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本：《阿利的紅斗篷》
作者：湯米·狄波拉。
故事（原文）：阿利是一個牧羊人。他有一間舒服的房子，一頂大帽子，一根拐杖和一群胖胖的羊?？墒敲恳粋€人都說：“可憐的阿利！他實在需要一件新斗篷?！彼?，到了春天，阿利就把羊身上的毛剪下來，洗干凈，再用刷子把羊毛梳直。然后，阿利把毛紡成紗。但是，阿利想要一件紅斗篷，所以趁著夏天還沒有過完，就去摘了一些做染料用的野果子回來，放在鍋里煮。然后，阿利把紗放在野果子熬成的汁里，染成紅色。等到紗干了，阿利就把紗紡成的線裝在織布機上。秋天的晚上，他又忙著把線織成布。阿利把布攤開來放在桌上，用剪刀剪成一塊一塊。然后把裁好的布用針別在一起，縫起來。冬天來了，阿利終于有一件新的、漂亮的紅斗篷了。
《阿利的紅斗篷》是一個什么故事呢？這本書的編輯推薦是這樣寫的：一本經(jīng)典圖畫書，故事非常有趣，以牧羊人阿利為主角，以非常簡潔的圖文告訴孩子從剪羊毛到制衣服的過程。
所以，編輯和出版商對這本書的定位，是一本知識性的圖畫書。為了突出它的知識性，據(jù)說書籍的最后還有圖文對照表，來解釋每一件工具的名稱和它的用途（不過我的電子版和實體書里面都沒有這個對照表）。
可能正是因為這樣的推薦，所以我看到幾乎所有關于這本繪本的導讀和課堂設計，都是圍繞著“勞動”這兩個字來展開的。有的呢，專注于文本，通過文本細讀，讓孩子了解羊毛變成衣服的勞動過程；有的呢，用金波的兒童詩《不應當只記得》來作為佐證，講勞動的意義；有的甚至因此認為，這本繪本具有批判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的力量。
不過，一本書的情感和意義，只要不偏離作者的中心，可以說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如果從意義和情感的角度來看這本繪本，我感受到的是孤獨中的相依相伴。
1.主題和情感
我傾向于認為阿利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個孤兒。因為紡線織布做衣服這一類活兒，無論是在東方還是西方，都是女士專場，而且是成年女士獨領風騷。而阿利是一位男士，一個小男孩兒。一個小男孩兒要一件新斗篷，就算他是一個整天在綿羊堆里打滾的牧羊人，就算他不想賣羊去買成品，他也可以求助自己的媽媽或者姐妹，而不必把整個工作都包攬過來。除非有一種情況，那就是，他沒有求助的對象，不要說沒有媽媽或者姐妹，就是成年男性比如父親或者兄長，也沒有。
那我為什么不說阿利從小就是個孤兒呢？因為，繪本中，阿利家的墻上出現(xiàn)了一組照片。這一組照片比較模糊，只有兩張大圓照片看起來似乎是一位豐滿的女士和一個小嬰兒，其他的呢，都比較難以辨別是男是女，是老，還是小。不過根據(jù)生活經(jīng)驗我們知道，家里墻上的照片，一般都是家人的照片。所以我們是不是可以根據(jù)這一組照片，推測出阿利是有家人的呢？
也許他的家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離開了他，但是，他們曾經(jīng)在阿利的生活中出現(xiàn)過，給了他一個溫馨有愛的家，一些財產(chǎn)——其中就包括那些綿羊。
不過，我的一位同學覺得，這些照片記錄的可能是不同時期的阿利。他穿著各種羊毛做的新裝備，比如紅圍巾、紅披肩、紅頭花、紅褲子等等。那她的想法就推翻了我上面的猜測，但是卻給我提供了另外一種思路。
如果這組照片全部是阿利的，那就說明，阿利真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孤兒。這樣一來呢，這些照片就不是家庭溫暖的濃縮，而應當看成是阿利成長的記錄。
這樣的話，我們又多了一個關于阿利年齡的推測。
從阿利生活的環(huán)境我們可以看出，拍照片，對阿利來說應該還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奢侈的事情不可能常常做，最大的可能是每年的生日或者紀念日拍一次照片。那這里墻上一共有八張照片，我們是不是可以大膽得出，阿利年方九歲這樣一個結論呢？
當然，關于阿利生下來就是個孤兒的推論，還是值得商榷的。如果他生下來就是個孤兒，那他嬰幼兒時期的照片是誰帶著他去拍的呢？不過，我們這里不用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不管是生下來就是孤兒，還是半道上變成了孤兒，我們的主人公阿利，他是一個孤單的孩子。所以，本書一開頭，他的鄰居們就遠遠地看著他說：“可憐的阿利！”
“可憐（poor）”這個詞，在英語語境中所表達的情感有強有弱，如果只把“可憐的阿利”這句話和紅斗篷聯(lián)系起來，那這里的“可憐”就是最輕量級的可憐。但是，如果把這句話和阿利孤單的生活聯(lián)系起來，那這個可憐就舉足輕重了。
可憐的孤單的阿利，雖然有一間舒服的房子可以遮風擋雨，而整天陪伴他的，只有他那一群胖胖的綿羊。所以這也可以解釋為什么阿利的斗篷壞了，他并不是簡單粗暴地賣掉一頭羊去買一件新斗篷，因為他舍不得賣掉這些羊，一個人怎么會為了一件衣服而賣掉自己的伙伴呢？
而所有的綿羊伙伴里，跟阿利關系最親密的，就是那頭引人注目的黑綿羊。這本繪本最有意思的一部分，就是黑綿羊和阿利之間的互動?？雌饋恚麄冎g對抗的時候居多：阿利會躲著黑綿羊，不讓它啃自己的斗篷；黑綿羊會拼命逃避阿利的羊毛剪，也會在阿利做斗篷的過程中各種搗亂，兩人甚至不惜怒目相對。
但是，發(fā)怒和搗亂，也正是他們關系親密的體現(xiàn)。因為關系親密，所以才會無所顧忌地向對方展現(xiàn)自己最真實的心情。
而這只陪伴著阿利的黑綿羊，他，同樣，是孤獨的。
而在西方，人們認為黑綿羊的毛不如白綿羊的毛珍貴，還認為黑羊混雜在白羊里面，容易使白羊害怕?！昂谘颍╞lack sheep）”在英語里有敗家子、害群之馬的意思，不是什么好詞。
從《阿利的紅斗篷》這本書里，我們雖然沒有看出黑綿羊嚇到了白綿羊，也沒有看到黑綿羊遭到了白綿羊們明顯的排擠。但是，在我們看到的這份和諧與平靜之前呢？白綿羊們一開始就跟脾氣暴躁的黑綿羊和平共處了嗎？為什么繪本中的白綿羊都是三個一群五個一伙，而黑綿羊卻只纏著阿利呢？為什么黑綿羊和阿利的關系明顯比他和白羊們的關系要好呢？
與眾不同往往就意味著孤單。與眾不同的黑綿羊是孤單的，阿利也是孤單的。孤單的心靈總是會互相吸引。最近大家都去看了《圓夢巨人》這部電影吧？巨人和蘇菲為什么會成為朋友呢？因為兩個人都孤單寂寞。而在《阿利的紅斗篷》這本書中，在我們看到這個溫暖有趣的故事之前，會不會也有一個和《圓夢巨人》類似的故事呢？孤單的黑綿羊和孤單的阿利，雖然物種不同，卻能互相聽到對方的寂寞，從此相依相伴，互相取暖。然后，才有了繪本中我們看到的歡樂。
阿利的斗篷是用黑綿羊的毛織成的，但是阿利的斗篷也是因為黑綿羊的啃咬而變得襤褸。難道阿利不能阻止黑綿羊啃他的斗篷嗎？他當然能阻止，因為白綿羊們并沒有來啃阿利的斗篷呀，這就證明阿利是有能力把綿羊們治理得服服帖帖的。但是不論是一開始的舊斗篷，還是結尾那一領新斗篷，阿利都縱容了黑綿羊去啃咬他們，那這就是阿利對朋友黑綿羊的愛和陪伴。
那么，陪伴就僅限于阿利和黑綿羊之間嗎？當然不是，因為繪本中還有一個怎么都忽略不了的第三者，那就是那只老鼠。
老鼠是群居動物。有朋友說這本書里的老鼠讓她想到了《爺爺一定有辦法》里面的老鼠，這是一個非常棒的聯(lián)想。不過，《爺爺一定有辦法》這本書里面的老鼠，是一大家子老鼠，是群居的老鼠。而《阿利的紅斗篷》里的老鼠，是一只老鼠，是孤單的老鼠。這只老鼠在阿利做斗篷的整個過程中，趁著阿利和黑綿羊相愛相殺的空檔，東西是偷了一個又一個。他為什么要偷東西呢？是出于老鼠天生的賊性嗎？
一個擁有溫暖的人，是不會渴求溫暖的。老鼠冒著被羊蹄子踩踏、被人類活捉或者捕殺的危險，一次又一次地偷東西回去布置自己的家，這難道不就說明了他的孤單嗎？因為孤單，所以才熱烈地向往溫暖，才不顧一切地要抓住溫暖。
而阿利呢，他知道老鼠在偷他的東西嗎？我想是知道的。阿利一個人住，東西不多，不重要的小東西丟失可能注意不到，但是像羊毛剪、尺子這些重要的工具掉了，他肯定會到處找。何況最后連自己的一只鞋都不見了，這是非常容易發(fā)現(xiàn)的呀。可是阿利并沒有阻止老鼠的偷竊行為，并沒有直搗黃龍，毀掉老鼠的家，追回自己的東西。對于老鼠，他也是縱容的。這份縱容，應該也是基于孤單的同病相憐或者惺惺相惜吧。所以，老鼠和阿利，又何嘗不是一種相互陪伴呢？
2.“套路”和玩法
這個繪本是一個第三者全知敘事的故事，阿利是男一，黑綿羊是男二，小配角老鼠打醬油也打得風生水起。但是，他們?nèi)荚谕粋€平面上，只能作為一條線存在。
如果我們把每一條線提起來，發(fā)展出屬于它的經(jīng)緯，織出屬于這條線自己的故事呢？
那么做新斗篷這個故事，就會變成一個三維立體的故事，阿利、黑綿羊、老鼠，都成了這個故事的某一個維度或者某一面的組成模塊。從阿利的維度來看，故事的這一面可以叫做“如何在暴脾氣黑綿羊的干擾中做成一件紅斗篷”；從黑綿羊的維度來說，這個故事可以叫做“不惜一切追回我被阿利剪掉的毛”；而從老鼠的維度來說，這個故事可以叫做：“論如何趁火打劫、漁翁得利”。而每一個維度，都有獨屬于這一面的情節(jié)、場景和情感。阿利的故事也許和我們看到的相差不大，充滿了辛勞也充滿了快樂。黑綿羊的故事，就會通過黑綿羊的眼睛看到很多阿利看不到的東西，充滿的也許是悲憤；老鼠的故事，會展示出海拔更低處的風景，或許充滿了驚險刺激，而紅斗篷可能只會淪落成為老鼠偷東西的信號，成為這一面故事的鮮亮背景。
其實這種拉起故事中的線，展示故事的另一面，讓故事更立體的方式，在很多地方都有用到。
有一段時間，我迷上了網(wǎng)絡言情小說。那網(wǎng)絡言情小說特別流行寫“番外”——也就是在大故事結束之后，以故事中某些配角為主人公，從另一個角度來寫屬于這個配角的故事，這個故事和大故事平行發(fā)展，它可能是大故事的一個背面或者一個側面，著重表現(xiàn)這個主人公在大故事中被剪裁掉了的故事和情感。那這其實也是讓故事變得立體豐滿的一種方法。
而很多著名的小說和電影，甚至會采用由不同的人講述同一件事的手法，來展開故事和表情達意。
那說回繪本。
繪本中其實也有運用這種多維度敘述手法的，那就是安東尼·布朗的《公園里的聲音》。這個繪本講的是兩個大人分別帶著自己的孩子和小狗出門散步，他們在公園相遇。繪本分別以其中的一個人為主線，記錄下他/她對這次公園里的相遇的觀感，整本繪本仿佛是這四個人關于這次散步的日記。但是我們卻從中讀到了每個人不同的心聲，感受到了“公園相遇”這個事件的不同色彩和溫度：或者是猩猩太太那溫暖富足的橙色，或者是失意爸爸那如冬天般單調(diào)冷清的蕭瑟，或者小男孩兒那早春般的灰冷……
那為什么我要把這種方式稱為多維度敘述，而不是多線敘述呢？因為，維度，它是一個面，是由某一條線發(fā)展而來。我們把這條線所涉及的感情、事件、想法等等完全地釋放輻射出去，讓這條線發(fā)展成一個完整的故事模塊，然后把它鑲嵌到那個中心故事上面去。它既可以是一個獨立的故事，又是大故事的一個組成部分。因為角度不同、重點不同，這個模塊會補充中心故事的某一部分缺失，讓中心故事變得更加完整，更加多元化。
用這種立體式的方式來讀一本繪本，我們就會更多面、多層次地去挖掘故事，去體會每個人物的感情，達到“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的效果。我們會因此更加注重細節(jié)，讀書的時候也會放更多的思索到里面去。而如果用這種方式來進行親子共讀，我想長期熏染下來，孩子的閱讀能力和思考能力應該都會得到提升。畢竟，陶淵明似的囫圇吞棗和不求甚解，并不太適合孩子的閱讀；庖丁解牛的精確細致，才應該是正確的閱讀打開方式。
寫在后面的話：常常有父母擔心孩子讀多了繪本，反而不愛讀有文字的書。這種擔心其實也不無道理，因為繪本的閱讀，并不只是匆匆翻過，它需要我們更深的挖掘：挖掘不一樣的主題，發(fā)現(xiàn)有趣的細節(jié)進行推理，發(fā)展故事背后的故事。孩子讀繪本，也需要家長或老師的引導：幫他們總結“套路”并一起玩這種“套路”，和他們一起踏上繪本的尋寶之旅。這樣，繪本的閱讀，才會變成所有閱讀的助推力。
那今天的這篇繪本解讀，就從主題、細節(jié)、故事解讀、總結“套路”這幾個方面著手，提供了繪本閱讀的一些方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