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就會證明自己，等著吧，你們這些白癡！”

他站在村落外的草地上再次對自己重復這句話，此時的他即將面對的狼群就和多年前第一次面對它們時一樣，它們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灌木叢里，那個四月的夜晚群星隱匿，狼群的眼睛亮如燭火，就像是把泛黃發紅的亮片縫綴在黑夜里，因為除了那些眼睛沒人能看到其他東西，一群灰黑色的野獸如夢魘般潛伏著，等待某個可以出擊的時機。

他那時還是個小孩，剛剛過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紀，到現在他也還記得當時看到那一雙雙詭異的眼睛時有怎樣的驚怖，那即將再現的情景提前又先在他腦海里重放了一遍。他看見那群負載眼睛的軀體從夜色中的灌木叢里逐漸現身，那群狼又瘦又饑，毫無血肉，看上去就像一群幽靈，數量有數十只之多，它們向著村落的西北組成了某種隊列，緩慢加速調整之后就開始了獵殺式的狂奔。

在他已經呆滯了的觀察中，群狼競跑很快就結束了，在西北祠堂的方向上最后一條狼也消失了，只留下那抖顫的長嚎帶著刺骨的寒意把他嚇得失魂落魄，但是在他年歲尚小的當時，他以為自己一定是在草地上睡著又被夢中的幽靈狼給嚇醒了，因此他沒有把那件事告訴任何人。

直到第二年，又是那個四月的夜晚，晚風帶著早春的氣息，他一如尋常地在草地上抓昆蟲，那些眼睛突然又出現了，它們潛伏在黑夜的深處，然后開始同樣的沖刺，最后消失在刺耳的狼嚎聲中，這次他確信自己醒著，因為手里的小蟲子輕輕地咬了他一口，他什么也顧不上，徑直飛奔回村把這件事告訴了他遇到的每一個人，村子里所有的人都被驚動了.

在狼已經從這里消失了半個世紀之后，只有老年人仍能回憶起那些和狼戰斗的歲月而開始興奮，所有強壯的男人都帶上器械隨著他到祠堂那里去尋找狼的蹤跡，結果是一無所獲，人們這才發現自己的愚蠢，竟然相信了一個小孩子的話，各自笑笑也就散去了。

他雖然氣惱，但很快也忘了這件事，直到第三年的四月夜晚，他又遇到了那些陰魂不散的眼睛，他立即跑去告訴了他母親，等到他母親被他強拽著到村外的時候，那狼群已經消失了，就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他能夠看出母親對他的失望，成天不努力學習就想著什么眼睛什么狼，今后的日子可還怎么過，失去相依為命的母親的信任給他帶來了極大的苦惱。

然而他確信自己看到了那些在夜色中狂奔的狼，十六歲那年所有的記憶都變得黯淡了，他只記得自己是怎樣渴望下一個四月，渴望再次遇見那些幽靈，得償所愿的夜晚終于來臨的時候，他一個人埋伏在村外，當毫不意外地再次看到那些眼睛的時候，他瘋狂地大喊著狼來了狼來了，驚醒了整個村子，所有人都將信將疑地跑出村外，甚至都沒有帶任何器械.

這次人們并沒有費心去尋找什么狼群和幽靈，和以前每一次一樣，等到人群出現的時候它們早已經消失了，連嚎聲也和夜空一起歸于平靜，數次的驚擾讓人們的忍耐到了極限，所有人都在私下議論他是不是瘋了，他母親氣不過，當眾賞了他一頓毒打，他憤怒地接受了所有不公，嘴里還不住地念念有詞 :

很快我就會證明自己，等著吧，你們這些白癡！

但是他小心翼翼地沒讓任何人聽到這句話，也沒有讓任何人知道他的決定，整整一年，他沒有和任何人解釋那件事，他心里想的只有一樣：很快我就會證明自己！他麻木地等著清明節的到來，等著那群幽靈狼再次出現的景象，他一整夜一整夜也不準備回家，因為他確信那個偉大的時刻就將在這幾天到來，他就好去做那件他奢望了一年的事情。

他專注地守候在那叢灌木外，以最大的勇氣靠得很近，突然星光變得暗淡，黑夜仿佛已經死去，那些眼睛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一樣的陰森恐怖一樣的紅里泛黃，就好像只憑這些眼睛就可以完成輕易殺戮，他并沒有因為太過靠近這些幽靈而感到害怕，他只想著一件事：

很快我就會證明自己，等著吧，你們這些白癡！

他知道狼群馬上就要開始狂奔，然后就像輪回一般消失在詭異的夜色中，但他不能讓它們這樣做，媽的，你們這幫混蛋，每次都往祠堂那里跑干嘛，你們要向那些蠢貨證明，證明這一切！

可是狼群聽不到他的吼叫，開始有序地從灌木中出發，一只幽靈狼軍隊仿佛接受檢閱般從他眼前走過，每一只的體型甚至比他還高大，無論是誰被咬上一口也不能再活，那些腐爛的毛發破損的耳角閃著銀光，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規模浩大的狼群正在朝西北祠堂開始加速，仍然找不到可以留住它們的辦法，他慌張地望向漆黑中已經沉睡的村子，又望向那座供奉著先祖的祠堂，一個能夠打破輪回結束他所遭受的一切的方法在他充滿各種幻想的腦海里閃現：是光！

是光！當他發現了這個破解魔法的咒語的時候沒有欣喜只有憤怒，最原始最純粹的怒火，很快我就會證明自己，等著吧，你們這些白癡！他把手電旋亮，朝著那群幽靈拼命地揮舞，來這里來這里，你們這些死狼，來吃我吧，來吃我們吧！手電的光亮并沒有多閃耀，但在漆黑的夜里已經足以引起幽靈們的注意，狼群修改了進攻的方向，他則早已開始往村子跑。

那時午夜剛剛過去，幽靈們因為最終沒有到達祠堂完成輪回，竟開始復活，月光刺破厚重的云層讓狼群腐爛的皮毛開始重生，那些捕殺活物的眼睛、無情的夜行之眼變成了徹底的血紅，就像一條條傷口，一束晃動的光柱指引著七十二只眼睛氣勢洶洶地向那個可憐的小村莊撲去，三十六張野獸的大嘴里齒如尖刀，饑腸轆轆的獵食者正渴望一頓飽餐。

快來看呀，你們這些白癡，他挨家挨戶地敲門，狼來了，狼真的來了！你們快來看呀，他把手電扔到羊圈里，站在一旁享受這場宣告勝利的儀式。

狂奔的狼群緊隨其后，嗅到獵物的欣喜讓它們加快了沖刺，村民們帶著盛怒被吵醒了，不過這次等待著他的并不是一頓毒打，因為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嚇傻了——一群閃著銀光的惡狼正撞開那弱不禁風的圍欄，撲向那些早已備好的牲禮，四處飛濺的鮮血把慘淡月光割得支離破碎，羊群的慘叫、女人的驚呼開始在曠野里回蕩——沒有任何人拿起器械試圖與這些猛獸抗衡，平日里最勇敢的小伙這時候也成了懦夫，曾經吹噓半個世紀前和狼戰斗過的老人也呆住了，更別提那些附和著把他看作笑話的普通人，他們早已躲回屋里緊閉房門，試圖假裝這次恐怖的襲擊從來也不曾發生，然后就可以繼續他們平淡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