道他沒睡著,也知道他笑著假裝打呼嚕。黑暗中,我一直盯著他,看也看不夠,分隔三天,竟是這樣想他。手不自覺地伸上去撫摸他的劍眉,剛觸及,他猛然伸出手,緊緊地抓住我的手。心里驟然一跳,他睜開眼睛,斜斜地笑著,
“說,你覬覦我多少天了?”
我抽回手,背對著他。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也在身邊,雙手緊緊地環(huán)住我,幸福驟然而至,又閉上眼,懶懶地縮了縮脖子。
后來,他上班之前,在餐桌上放上一份做好的早餐,旁邊一張紙條,寫著:親愛的,脾氣倔強如我,彼此擔待,幾天冷戰(zhàn),我只希望親愛的你不要離開和放棄,因為我舍不得沒有你在我眼前迷迷糊糊的樣子。
字跡是他的,蒼勁有力。
我笑了笑,心里癢癢的。幸福地咀嚼他做的食物。尚有余溫,吃在心里更暖了。
白天一天,我買菜回來后便開始一天的工作,寫了很多則東西。狀態(tài)很好,寫起東西行云流水。
他一直都喜歡美食,特別是我學習烹飪之后,所以我讓晚餐變得豐富。一盤又一盤菜在桌上橫陳,坐在客廳,打開電視,等他回來。
夜幕開始四合,周圍的燈次第亮了起來,我最喜歡這樣的時刻。坐在落地窗前,用十五樓的視角看著這個安靜又喧囂的城市。恍然間想起自己與他已走過兩年。不長,但絕對也不短。
從開始的青澀懵懂,到現(xiàn)在的模模糊糊,喜歡著的這條路,共同生活的這條路,都漸漸明晰起來。似乎能看到,小矛盾中的彼此包容和不舍,早已把他嵌進了生命,又怎么舍得放開他的手。
正想著,門推開了,他進來時手里拿著一把嬌艷欲滴的薔薇花,嘴里說著,“親愛的,兩周年快樂。”我跑過去給他一個擁抱,手里接過花,用力地呼吸,他在一旁,寵溺地笑著。
那一晚,我并不知道是我們的周年紀念日,相反,繁忙讓我忘記了這么重要的日子。吃完飯,坐在落地窗那兒喝著紅酒,看窗外的一輪比燈火更明亮的月亮,深深地把彼此倒映在眼眸里。
只可惜,那天晚上沒能和他相擁而眠,因為繁重的稿子還在眼前觸目驚心地存在,我收拾了桌上的殘跡,開始在書房里噼里啪啦地敲擊鍵盤。他洗完澡出來,穿著浴袍,知道我要趕稿,就坐下陪著我,拿出公文包里的電腦,也噼里啪啦地開始工作。
我們在周年日里,換了一種方式擁抱。
真不知道,他會在以后給我的什么驚喜和擁抱。夜有月,晝一般都有太陽,我期待著以后和他的柴米油鹽。
其實喜歡一個人是微妙私人的記憶。看見他會面紅耳赤,離開他會殫精竭慮,好像生命有了千絲萬縷的牽扯。
以前有句話說,喜歡一個人,像瞬間有了軟肋,也瞬間有了鎧甲。流言蜚語一直纏繞著我,而他靜靜地陪著我,不離不棄。
有什么比這更重要呢,只要喜歡,沒有不能。
愿有人為你雨天撐傘晴天遮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