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駱寒林環(huán)顧廳中,見二十余桌幾乎全已坐滿,又看了看天色。初冬之日雖不猛烈,但此時日已當(dāng)頭,灑下一片融融暖意。他輕輕擊了兩下掌,早就候在四處的駱府家人心領(lǐng)神會,登時一個個動起來,流水般地將酒菜一道道上來。
有了昨晚與今早兩餐,眾賓客對駱家會奉上何等豐盛筵席毫不懷疑。每個桌上都是十六個菜,山海各鮮、葷素俱全,但細(xì)看來又沒有一桌完全相同。有的桌是全素齋,有的桌是清真席,各桌間又總有數(shù)樣菜肴不同,想是根據(jù)賓客身份不同安排。
眾人正在贊嘆,自大廳屏風(fēng)后轉(zhuǎn)出一個青年。他一襲暗紅團(tuán)花錦袍,豐神俊朗,當(dāng)先做了個羅圈揖,“各位江湖朋友,今日家父六十壽辰,多承各位賞臉,駱家不勝榮幸。我駱寒川先替家父敬過各位朋友了!”
他言罷接過旁邊遞過的一杯酒,舉頭一飲而盡。
賓客中不由又嘁嘁喳喳開來,“這就是駱家二公子了”,“聽說現(xiàn)在主持駱家事務(wù)”,“那是自然,他是嫡長子么。”“咦,怎么不見駱老爺子?”“他的六十大壽,總不能讓他兒子代了吧。”
王鼎咽下嘴里含著的一口酒,“這孩子都這么大了,當(dāng)年他七、八歲時,我還逗他玩過呢。嗬嗬嗬…”
駱寒川雙目一掃,片刻間似與所有嘀咕的人都對視了一下。也奇怪,他目光落到哪兒,聲音便自然而然停了。不過一霎時,整個廳中又寂然下來。
楚圖南心中一凜,“這個駱寒川長得真有幾分象寒山,但氣度卻大不同了。若再大上幾歲,真要贊他一句凜然有虎威。他若來領(lǐng)兵,倒合我胃口。駱家有此子當(dāng)家,必不居于人后。”
駱寒川又端起一杯,“時值冬藏之時,萬物休養(yǎng)。眾朋友不辭辛苦,多有遠(yuǎn)來,寒川再敬大家一杯,盼此酒能暖身暖心!”
這一杯酒入肚后,他再端起一杯,“今日群賢畢至,少長咸集,實(shí)是我江淮武林少有盛事。便此一節(jié),也該浮一大白!”
他三杯酒喝罷,又一拱手,“家父壽宴,晚間方開。這午宴只為大家遠(yuǎn)來洗塵,倉促間備成,不象樣子,便請將就用些。”
眾人聽了這話,不少人頗感詫異,原來這豐盛宴席并非真正壽宴。但大家也就明白了,為何駱爾群這正主并不現(xiàn)身,只由駱寒川出來代為敬酒。
駱寒川交待了這幾句,便在主桌打橫相陪,與公西子華接談起來。二人對飲了兩杯,駱寒川便告罪起身,挨桌給客人敬酒。他酒到杯干,來者不拒,不論對方熟識與否,是老是少,總能寒喧一二。
待他走到楚圖南這一桌,王鼎搶先端起酒來,“寒川,你想必不識得王某了。”
駱寒川一笑,“指如鐵鉤,身如穩(wěn)鐘,不是鷹爪鐵膝的淮南王家還能有哪個呢?王叔叔一向安好,可是十幾年不見了。”
王鼎見駱寒川認(rèn)出他來,大為得意,呵呵笑個不停,連盡了兩杯。
楚圖南只微笑不語,待駱寒川敬過酒來,才淡淡道,“在下楚圖南,是寒山生死兄弟!”
駱寒川面色變了變,旋即恢復(fù)如常,“哦,是大哥的朋友啊,那便也是我兄長,我先干為敬!”
楚圖南與他對干了一杯,心道,“他這么氣概軒昂的人,聽了寒山的名字,反而有些不自然。嘿嘿,怪道寒山生前不愿提起家事。駱寒池昨晚提到此也欲言又止。”
駱寒川飲盡了酒,再不發(fā)一言,轉(zhuǎn)到別桌去了。
他敬過一圈酒后,各桌賓客既明白只是接風(fēng)酒,便放開得多了。眾人有熟識的朋友故舊,便紛紛離席敬酒,你來我往,一時間頗為熱鬧。王鼎幾乎坐不安穩(wěn),不是旁人敬他,便是他去敬人。楚圖南初到此地,幾無識得之人,樂得清閑。他眼光始終不離主桌附近。
又過一陣,任平生身旁一人站起,端著杯子徑自向七大幫派那一桌走去。
自如意侯府諸人進(jìn)門后,玉流川等就神色一變,如今見有人走來,登時都停了杯箸。那人走到玉流川面前,微微笑道,“玉公子,在下是如意侯府白虎堂堂主吳亂步,承侯爺看得起,江湖朋友抬愛,也算得四天將之一。今日我替朋友敬你一杯。”
玉流川尚未答言,一旁的風(fēng)云會龍頭武開宗站起,“吳堂主,不知是哪家朋友,可敬得玉公子酒么?”
二人一開言,眾人都聽出其話中之意不善,劍拔弩張。不少人風(fēng)聞如意侯府與江南七大幫派近日失和,一見這陣勢,不由都靜默下來。
吳亂步嘿了一聲,“這朋友么,玉公子識得,就是我侯府池大先生。”
他“池大先生”四字一出口,七大幫派的人臉色都變了一變。吳亂步續(xù)道,“蒙玉公子手下容情,池大先生才能從菱塘回到楚州。這一杯酒不該敬么?”
楚圖南心道,“來了!池大先生在菱塘遭七大幫派伏擊,身受重傷。早知道此事不會善了,但未料想如意侯府居然會在駱家的宴席上發(fā)難!”
武開宗呵呵笑了兩聲,“如此說來正好,我也要替一位朋友敬池大先生一杯了。既然吳堂主有意相替,那便敬你也是一樣。”
吳亂步雙眉一挑,“哦,那又是哪一位了?”
武開宗斂了笑容,“我孟白河孟老哥日前走鏢將至碩集,承蒙池大先生與侯府朋友關(guān)照,替他保管了鏢銀與兒子,還要多謝他們大大地留情,孟老哥還能動,還能回到金陵。雖說眼下他也不在了,我也該敬這一杯!”
他話落手起,滿滿一杯酒向吳亂步遞去。吳亂步舉手相迎。兩杯相交,竟然半點(diǎn)聲音也無。
驀地,兩個杯中之酒都沖天而起。只見兩股酒箭在空中凝而不散,直直向上。在座盡多高手,皆看得明白,吳武二人袍袖若鼓風(fēng)之帆,雖停在半空不動,但指節(jié)突出,顯是用上十成勁力。
這兩股酒箭越來越高,越來越細(xì),在空中緩緩或左或右,一會兒逼向吳亂步,一會兒移向武開宗,便如兩股小旋風(fēng)也似。
眼看兩股酒水越拉越長,已漸漸凝成一線,在二人內(nèi)力催逼下不住旋轉(zhuǎn)。兩人面色也愈發(fā)凝重。忽地,喀喀兩聲,二人手中酒杯一齊裂開,化作無數(shù)小碎瓷片,迸得到處都是。空中酒水失了依托,頓時灑落,如細(xì)雨淋下,灑得二人一身。(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