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曾看了眼窗外,烏云翻滾,像極了她這會兒的心情。
突然,一陣狂風掃過,吹得樹葉簌簌地響。紙片和塑料袋被狂風掃上了天空,瑟瑟地顫抖著。
一道刺眼的閃電劃破天際,拉開了暴雨的序幕。“轟隆隆”,隆隆的雷聲由遠及近。“嘩——”緊接著,瓢潑的大雨灑向大地,給熱燥的人間帶來了一絲清涼。
“啪——”一道炸雷響起,驚醒了曾曾。她快速打開房門,向外跑去,跑得匆忙,連傘都忘了帶。
閃電像火蛇般從天空竄向大地,整個大地瞬間被照亮了。借著這光,曾曾看到了雨中那道佝僂的身影。她追上去,拉住她,說:“你跟我回去,等雨停了再走。萬一你被雷劈死,我又成罪人了。”
雨水順著老婦人的花白頭發往下淌,模糊了她雙眼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這老婦人名叫竺香梅,是曾曾的母親。
曾曾帶著竺香梅回到了公寓。踏進房門的那一刻,她又想起了半個小時前,在公寓的門邊,發生的事。
曾曾喝著咖啡,正在愉快地碼字。就在這時,門鈴響了。打開房門,竺香梅就站在門外。
“明天就是端午了,我包了點粽子給你送來。”竺香梅怯懦地說。
曾曾的好心情瞬間沒有了。看見她,她就想起那不堪的過去。
“你還有臉來?不是想弄死我嗎,你還來干什么?你走,我不想看到你,你就當我死了。”曾曾咆哮著,說完,“砰”的一聲就把門關上了。
上世紀70年代,每個家庭都有好幾個孩子,而且大家條件都不好,一家子吃飽都困難,所以沒有人愿意養別人家的小孩。曾曾是老二,上頭有個姐姐。又因為生下來就是兔唇,所以曾曾家里商量把曾曾丟掉。
村頭厚厚的一層雪,曾曾就被丟在了雪窩里。
聽著嬰兒的哭聲由強變弱,竺香梅心里有心疼,更多的是不舍。這樣的一個小生命,是竺香梅十月懷胎丟了半條命產下的。越想心里越難受,不顧剛生產氣虛體弱,她把小小的曾曾撿了回來。輾轉了一個多月,終于把曾曾送了出去。
農村婦人,就是喜歡東家長西家短的說個閑話。曾曾的事情,在村里傳了好多年。
曾曾被村里人“同情”,被小朋友看不起,自小,她便在心里種下了對親生父母濃濃的恨。好在,養父養母對她很好,供她上大學,又出錢給她做了兔唇手術,才有了現在才貌雙全的曾曾。但是,她的親生父母,永遠是她心中的一道傷疤,揭起來,便鮮血淋漓。
當曾曾知道,被親生父母盼星星盼月亮盼來的兒子是個傻子的時候,她心里無比暢快。
曾曾調好水溫,找來一套干凈的睡衣,對竺香梅說:“你趕緊去洗洗。”
說完,曾曾也回了臥室衛生間。
等曾曾泡完澡出來,餐廳上已經擺好了粽子和粥。竺香梅還在廚房忙碌著。
曾曾心里微微發酸,這世界這么大,卻沒有她的真正的家。養父母待他雖好,可他們也有一女一子。他們一家其樂融融,她總感覺自己融不進去。只有在自己的公寓里,她才能真正放松下來,不再去討好任何人。她多想也能窩在父母懷里撒嬌,能耍耍小性子,可她不敢,她怕失去那唯一的溫暖。
對于親生父母,隨著年齡的增長,曾曾心里的恨淡去了不少。二十多年沒有來往,她以為她能夠以平常心待他們了。可當竺香梅站在她面前的時候,她依舊滿心怨念。怨他們當年的狠心放棄,怨他們二十多年的不管不問,怨他們老了才想起來自己。
默默吃完晚飯,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曾曾與竺香梅一起回了村里。竺香梅回了家,曾曾回了養父母家。每年端午,他們姊妹三人都會回家過節,這是養父母家多年的習慣。
曾曾到家已經11點了,養父正在泡茶。他招呼曾曾坐下。
養父遞給曾曾一杯茶,開口問:“曾曾,聽說你媽去找你了?”
“嗯。”曾曾接過茶杯,低聲應了一聲。
“來,嘗嘗,這是今年咱茶葉地的頭茬兒茶,你看咋樣。”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接著說:“你知道我為啥給你起名叫曾曾嗎?”
養父的女兒叫曾柔煦,兒子叫曾晗煜。只有曾曾這個名字平平無奇,也是因為這個無法與弟弟妹妹媲美的名字,讓曾曾從小就認為,自己是不受待見的。
不等曾曾說話,養父接著說:“那時候,我跟你媽結婚五年都沒有自己的孩子,正好,有個人問我要不要小孩。我跟你媽去看你的時候,你正望著我們笑。你小小的軟軟的,你媽抱著你都舍不得松手。我覺得,這就是咱們的緣分。”曾曾給他續了茶。
“看著你一點點長長,學會喊爸爸媽媽,第一次走路,你不知道我跟你媽我倆多開心。也是你,給我們帶來了好運。你把你弟弟妹妹給我們帶來了。我跟你媽一直覺得你是我們的福星。你從小就乖,特別是有了弟弟妹妹以后,幫著你媽哄孩子,爭著做家務,學習也從來沒有讓我們操過心。”
那個時候,曾曾已經從別人口中知道自己是被父母遺棄的孩子,再加上身體有缺陷,小朋友們也都不跟她玩,她只有一個人學習,一個人玩耍。有了弟弟妹妹,她更怕養父養母也不要她,所以她只要作業一寫完,就幫著家里干活,幫忙哄弟弟妹妹,她想緊緊抓住她生命中這唯一一點亮光。
養父停頓了一會,像是下了決心般:“竺香梅得了肝癌。”
“哐當!”茶杯從曾曾手里掉下,落在地上,發出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后一個音節。
曾曾盯著碎瓷片,喃喃地說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曾曾,你親爸姓曾,我也姓曾。生恩與養恩,是你這輩子一定會碰到的問題,所以我給你起名字叫曾曾。沒有竺香梅,也就沒有你;沒有竺香梅,你早凍死在荒郊野外了。
“你一直是爸爸媽媽的驕傲,曾經是,現在是,將來也是,不管你做出什么決定,我跟你媽都會支持你。”說罷,拍了拍曾曾的肩膀,撿了碎瓷片走出房門,留下了一臉愣怔的曾曾。
一元短篇小說訓練營105曾經的鳥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