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紗》這部電影的原作者毛姆一向有著極高的人性洞察力,他擅長從細枝末節去挖掘主人公的個性,借心理描寫來展現眾生相。他經常以責人不吐臟話的文筆嘲諷資產階級的虛偽,其辛辣程度遠勝過潑婦罵街,同時還保持了文人的體面。
故事發生在上世紀20年代的英國,虛榮世故的凱蒂渴望用美貌求得一位地位顯赫的丈夫,雖然四處拋橄欖枝,可遲遲沒有讓她稱心的對象出現,最終為了逃避母親的催促,她一氣之下嫁給了木訥的細菌學家瓦爾特。
娜奧米·沃茨飾演凱蒂,愛德華·諾頓飾演瓦爾特
婚后的瓦爾特對她百般疼愛,她卻對丈夫的寡言少語感到厭倦,沒多久就投入了情夫唐生的懷抱。他們在一次偷情時被瓦爾特發現,出于極度的憤怒,瓦爾特要求凱蒂一起去遙遠東方的湄潭府,那里瘟疫肆虐,他想借此殺死妻子。
湄潭府是個被貧窮和死亡籠罩的地方,瓦爾特沒日沒夜地工作,救治垂死的病人。凱蒂整日待在家中,實在無聊,逐漸去修道院照顧生病的孤兒。兩人在艱苦的環境中對彼此有了更新的了解,漸漸打開心扉,然而最終,瓦爾特感染了瘟疫,猝然去世。懷有身孕的凱蒂傷心不已,獨自返回英國,將孩子撫養長大。
兩人出于女方的自私和沖動結合,男方善良而木訥、遭遇背叛,甚至想殺死妻子。人性的陰暗面很可怕,一個老好人也可能變成惡魔,他投入感情很深,恨也是歇斯底里的。
來到湄潭府后,凱蒂褪去了她的虛榮,為孩子演奏鋼琴,遠離了交際圈的歌舞升平,在藝術和自然的感化下,她明白了什么是愛,她察覺到了丈夫沉默的外表下藏著無盡的柔情。
本性敦厚的瓦爾特也漸漸原諒了妻子,看著妻子從虛榮到獨立,內心歡喜。兩人掀開了那層面紗,橫亙在彼此間的誤解與傷害逐漸消融。最后瓦爾特不幸逝世,凱蒂獨自離去時,是心碎的,她已經深深愛上了這個沉默而深情的男人,只是一切太遲。
電影中的山水透著東方的細膩,含蓄中帶著一點傷感,不是那種大悲,快樂也是淡淡的,憂傷也是淡淡的。
我以為毛姆會給這個故事一個哀而不傷的基調,會讓那些粗俗的現實詩化,可他不愧是腐國的毒舌,他的作風是用犀利的筆法解刨真相,把人性的陰暗面剝得赤條條給人看,殘忍到不給年輕讀者想象的言情空間——無論是小說還是電影,《面紗》似乎都與愛情無關。
與凱蒂偷情的唐生任香港助理布政司,與妻子看來是一對鸞鳳和鳴的伉儷,可實際卻整日戴著面具生活。唐生外形高大俊朗,工作上也如魚得水,讓凱蒂迷戀不已,可當凱蒂提出娶她時,唐生卻說:“離開一直十分信賴的妻子,然后和你結婚,這實在超乎我的想象。”
唐生親和、圓滑、永不犯愚蠢錯誤,自然仕途暢達,可他戴面具太久了,已經長成了臉的一部分,獨獨忘了什么是真心。
唐生依賴甚至崇拜她的夫人,但兩人間愛的激情早已褪去,連細水長流的忠誠也消失殆盡,他們的婚姻形同華麗的傀儡。
而凱蒂的父母間更是缺乏夫妻間應有的尊重和扶持。尤其是母親,野心勃勃卻又吝嗇小氣,她嫁給丈夫是覺得他事業大有前途,但后來發現丈夫缺乏上進心,便頻生惱怒。
她的一切目的是利用丈夫取得成功,甚至逼他謀取不情愿的頭銜,這個唯利是圖的女人,在女兒長大后,又將目光轉到了美貌的凱蒂身上,將她培養成左右逢源的交際花,試圖釣到一個金龜婿。
倫敦是浮世,所謂的紳士淑女大多是表演者,他們戴著面紗,自以為美麗,實則暗藏著殘酷與心機。這里面唯一坦率的只有瓦爾特,他看透一切卻不同流合污,孤傲地沉默著。
瓦爾特喜歡讀書、逛畫廊,而凱蒂喜歡交際場,一個博學寡言,一個庸俗喜歡奉承,可愛情從來不會因為你是一個好人就多眷顧你多些。
“我知道你愚蠢、輕佻、頭腦空虛,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的企圖、你的理想,你勢利、庸俗,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是個二流貨色,然而我愛你。”
瓦爾特滿心的愛在凱蒂看來只是惡心——一個人由于愛你而遭到你的鄙視。
原著結尾凱蒂回到倫敦,重投情夫懷抱,她對唐生或許只是欲望,對這個蟲豸小人鄙視不已,但遺憾的是,她從頭到尾都沒有愛上過瓦爾特,無論他有著怎樣令人欽佩的人品——“死的卻是狗。”
瓦爾特臨終時說的最后一句話,出自戈德?史密斯書寫的詩歌——《挽歌》:一個好心人在城里領養了一只狗。起初人和狗相處融洽,但是有一天二者結下怨仇,狗發了瘋將人咬傷。大家都預料被咬的人將會死去,但人活了下來,最終死去的卻是狗。
這是一個隱喻,也是瓦爾特為邪惡的企圖付出的代價,他帶著冰冷的面容離開,愛中的不平等卻比死亡更頑固。
《面紗》從來不是愛情小說,毛姆想表達的東西更為深刻而微妙,一種超越現實的意象從頭飄到尾,像詩般空靈,只能隱隱捕捉到,它來源于古老的東方,老莊已為之命名為‘道’。
湄潭府是一個清凈地,人的雜念去除,反倒能看到真相。凱蒂第一次看到教堂,以為見到了夢之杰作,仿佛靈魂在滌蕩之后純凈無暇。
修道院院長優雅善良,放棄法國貴族的身份來救濟異國的孤兒。她有著圣人般的悲憫,有著定住內心的東西,不會隨著外界的起伏一驚一乍。在這個物欲橫流的世界里,她始終在創造美的事物,讀書、畫畫、給周圍的人愛。
而倫敦的所有人物都是在追求外在,為了名利地位患得患失,追求永不滿足的欲望,他們沒有原則,把自私當智慧,但萬物都是有道的,我們的小心機終會湮沒在宇宙中,事物總會應著規律發展,偏離正道會心境浮躁,它的回應也往往歪曲,就像虛偽的夫妻關系,邪惡情欲的咎由自取和卑鄙念頭的懲罰。
“道也就是路,和行路的人。道是一條世間萬物都行走于上的永恒的路,它賜予萬物行事的法則,然后任由它們自長自成。”
順應道會安寧,忤逆道內心便會雞飛狗跳。
凱蒂來到湄潭府后,在新鮮觀念的沖擊下,漸漸看清自己的淺薄。她知道,存在著一塊神秘的精神國度,在那里,她將獲得新生,一切傷痛終得到救贖。這不是依賴于某人的愛情,也不是無止境的欲望,精神的羈絆統統消失,留下的只有一個自由獨立的靈魂。母親、瓦爾特、唐生只是尋道路上的過客,苦難反而成了前行的明燈。
小說最后,凱蒂順應了修道院院長說的那句話,“當愛與責任合二為一,恩典便與你同在。”她希望將女兒培養成一個無畏坦率的人,找一份好的活計養活自己,而不是像從前的自己,為男人和地位而活。凱蒂眼前的景色越來越清晰,她找到了一條通往安寧的路,幸福將不再是遙不可及。
《面紗》的名字出自雪萊的作品《別揭開這神秘的面紗》,這首優美的詩仿佛是小說的濃縮版,只言片語間涌出無限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