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在后天舉行,意味著陳麗莎家的人必須在今晚做好一切準備。貴陽在茂林斯的東北部,如果走直路,必須穿越群山峻嶺,一天一夜方可到達,若是開車,七八個小時也就到了。
姑娘們一致贊同開車去,原因有三點:路途長遠,馬兒經不起長途奔波,加上姑娘們穿著裙子,騎馬不方便,路邊的荊棘容易刮破她們的裙子;姑娘們騎馬會令男士們覺得她們的骨子里流著堅硬的東西,不好接近;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現在不是古代,誰還會騎馬,有錢人都開奔馳、寶馬,騎馬只會給人一種怪怪的感覺。
而林斯卡也說了,想要引起別人的注意,就要騎馬,同是有錢人,沒有誰會去關注你的車子。
雅思決定在婚禮上穿那套她親手用細小的毛線織成的裙子,為了不在婚禮上出丑,她先把它穿在身上來回的在鏡子前走動,搜查是否存在缺陷;一個響亮的吻響遍了整個客廳,表示她對自己的手工與身體非常的滿意。
“我沒有見過有誰去參加聚會穿毛線裙子的?”陳麗莎說。
“媽媽,不是聚會,是婚禮!婚禮可以隨便一點的,因為主角是新娘!”星子返過頭來頂著陳麗莎的嘴說。
“媽媽,難道你覺得我不美嗎?”雅思興高采烈的跑來抱住陳麗莎的腦袋,“我贊成你的看法,這樣穿在眾多女人之中的確會顯得我很渺小,那你說我應該穿什么呢?可是只有這一件紅色的禮服咯。”
“我就覺得它很不錯!你并沒有穿過,為什么不穿著它去呢!相信它會給你帶來好運的。”
雅思想了想,也覺得這個提議很不錯,她采納了。
陳麗莎把那套放存很久都沒有動過的的羊毛裙子穿在身上,由于她的身體肥胖,看起來像挺著大肚腩的母猩猩。
她們各自把手腳伸出來認真的興趣極濃的涂抹著指甲油,陳麗莎抹的是黑色的,她伸出手來,兩只手上黑黢黢的指甲看起來像飽滿笨拙的瓜子殼。
星子提議把林羽橋叫起來,遭到林斯卡的拒絕:“她生著病呢!”
雅思道“明天她也要去嗎?她心情不好,看見人很不喜歡笑,我很為她擔心。”
“隨她去不去。”林斯卡說。
近幾個晚上,村子有人偷牛,林斯卡希望自己留下來看守牧場,想到關于蘇奧理要他的地的事情沒有得到解決,只好表示愿意一起去參加婚宴。看著兩個正在沙發上嬉鬧的女兒,他的內心惶恐不安,他不敢想象這次女兒們遇上的男人會是什么樣子。
林斯卡對于女兒們的所作所為從不過分苛刻,無論她們做出什么令他臉上蒙羞的事來,他都覺得那是她們的權利,沒有人可以約束她們享有思想上、行為舉動上的自由。因此,他的女兒們總是沒有經過允許就擅自將男人帶回家已成為普遍。
陳麗莎靠在沙發上熟睡著,她一臉安詳的樣子似乎是白天過度疲勞造成的。
林斯卡抬起右臂,看了手表,現在已經十二點了,他走過去,打算把陳麗莎叫起來去臥室睡,聽到后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打住了他的這一想法。
陳麗莎被一連串的響動驚醒,醒來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夢見強盜了!”
腳步聲轉到他家房前成了轟轟烈烈的搖門聲,林斯卡出了門,看到有點不對勁就問:“出什么事了?”
外面的工人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強盜牽走了他家的兩頭牛。
說話的是他雇的工人,聽到這種消息,林斯卡急沖沖的跟他去了牧場。
兩個姑娘跟陳麗莎也跑了出去。
烏漆麻黑的小路上,伸手不見五指,雅思被石頭絆倒,摔了一跤,包裹著膝蓋的那圈嫩肉被地上的石沙戳破了,出了一點血黏在旁邊的皮子上。星子把她拉起來后,腳跟沒站穩,從兩米高的地方滾了下去,裸露的手臂被刺梨樹上的刺刮了長長的幾痕。草坎下面是一塊寬大的蕎地,里面長著綺麗繁茂的蕎花,蕎地的左邊是一條一米多寬的山澗。陳麗莎摸著小路往前走,在她的腦海里清晰的記得再朝小路直走幾部,有一條短窄的小徑蕎地里。陳麗莎叫雅思跟著她走,叫星子往水流的方向走。她們在蕎地的左轉角聚集。陳麗莎要求兩個女兒先回去,她說:“等我把那群強盜逮住,我要他賠我十頭牛。孩子們,我真的很生氣,辛辛苦苦養大的牛,別人就順手牽走了,要是讓我知道是誰,我非要了他的命!”
在她說話的過程中,前面的山箐里傳來多個男人怒吼的聲音;不難想出,他們也是為牛被盜的事而發火。
“等哪天讓我逮住,讓他媽的好看!”說這句話的人打著手電筒,他很憤怒,差點就掉進溝里。
“你要好好走。”這是一個本地人,說的是貴州話。
打著手電筒的人向蕎地里四處射,似乎這里會有他要找的強盜。
陳麗莎認得說本地話的人,他是前面村子跟煤礦上管水的工人。她大聲呼喚那人的名字。他們把光射向有聲音的地方,刺眼的光線使得她們歪著腦袋,用掌心遮住雙眼;在光的照亮下,她們輕輕松松的爬到小路上。
本地人說偷牛的肯定是一伙人,大家都贊同他的說法。
她們回到家已經凌晨三點過鐘。客廳的門是開著的,吊燈紅紅的亮著,照到大門外的兩三米處的小路上。
雅思坐到沙發上,把腿搭在椅子上,揭開腿上的裙子,膝蓋上的皮子不見了一小塊,里面透著水嫩嫩的紅肉,她大聲的喊起來:“怎么打成這樣?”
星子蹲下身去,把刮好的草藥倒放在一塊干凈的白布上,替雅思敷上。
“媽——爸應該在牧場,你要過去嗎?”星子扭轉頭去對著陳麗莎說。
“嗯。”陳麗莎道,從臥室里拿出一件披風穿在身上,打著手電筒要出去的樣子。
“我和你去!”星子隨便找了一件衣服穿在身上就跟出去了。
牧場上的涼風吹得很急,把她們身上的裙子吹得晃來晃去的,一直往身后抖動著,緊緊黏住兩只腿。
她們各自提著裙子往木階上爬,林斯卡聽見聲音迎門而出。
屋子里沒有開燈,里面一片黑黢黢的。
“被偷了多少頭牛?”陳麗莎走進黑黢黢的屋子,順手開了燈。
“兩頭。”林斯卡跟著走進去。
“損失了一萬多塊。”她邊脫掉披風邊問,“那些強盜是怎樣偷走的?”
“我四處查了一遍,發現最右角的墻是坼過的,肯定人是從那里鉆進來的;他們還用尖刀砍斷了繩索,把那些鐵鏈都扯在了地上。”
“哦,帶我去看看吧。真是難以想象,他們會如此大膽!”
在最右角圍墻那里,幾塊水泥磚橫七八豎的擺放著,被坼開成洞的地方長了茂密的白茅跟芒,很難讓人看到那里有個大洞。
“該死,我的手指被劃破了!這些草長得真狠,光劃自家人。”
陳麗莎將中指放到嘴里吸允。
“太黑了,等天亮了再看吧!你那電筒的光太暗了,還是天亮一點再看。”林斯卡彎著腰把磚抬去堵住,一邊干活一邊繼續強調說,“天亮再看!一晚上沒合過眼,累死了,背酸得要死。”
“那好吧!”陳麗莎把他拉起來,兩個人又去了馬棚。
今年,一頭牛的價格在五千左右,如果她家所喂養的牛全部銷售出去,除開下一年買牛種的錢與要投入的資源消耗,,表示陳麗莎家還賺三百多萬,平均分配,她家的每個人應獲得一百萬,而且這幾年物價不斷上升,在陳麗莎算來,錢似乎是越賺越少。還好林羽橋在城里開了一間窗簾裁縫店,每個月的收入在兩萬左右,足夠她的開支,不然,陳麗莎會更加煩惱——成年的女兒還要吸噬她干癟的乳汁。
林羽橋想賺更多的錢,她已有自己的打算,在她存夠五十萬,預備開店,名字已經想好了,就叫健康之家,根據各種養生藥材加磨好了的五谷雜糧,配制出不同味道的粥。不過,她現在只有二十萬,起碼要等到明年。
如果她跟林斯卡開口,一定會得到贊同,幾個妹妹也會勉勵她。
想起母親陳麗莎說過的話:你想一下,如果我們都是沒有能力的父母,對你的未來毫無幫助,你什么都得靠你自己,你的生活又將怎樣呢?你必須學會忍耐,養精蓄銳,你現在還年輕,未來有的是機會,我不會給你任何幫助的!
她知道,如果沒有父母親的努力,她現在也跟山上人家的子女一樣,為了生活到處奔波,倘若下場再壞一點,會為了有一個安定的生活去結婚。
生命中,除了要讓自己有能力在這個社會上生存,還有很多東西是她喜歡做的,認為值得去做的,比如經常跑去居住在山上的她認為心地善良而且和藹可親的老人的家里,和她們聊天,聽她們講故事,同時,她也把經歷趣事說與她們聽。每一次去,她總會帶上一袋瓜果或者是一些營養品。
她是屬于大自然的,常去山中、水邊閑走,是她生活必不可少的部分。
她常用一句話來說自己:我是山水養育出來的一條靈魂,常年跟松林里的白霧漂浮于濕潤的山地灌叢中。
她熱愛著大自然,熱愛著這片喂養了她二十年的土地;曾經,她離開過它,一昧的想要逃離,撇棄,又一度的相思成疾,現在,重溫懷抱,她時時刻刻的想縈繞著它。
有過很多次,她去山中,帶著快樂去,背著心疼回來。上一次,她遇見一個很老的女人在山中背木頭,回到家,心疼的寫下了這篇日記:
我的心被貧窮的生活扯得出血了,我以為自己活得幸福,別人也一定活得幸福;我以為我的村子富裕,別人的村子也一定富裕。然而,當我去到一些偏遠的居住在高山上的人家時,我的心碎了,我的心被那破舊、低矮的土墻房以及滿是石灰巖的土地撕裂了,正是那些豪華的城市與美麗的村莊欺騙了我的眼睛。盡管山上的杜鵑花開得繁茂,山下的冬青樹綠得生油,想到老人蒼老的容顏跟眼睛里的無奈,我的心就冰冷冷的疼。
要怎么說,要怎么表達,我的心才好受一些,我要怎樣來安慰自己呢?老人,善良的老人,我多么不忍看見你彎著要駝著背還有背東西的樣子,這個時候,我不喜歡不希望這種勤勞的美德發生在你的身上。
頭發花白的女人,要怎么說,看見你時我的心才不至于那么疼,你的身體已經很小,你的健康已經不全,因為貧窮,因為要活著,你不得不去山中背材,背那已經不能再生長的老樹根,它的重量,是一個中年男子承載得起的,而你卻獨攬下來,在路上,遇到我,為什么要對我說壓得你喘不過氣來?你可知道,我的心在做什么樣的有規律的運動!難道這就是命嗎?
命,命又是什么?
此刻,我的心是雜亂的,我的善良讓我陷入矛盾中,而我的性格、喜好將決定我的去向!
“去參加婚禮吧,我是沒有心情了!”陳麗莎沉沉的躺在床上,說,“兩個姑娘也不去了,她們幫我看住牧場。我真不敢想象明晚又會發生什么,我得寸步不離的守在這兒。你去跟蘇奧理說,我們的地是絕不會給他的,讓他死了這條心!哦,如果他不用我們的地,對于他所做的事我是十分支持的,你知道,有我在,我是不會讓那些想損害我們利益的人得逞!
林斯卡走到外面的天臺上,眼睛四處瞟動,早晨清涼的空氣刺著他的神經,他覺得精力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