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倆月內(nèi),我常常問媽媽的問題:
一個是“如果您當初知道我要這么受苦,還要把我養(yǎng)大成人嗎?”
另一個:“您說,我如果活到60歲,還有必要非得受眼前這苦嗎?”
對于第一個問題,我是從很小時候就贊成安樂死合法化的,無論動物? 或人。成長固然可喜,如果用心體味過很多種類的痛楚,自然就能理解別人。好像有個電影就是一個男人,在二十幾歲跳海游泳時摔到脊椎,至此癱瘓。多次申請安樂死不予允許。中間好像與前來治療的女心理醫(yī)生有一段類似柏拉圖的情感。最終,一年或兩年后,他被準許。他的心靈戀人也給予理解——他們直接對話并沒有那么多。
電影名字徹底忘記。
第二個問題,我真的考慮過投入產(chǎn)出比這個問題。ROI值。
倒不是我精明。而是本來人生苦樂有限,隨機又隨意。用迷信的話說,那是命數(shù)。您說我還這么天人對抗圖什么?
在手術之前,我調(diào)侃醫(yī)生,您說,我如果活不到80歲,豈不是這些成本都收不回來嗎?醫(yī)生說,這不是生意,你當然不能這樣算賬。
誠然覺得活到80歲是一件需要努力的事情。另外的是,如果心力不夠,活到80歲是為了什么?考慮到這些,真的又會對斷骨抽筋這些痛楚覺得有必要受嗎?
母親大人果然是強大的人物。第一,她說,要養(yǎng)大的,有你我才是有女兒了。(第一次聽很感動來著)
第二,姑且說活到60歲,現(xiàn)在不吃這份苦,以后30年怎么挨過?
第二個問題的回答讓我精神大振。不是有了不怕吃苦受難的精神,而是一旦想到人不太年邁體衰的時候身體機能已不太好使,喝一口水都要求人遞過來,想想是很可怕的事情。精神百倍去迎戰(zhàn)。
可以不怕死,就怕活不好。
一年住兩次院,如果不是有斯德哥爾摩候群癥,那么是得有多熱愛生活,才愿意返修維護。
聊一聊“天人對抗”。
真的,不想扯這么多形而上的了。在肉體的碾壓面前,會質(zhì)疑平常人精神上的痛苦是否真的存在過?
某友人說,都住院了,要看就看務實理性的書籍,你康復了還能做生意賺錢花,獲得物質(zhì)豐富;千萬別讀感性的書,人一痛苦,就怕感性。所以上次住院看曼昆版的《經(jīng)濟學》。
這次住院沒忍住,看了李叔同的《悲欣交集》,期間也讀了一些哲學的書。還是沒忍住去讓腦袋放空炮,天馬行空思考思考生命。不然都扛不住這扎成刺猬的腿。比較好的是,里面有他的斷食日記,看這類苦修的書,還是能緩靜下來,跟著去體味由身體的不適感引發(fā)的感受,也觀察,對望這些痛苦的升起和寂滅。
讀書只是借物的一個方法,更牛的是,杜絕和冷靜。
術后的五周,像是關閉了感受的神經(jīng)。很多時候,都在提醒,這是疼,僅僅是疼而已,不要害怕,明天會減輕。但牛逼的是,還要故意去鍛煉剛移植的肌肉,以便讓那里長出新神經(jīng),肌腱在新位置發(fā)力。敏銳到可以控制以前不會動的區(qū)域,讓它皮下肌肉歡快的痙攣。
對所有的,類似于洗臉需要求助,翻個身需要求助,因為不忍心喊醒熟睡的親人而憋尿這類事,只有冷漠一些,克制一些,希望好像不曾有過這些不便。這些細節(jié)逐漸更明白懼怕后30年的六十歲想好好活,要付出代價。
一邊培養(yǎng)心智上的鈍感力,一邊鍛煉新生的神經(jīng)和肌腱。好像沉睡了六周。我一直在暗示著那些痛楚是暫時的,在盡量忽視那些難堪。
好在六周過去了。今天好像醒了一些。略清新的開心。
當然,也并不是說,睡著不好。
成為人,就很好。以此作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