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海孤城,歲月漫歌。
東飄西泊離宣武,南來北往別崇文。
潺漠荒野,時光輕苒。
左馳右騁緣雅藏,上游下蕩覓天堂。
我們曾一度以為,未來是條撲朔迷離的道路,想象如同黑夜般籠罩著它,我們在黑夜時分行走在撲朔迷離的路上,很久很遠,不知何時才能相見。
而與命運言和的最好出路,就是看見我們都有缺失,卻始終沒有放棄對愛的希望,很久很遠,因為總會相見。
1
華燈初上,張揚裹了裹身上的夾克埋著頭點燃一根煙。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隨后吐了出來,在寒冷的冬季分不清是霜霧還是煙霧。
張揚站在天橋下饒有興致地聽著上方傳來的賣唱聲,基本上每個夜晚張揚都會來到這里待上一會兒,說不清是為了聽一聽那滄桑的煙嗓,還是為了看一看那賣唱的姑娘。
抽完最后一口張揚扔掉了煙屁股,他用腳尖碾了碾,煙霧順著兩邊嘴角緩緩地吐了出來。
張揚深吸一口氣上了天橋,當他走到梯口時卻停了下來駐足而望。
天橋上人不多但卻燈火闌珊,如同百味的人世間雖繁華但卻難以持衡己心。
有的人在喧囂中尋一條出路,有的人在冷清中自我沉寂,前者可能在之后的燈紅酒綠中自棄墮落,而后者往往是不甘平庸的笨鳥先飛,孰強孰弱,待到再次見面方能知道。
天很冷,童霞每唱一句歌詞都會從嘴巴里噴出白茫茫的霧氣,霧氣騰空向著四周延伸,等到下一個音律響起來的時候霧氣已經消散在了空氣中,取而代之的將會是另一口霧氣。
這個世界需要鮮活的血液,沒有任何人或任何事是永恒的,他的影響最多在他死后或者消失后的三四年時間里,接下來他的角色將會被別人替代,結局可能會是喜劇,也有可能會是悲劇,但最怕就是獨自一人的收場劇,因為拖延和等待,是最容易壓垮一個人斗志的東西。
2
細算一下童霞在此賣唱大概已有三年之久了,三年足以改變一個人,但永遠改變不了童霞對音樂的熱愛,和對未來生活的希翼向往。
三年,童霞從一個剛剛步入社會的雛兒到現在路燈下泛著紅光的齊肩短發面對每天來來往往成千上萬人絲毫不懼的天橋姑娘。
童霞喜歡音樂不假,但她只唱民謠,而且還是那種既小眾又晦澀難懂的民謠。
張揚曾無數次認為以她的嗓音若是唱搖滾肯定會艷驚四座,不說好聲音的四位導師都會轉身,但至少汪峰肯定會第一個沖下來問一句:“告訴我,你的夢想是什么?”
童霞抱著吉他往麥克風前挪了挪,指間輕輕劃拉幾下周圍便響起一個低惆的調子:“孤單的人吶,好平靜,漂泊的人啊,蒼老的表情,傻傻的人吶,真用情,心碎的人啊,好動聽。視而不見,卻又重現,獨自穿梭在,彷徨間,歲月變遷,卻沒變,反反復復,靠岸邊,啊……啦,長鏡頭,舊膠片,又過一年,破碎的城池,啊……是非中,卻又被,無情的往事打動……”
童霞本該粗狂的煙嗓在此刻竟然有了絲深情在里面,一首歌罷除了獵獵寒風,那就只有梯口的張揚一個聽眾了。
童霞卻毫不介意此刻人們的不應景,人們常說以夢為馬從而仗劍天涯,現在馬我已經有了,而且還多了一陣回應的風和梯口駐足凝望的人。
“老子就是喜歡她自信的樣子!”
張揚緩走兩步,他像往常一樣停在天橋的第三塊臺階上,吹著刺骨的冬風,望著遠處的霓虹,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的悄然無聲。
3
張揚在內心猶豫了許久才顫抖著手遞出一根雪域,當童霞接過煙的那一剎那張揚突然覺得此刻也不勝方才那些冷了。
“你怎么知道我會抽煙?”
童霞放下吉他坐在張揚的旁邊。
“我不光知道你會抽煙,我還知道你是個有故事的人。”
張揚兩指嫻熟地彈了彈煙灰。
“為什么?”
童霞顯得有些疑惑。
“因為我姓張啊!”
張揚吐出幾個煙圈嘴角彎起一抹弧度。
“你可真是個有意思的人。”
童霞跟著笑了笑。
“我有意思你有故事,怕就怕你的故事里沒有我的意思。”
煙已經快燃盡了,隔著過濾嘴張揚都感覺到一股灼熱直往手指上逼。
但他現在還不能扔,因為他還要靠著最后一口壯膽。
童霞站了起來順便扔掉了煙屁股,她趴在天橋的欄桿上往遠處望去,她嘆了口氣隨后說道:“你說人這一輩子到底有多長?”
張揚歪了歪腦袋起身到童霞的旁邊,天橋下車水馬龍,五顏六色的霓虹和車尾燈相互交融,這時張揚指著一輛由南到北的白色高爾夫問道:“它快嗎?”
童霞看了看點點頭。
“那這條公路長嗎?”
張揚使著雙手比劃著。
“長。”
童霞捋了捋耳邊的碎發。
張揚停頓了片刻接著問道:“那你知道它的終點在這條公路上的哪里嗎?”
童霞望著張揚又搖了搖頭。
張揚兩手齊拍欄桿一聲說道:“人的一生就好比這條公路,我們都是行駛在公路上的汽車,有的車功能設備較好可能開的就比較快,而有的車因為年月的侵蝕只能放慢速度,但好車的終點可能不長,而低檔車的終點說不定就是在公路的盡頭,低檔車不用羨慕好車,因為它往往比好車領略沿途的風景要多,好車也不用覺得路程太快,只要你肯放慢速度,哪怕你的終點就在前方兩百米那你也能見識到兩百米的別樣風采。”
童霞聽完張揚的話后會意地笑了起來,兩個酒窩頓時也就顯了出來:“原來你們姓張的不止會摸骨看相。”
張揚盯著童霞紅了臉,他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笑靨如花。
4
張揚就這樣跟童霞搭上了話,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張揚每到夜幕降臨必會來到天橋跟童霞侃談一番。
時間久了張揚愈發覺得童霞是個有故事的姑娘,因為童霞抽煙只抽雪域,唱歌只唱民謠,唱的最多的還是蔡照的那首《孤》。
張揚不止一次問童霞這世上好歌千萬首為什么偏追著民謠不放?
而這個時候童霞就會捋捋額頭的碎發笑著搖搖頭,不解釋為什么也不掩飾有什么。
張揚為了闖進童霞的生活頭腦一熱辭了工作,白天跟童霞去打零時工,晚上八點兩個人準時來到天橋賣唱。
張揚喜歡唱粵語,不說堪比原唱那也是像模像樣,通常一首歌下來別人給的小費要比童霞唱一整夜還要多的多,張揚也嘗試過讓童霞換一種風格,可童霞點點頭一彈起吉他調子又變成了低惆的民謠。
童霞越是敷衍張揚越是覺得古怪,終于有一次在他雙眼矚目下童霞唱了首汪峰的《存在》,可還沒剛開一嗓童霞突然扶著麥半跪在地上哇哇大吐。
張揚嚇壞了,他抱起童霞拼命朝醫院趕去,醫生說童霞沒什么毛病,可張揚總覺得不妥,直到x光,ct,胸腔透視,等等都給做了一遍才放下心來。
隔天童霞出院的時候配藥房的老中醫拉著張揚說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本身都是沒毛病的,之所以會狀況橫出那說明毛病并不出在她身上。”
張揚聽的云里霧里心想老中醫說話就是不一般,雖然自己沒聽明白這話里話外的意思但好歹也于心揣測了一下,于是張揚帶著童霞又去了心理科。
大概半個多小時童霞才算出來,張揚追問后才知道童霞這種情況在醫學界上叫做“搖滾恐懼癥”
何為搖滾恐懼癥,搖滾恐懼癥是恐懼癥的一種。恐懼癥原因常由多種因素共同作用形成,與患者過去的恐懼經歷有很大的關系,恐懼發作時往往伴隨有明顯的植物神經癥狀,以無法克制的恐懼、焦慮等情緒為主要臨床癥狀,對某些特定的事物表現出強烈且沒有必要的恐懼,并常伴有回避行為,恐懼癥患者往往因為害怕無法逃離所處的情況而感到恐懼,明知自己的恐懼與焦慮是過分的,沒有必要的,不合理的,但卻無法控制,從而影響正常的生活和工作。
國內有催眠專家曾通過催眠回溯,時間線等心理學技巧,找出造成癥狀的成長創傷點,展開相應的心理治療,對此取得過良好效果。
不過張揚并沒有按照心理師說的來,如今社會可不是披上制服就能干好本崗工作的,萬一治療不成反而越陷越深那可就真的得不償失了。
5
自打中國兩千年前就流傳一句古話叫做愛屋及烏,張揚既然改變不了童霞那就設法改變自己,于是張揚從那晚以后就再也沒唱過粵語歌,清空了樂庫捋清了頭緒變成了一個騷里騷氣唱著民謠的文藝青年。
張揚學的第一首歌就是蔡照的《孤》,童霞手把手教學,那時候天很冷,但兩個人卻很熱乎,身體熱乎心里也熱乎。
張揚跟童霞待了好一段時間,臨近佳年張揚才想起童霞連續三年都在同一個地方賣唱,既不去繁華的夜市,也不去喧鬧的酒吧,就一個人一把吉他一個麥到天橋一唱大半夜。
“你一直在這兒,也沒去過別的地方,是不是在等誰?”
張揚點燃一根煙歪著腦袋問道。
童霞停下撥動的指頭垂下眸子:“我誰也沒等,誰也不會來。”
“你一個人那么久,就沒想過去別處看看?”
張揚緊追不放。
“我……”
童霞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看,下雪了。”
童霞扯開話題,周圍的空氣驟然下降,路燈下的雪花閃耀著瑩瑩金光。
當那一場始料不及的雪花,如美麗的華章,層層疊疊,翩然而至的時候,張揚心里唯有一份塵存的喜悅,仿如重逢,輕輕叩開那扇歲月的門,曾經那個平淡如水的故事,便燃盡案幾的燭火,點點映亮了他手中那本泛黃的書卷。
張揚永遠都會記得路燈下一只手抱著吉他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指頭輕迎新年第一片雪花的姑娘,那一刻美得讓人心碎,那一刻童霞不再成熟獨立,那一刻張揚覺得童霞還是個姑娘,那一刻張揚已經確定了自己將要伴隨一生的人。
天橋上只剩下張揚跟童霞兩個人,兩個人手拉著手在雪地上畫著圈圈,路燈散發出橙色的浪漫光輝,冬風時不時卷起兩個人的頭發,雪花打在兩個人的臉上,張揚覺得此刻仿佛有些神游太虛,整個世界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他多想就這么拉著她一直畫著圈圈,一段路程畫一個,回頭望那些圈圈都是兩個人走完的一生。
科學證明孤男寡女在一起是荷爾蒙最容易爆發的時候,張揚指著天上緩緩墜落的雪花說了句:“看!”
童霞當真仰起頭,這個時候張揚突然一口親在了她的臉上。
童霞嚇了一跳,兩個人的臉都剎那間紅了起來,張揚扭扭捏捏說道:“我就是單純的想親你一下。”
童霞眨著眼睛一臉嬌羞,張揚左手環抱住童霞的頭,指間觸摸著她的發絲,顫抖著心跳對著童霞的嘴巴吻了上去。
那一瞬間雪花路燈冬風什么的都沒有了,當張揚親到童霞嘴巴的時候整個人都酥了。
張揚心慌有些蜻蜓啄水般迅速,但他壓抑不住內心的火熱問了句:“能不能再親一下?”
童霞沒有說話而是閉著眼睛把臉湊了過來,張揚這次同樣在她嘴巴上親了一下,但這次他比上次要深情多了,不過他當時真想告訴童霞一聲,下次kiss的時候能不能把嘴巴上的口紅擦干凈,因為吃進肚子里會致癌。
6
張揚在回家的路上內心就好比錢塘江泛了大潮般波瀾起伏,他抿了抿嘴唇感受著早已消失殆盡的余溫,一邊回想方才發生的一幕一邊癡癡傻傻地笑。
之后的無數個夜晚,張揚都是一邊想著那晚的旖旎一邊入睡,期間他會不停砸吧砸吧嘴,他幻想當時那種美好,他祈求找回那種感覺。
兩人的關系突飛猛進,但誰都沒捅破那層窗戶紙,兩個人的感情介于友情和愛情之間,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階段。
張揚想戀愛中男性大多應該都是主動的一方,自己顏值不高能力也不強還憑什么奢求讓人姑娘家來倒追自己,于是在除夕夜的那一天張揚在天橋上向童霞告白了。
童霞聽后放下吉他沒有說話,張揚頓時有些失措,他告白之前沒有做什么充足的準備,這件事兒能不能蓋棺定論地定下來現在就要看張揚的現場發揮了。
“你喜歡我什么?”
戀愛中每個女生都會問這句話,童霞也不能免俗,點了根煙問道。
張揚想都沒想直接開口:“我喜歡你笑,喜歡你滄桑的煙嗓,喜歡你路燈下泛著紅光的短發,喜歡你一個人抱著吉他時自信的模樣。”
“那如果有一天我不見了,你會到什么地方找我?”
童霞冷不丁地來了這么一句。
張揚心想成功與否就看這一次了,于是斟酌一二說道:“我們曾在哪里相遇,我就會等在那里,有時候過于匆忙的尋找不單會失望而歸,很有可能也會擦肩而過,與其馬不停歇的奔波,不如隨心所欲的安好,因為你知道我會一輩子等在這里,因為我也知道我會永遠把你掛記。”
童霞眼眶有些晶瑩,抖煙灰的時候順勢擦了擦,扔掉煙屁股后背起吉他就下了天橋,一邊把背影留給張揚一邊說道:“回去后早點休息,明天陪我出趟遠門。”
張揚咧嘴說聲:“好的。”
童霞走后張揚并沒有早早的回去,而是一個人坐在天橋的臺階上抽著煙,但這煙不是悶煙,張揚感覺這是慶祝喜悅時的幾門禮炮。
第二天一大早張揚帶著大包小包就等在了車站,前后不過三五分鐘一輛牧馬人就從車道后方竄了出來停在張揚旁邊。
玻璃被搖下來的時候童霞帶著金框墨鏡望著張揚,張揚卻被眼前的景象給震驚了,萬沒想到童霞也有如此狂野的一面。
“去哪?”
張揚一邊扣安全帶一邊問道。
童霞一手緊握方向盤腳底油門踩到底,另一只手指了指地圖。
張揚皺著眉頭一臉哀怨地說:“西藏?”
“沒錯。”
童霞打了個左轉向燈牧馬人上了高速。
7
進藏后兩人先去了布達拉宮,紅色的布達拉宮聳立在以雪山藍天為背景的綠草地上,那一刻張揚仿佛看到了神居住的地方。
童霞閉上眼睛展開雙臂,自從來到這里就很少聽見她說話了,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無不透露著對西藏的敬重。
據說每個人心中都有個西藏,因為那里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大紅色的圍巾纏在童霞的脖子上,童霞抱著雙膝閉著眼睛坐在地上,當時風很大,吹亂了童霞的發,童霞逆光輕輕抬起下巴,坐在布達拉廣場上張揚鼻子突然發酸,他呆呆地望著童霞不知怎地竟然哭了出來。
男的在門里,女的在門外。
僧人在門里,俗人在門外。
活佛在門里,惡魔在門外。
童霞在門里,而張揚卻在門外。
“你愿不愿意陪我去流浪?”
童霞緩緩地睜開眼睛望著淚眼婆娑的張揚問了句。
“今生得遇,何其有幸。”
張揚一字一頓地說道。
宮內升起裊裊檀煙,騰空入云,在一碧千里的天空中如同兩個人相熟的那一天,分不清是煙霧還是云霧,又或者是天明前的晨霧。
都說來西藏不去珠穆朗瑪北峰相當于白游一趟,張揚很快就決定了旅途的第二站。
兩個人浩浩蕩蕩駕車直駛西藏北,張揚開著車童霞彈著吉他,調子里竟然少了些低惆多了點輕快的感覺。
兩人臨近破曉才趕到峰腳,寒冷的臘月兩人佇立在蕭瑟的冬風里,遙望東方地平線那冉冉升起的一輪紅日,他們的思緒如駿馬般飛騰,這個時刻任何溫馨詞匯都表達不了對方內心的情感。
于是,在峰腳下,童霞第一次吻了張揚。
張揚覺得此刻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至于為什么,能和自己喜歡的人相互依偎在一起賞日出看日落難道還不夠幸福嗎?
有人說談戀愛就是浪費時間,可張揚偏偏就喜歡跟童霞在一起浪費時間,有人說不以結婚為目的的談戀愛都是耍流氓,但只有張揚曉得自己在見到童霞的第一面起連日后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有時候就是這樣,不經意間的小小舉動蹙眉或是翻身都感覺此刻仿佛前世有過一般,有時候也是這樣,明明剛見面第一眼連話都沒說卻覺得今生非她不可一樣。
時間是個鬼,嚇跑了戴著面具的高等神,留下了孑然一身的真性人。
那晚童霞一改往日常態,對著面前巍峨的雪山開了進藏以來的第一嗓:“多少人走著卻困在原地,多少人活著卻如同死去,多少人愛著卻好似分離,多少人笑著卻滿含淚滴……”
唱著唱著童霞哭了,這次她沒有任何搖滾恐懼癥。
唱著唱著張揚哭了,這次他沒有任何談論話語權。
給我一個微笑,我會無畏不算尾末。
給我一個懷抱,我會勇敢不計代價。
給我一個親吻,我會舍身不想后果。
8
張揚和童霞爬上峰頂的時候天色早已放亮,兩個人簡單搭個帳篷相互取暖歇了歇腳。
兩人一路也著實夠遭罪,還得虧是一角北峰,這若是真正的珠穆朗瑪峰估計把腳磨爛都登不上去。
童霞很快就陷入了夢鄉,均勻的呼吸牽動平穩的心跳,張揚一只手撐著下巴直勾勾地盯著熟睡中的童霞,他抿了抿嘴在童霞的額頭吻了一下。
張揚輕輕地拉開帳篷發現已經又到了夜幕降臨的時分,童霞還在睡夢中沒被驚醒,張揚走到帳篷外活動了一下身體,冬風微涼不再刺骨。
張揚踩著積雪登到最高峰,當他喘著粗氣的時候突然感覺空氣中的溫度猛地下降了許多,他回頭望了望孤立的帳篷心里回蕩起莫名其妙的慌張,遠遠望去那軍綠色的尖頂帳篷像極了荒山野外中一座孤苦伶仃的土墳。
張揚剛有動作就感覺腳底顫了顫,他的心隨著雪山的顫抖開始瘋狂跳動,空氣在那一刻滯留住了,可卻沒能永久的定格。
轉瞬之間,張揚仿佛又看到童霞那張隔世的臉。
張揚醒過來發現自己處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中,先是聞到了一股刺鼻的消毒水氣味,等他眨眨眼緩解干澀的眼睛時才發現自己鼻子插上了氧氣頭,身上換上了一套病服,稍稍動了動腦袋就傳來一陣陣劇烈的疼痛感,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一下張大了眼睛。
張揚拔掉身上所有的管子,剛一出門就撞到了迎面而來的醫生。
醫生想說些什么,可張揚焦慮的眼神透露著慌張擺擺手示意什么都不用說,醫生還沒剛松了口氣兒,張揚突然發力推開醫生奪門而出!
張揚哭著跑出醫院,可在峰口的小鎮上卻被堵住了,他面前全是雪,他從來沒見過那么多雪,放眼皆白的感覺讓他感到窒息,他越過警戒線在層層厚雪上面用雙手開鑿出一個又一個的深洞,此時他手下突然傳來孱弱的哭泣聲,盡管雙手被冰凍的通紅但他卻仿佛麻痹了一般瘋狂的挖著,那模樣像極了一條找不到骨頭的瘋狗。
張揚被凍的瑟瑟發抖,當他挖開雪層卻看見兩個相擁而眠的男女,他們的身體早已僵硬,而在他們的懷中卻傳出一聲勝過一聲的嘹亮哭喊,那一刻張揚抱起襁褓中的孩子哭的跪倒在地。
北峰這次雪崩是近五十年來在西藏最嚴重的一次,深度在峰腳都可達十多米,受災范圍包括山峰周圍十多個村子。
童霞,恐是回不來了。
張揚哭著喊著,童霞聽不見也看不著,造化既然弄人,那留情深何用!
9
張揚領養了當初被自己救出來的那個女嬰,給她取名思霞,從那一天開始張揚帶著思霞在西藏生活了近五年,五年來他一直等著童霞,等著奇跡。
張揚每到夜深都會爬上峰頂,在當初兩個人依偎取暖的地方,指間劃過吉他弦耳邊響起低惆的調子:“不見不見,從未見,人生旅途,一瞬間,變遷變遷,仍未變,總而言之,折磨遍,啊……啦,長鏡頭,舊膠片,又過一年,破碎的城池,啊……是非中,卻又被無情的往事打動,歲月的變遷,一世美好。夕陽前,雨霧后,獨自落寞,此生的孤寂,啊……,知天命,百期頤,眾人皆歡我沉默……”
從此張揚生命中再無粵語,世間好歌千萬首,他就偏偏追著民謠不放,唱的最多的還是蔡照的《孤》,童霞教他的,抽煙只抽雪域,童霞葬在了那里。
張揚突然停下了撥動的手指,他發瘋似得跑下山,叫醒熟睡中的思霞連夜回到了北京。
張揚回到北京不做絲毫歇息直接把車開到了上次那家醫院,藥房里正在配藥的心理師停了下來。
心理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說道:“她幾年前來過我們醫院,根據病情需要我們曾詳細了解過她的過去。”
張揚開著車腦袋昏昏沉沉,他回想起方才心理師說的那番話:
“她從小天性好動,自幼喜愛搖滾,大學畢業后在天橋上認識了一位流浪的賣唱歌手,兩個人一個唱民謠一個唱搖滾。他們去過很多地方,最后一次去了西藏,聽人說那次在高速公路上發生了十二連撞的嚴重車禍,那個男的為了救她把她掩在懷中當場死亡。”
“之后來我們醫院的時候她已經無法再唱搖滾了,她就是從那個時候患上了搖滾恐懼癥。”
10
張揚這次沒有再回西藏,帶著思霞在北京安定了下來,他每逢八點準時會到天橋上賣唱,幾年時間過去了他還是沒能等到童霞,反而思霞越來越大。
我們曾在哪里相見,我就會等在那里。
又是一年除夕夜,空氣冷的不像話,張揚放下吉他坐在臺階上點了根煙。
“叔叔,你在等誰?”
思霞小臉被冬風刮的通紅。
“我誰也沒等,誰也不會來。”
張揚叼著煙眼睛有些無神。
“你就沒想過去別的地方看看?”
思霞吸了下鼻涕。
“我怕我一轉身,連你也不見了。”
張揚寵溺地刮了刮思霞的鼻子。
“看,下雪了!”
思霞突然伸出一根指頭,雪花飄飄然地墜落在她的指間轉化成水。
張揚扔掉煙屁股彈起吉他:“離別的人吶,好熟悉,絕情的人啊,怎么還是你,遠去的人吶,很徹底,夢里的人啊,在哪里……”
雪越下越大,漸漸模糊了張揚的視線,路燈下的天橋銀裝素裹,他扶了扶麥目光一瞥發現梯口佇立著一個人影。
人影也看到了張揚,她低著頭慢慢地走了過來,當她抬起頭的那一刻張揚手中的吉他突然掉在了地上,淚水順著張揚的臉頰流淌濕了地面的雪,但卻暖了他的心。
張揚跌跌撞撞跑了過去一把抱住路燈下的人影,一邊摸著她的頭一邊哽咽道:“童霞,你告訴我一輩子能有多長。”
“愛多長,一輩子就有多長。”
兩人時隔多年再次擁抱彼此的肩膀,一念之間,橙色的光輝再次映著他們的臉。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