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歐陽崇一

原文

崇一來書云：“師云：‘德性之良知，非由于聞見，若曰多聞?chuàng)衿渖普叨鴱闹嘁姸R之，則是專求之見聞之末，而已落在第二義。’竊意良知雖不由見聞而有，然學(xué)者之知，未嘗不由見聞而發(fā)。滯于見聞固非，而見聞亦良知之用也。今曰‘落在第二義’，恐為專以見聞為學(xué)者而言，若致其良知而求之見聞，似亦知行合一之功矣。如何？”
良知不由見聞而有，而見聞莫非良知之用。故良知不滯于見聞，而亦不離于見聞。孔子云：“吾有知乎哉？無知也。”良知之外別無知矣。故致良知是學(xué)問大頭腦，是圣人教人第一義。今云專求之見聞之末，則是失卻頭腦，而已落在第二義矣。近時(shí)同志中，蓋已莫不知有致良知之說，然其功夫尚多鶻突者，正是欠此一問。
大抵學(xué)問功夫只要主意頭腦是當(dāng)。若主意頭腦專以致良知為事，則凡多聞多見，莫非致良知之功。蓋日用之間，見聞酬酢，雖千頭萬緒，莫非良知之發(fā)發(fā)用流行。除卻見聞酬酢，亦無良知可致矣，故只是一事。若曰致其良知而求之見聞，則語意之間未免為二。此與專求之見聞之末者雖稍不同，其為未得精一之旨，則一而已。“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既云“擇”，又云“識”，其良知亦未嘗不行于其間，但其用意乃專在多聞多見上去擇、識，則已失卻頭腦矣。崇一于此等處見得當(dāng)已分曉，今日之問，正為發(fā)明此學(xué)，于同志中極有益，但語意未瑩，則毫厘千里，亦不容不精察之也。

注評

【崇一】，鄧艾民注，歐陽崇一（1495_{1554），名德，號南野，江西泰和人，嘉靖二年（1523）進(jìn)士，歷任至禮部尚書。嘉靖三十二三年（1553}1554）與徐階（1503_{1583）、聶豹（1487}1563）、程文德（1497~1559）主盟京師靈濟(jì)宮之會，學(xué)徒云集至千人，其盛為數(shù)百年所未有，有《歐陽南野集》。參見《明儒學(xué)案》卷十七。
【多見而識之】，參陳榮捷注，見《論語·述而篇》第七，第二十七章：“子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知之次也。’”
【專求之見聞之末，而已落在第二義】，鄧艾民注，見《答顧東橋書》
【故良知不滯于見聞，而亦不離于見聞】，鄧艾民注，參見黃檗禪師《傳心法要》：“然本心不屬于見聞?dòng)X知，亦不離于見聞?dòng)X知，但莫于見聞?dòng)X知上起見解，亦莫于見聞?dòng)X知上動(dòng)念，亦莫離見聞?dòng)X知覓心，亦莫舍見聞?dòng)X知取法。不即不離，不住不著，縱橫自在，無非道場。”
【吾有知乎哉？無知也】，鄧艾民注，語本《論語·子罕篇》：“子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有鄙夫問于我，空空如也。我扣其兩端而竭焉。’”（第六章）
【既云“擇”，又云“識”，其良知亦未嘗不行于其間，但其用意乃專在多聞多見上去擇、識，則已失卻頭腦矣】，鄧艾民注，參見王畿《錢緒山行狀》：“辟龍泉中天閣，請夫子（守仁）升坐開講，君首以所學(xué)請正。夫子曰：‘知乃德性之知，是為良知，而非知識也。良知至微而顯，故知微可與入德。唐、虞授受，只是指點(diǎn)得一微字。《中庸》不賭不聞，以至無聲無臭，中間只是發(fā)明得一微字。’眾聞之，躍然有悟如大夢之得醒。”（《龍溪先生全集》卷二十）

筆記

知是德性之知，不是知識，所以，為學(xué)的宗旨在致良知上，見聞酬酢是良知發(fā)用處。致良知不是為了在見聞上擇善而從，擇善而從是良知發(fā)用的自然體現(xiàn)，而擇善而從也是致良知的具體功夫。
如果務(wù)求多聞多見，就成了一個(gè)知道分子，一個(gè)儲存數(shù)據(jù)的硬盤。這很顯然不是良知之學(xué)，但是如果致良知是為了在見聞上、事功上有什么效果，仍然沒有抓住宗旨。致良知就是良知之學(xué)的目的，在光明良知外沒有其他的追求，如果有其他追求，致良知就成了功利之學(xué)。但是良知之學(xué)又不脫離實(shí)際，見聞事功都是致良知的用功之處，在每一件事上格正自己的心，是具體的用功方法之一。良知光明，其效用也自然體現(xiàn)在見聞事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