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窗外
阿信的家離實習醫院并不算遠，也就十五六站路，二十幾分鐘的車程。爸媽也勸過阿信住在家里，可對于嫌麻煩的阿信來講，這可不是一個好的選擇。當然，老媽的嘮叨，是他拒絕的又一重要原因。
平日里，阿信很少回家，甚至懶得給家里打一個電話，每次爸媽的電話，他也是"是是是，對對對，好好好"的應付著。而此刻的阿信卻像一條迷失的小船，他急需家這個港灣的擁抱。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阿信將傘桿扛在肩上。他無心避開地上的積水，走到車站的時候，他的鞋子已被雨水浸濕，冰冷的襪子貼在腳上，十分難受。十路車還沒來，阿信站在候車棚下，望著來往的車輛發呆。
十分鐘過后，車還未到。阿信有些心煩，平日里這條路上的十路車可不少，想到今天的遭遇，阿信覺得全天下都在與他為敵。他索性掏出手機來玩，右手拇指習慣性一滑一點竟然打開了QQ。
阿信苦笑一聲，心中竟有一絲期待。他裝作若無其事地打開4G流量，指尖向下一滑，刷新完成。
他想著，估計不會回復吧，隨后嘆了口氣，眼睛卻向屏幕斜瞟了過去。然而，最終他還是失望了，他與小琴的對話早被各種群聊消息所覆蓋。阿信狠狠地鄙視了自己，默默將手機揣進了兜。
雨似乎又大了不少，路邊的積水也多了起來，黃綠色的污水充斥著刺鼻的味道，從下水道井蓋處噴涌而出。路人紛紛皺眉，只有阿信沒心沒肺地望著十路車來的方向發呆。
"媽的，終于來了。"望著悠然駛來的十路車，阿信的心中仿佛有成千上萬的草泥馬在狂奔，這讓一貫紳士的他，不小心爆了粗口。
不到片刻，十路車便搖搖晃晃地在阿信的面前停了下來。他收起傘，快步上了車，最終在車尾靠窗的地方坐了下來。他總算是有一件值得開心的事了。
阿信喜歡坐在車尾靠窗的位置，這種習慣不知從何時開始，但已持續了很久。這種感覺就像阿信自己，既需要陪伴，又害怕被打擾。在他的心中，那里仿佛可以避開世俗一切的煩惱。
阿信和別人不同，他是打心底里愛坐車，每當車輛到站下車，他總會帶點不舍。他喜歡躺在車上的那種慵懶，也喜歡望著窗外的景象發呆，偶爾幾個路上的美女也會緊緊地抓住阿信的眼球，在他的腦海中久久無法揮去。然而此刻，阿信卻有些痛苦，在他的前面一對年輕的情侶正膩歪在一起。
阿信有點羨慕他們，又有點嫉妒他們，最后開始怪他們不分場合、不講道德。他努力的將頭望向窗外，作出并不在意的表情。然而他越這樣，越覺得自己毫不自然，他覺得時間突然變成了一種煎熬，他很討厭自己現在的樣子。
也許是車外更冷的緣故，車窗上凝上了薄薄的水霧。阿信急忙用手擦了擦，卻發現窗外的玻璃也布滿了水痕：他就這樣，透過水痕的間隙，觀察著這個并不完整的世界。
街道的兩旁種滿了梧桐，深秋的梧桐樹，滿是金黃。在大雨的侵襲下，不少金黃在樹下堆積；更有不少在雨中打著旋兒，如蝴蝶般飄然落入車輪之中。阿信喜歡這種景象，就像遇到了知己一般。
此時的路邊已很難見到行人，偶爾見到的，也是舉著傘，匆匆向前，看的并不真切。阿信就這樣看著，不知不覺一個女孩出現在他的視線當中，他的心一陣悸動。
女孩并不高，留著齊肩的發、圓圓的臉，臉上的五官看不太清楚，總之，并不符合現代社會對于大美人的定義。她撐著一把藍色的傘，淡綠色的長裙，在悠閑揮動的小腿上舞動。她一會兒看向商店，一會兒又看向身邊的梧桐樹，竟彎下腰拾起一片金葉在手中把玩。雨很大，她似乎并不害怕。
這讓阿信的思緒瞬間回到六年前，他想起了與蘭的第一次相遇時的情景，而蘭與這姑娘很像。
蘭并不是阿信第一個喜歡的女生，但絕對可以算是第一個讓他無法忘懷的。他們的相遇就像這樣，不過地點并不在街上，而在高中的校園里，那女孩撿的也不是梧桐葉，而是同樣金黃的銀杏葉。
阿信常常懷念那個時候，懷念那雙清澈而又多情的眼眸。
4.目光
阿信與蘭的相遇是剛升入高中后不久。那時學校剛分了班，因為與初中好友分在了不同的班，阿信很是沮喪。
下課鈴聲響起，這是第二節課下，休息的時間較別的時候稍長。阿信坐在教室后排的窗邊，剛才的化學課他聽的不是太懂，便拿起書重新翻了起來。他將課上講過的內容一字一句看完，對于氧化還原方程的書寫規律仍是一知半解，他有些煩躁，便把書扔在一旁，撐著下頜發呆。
自下課開始，班上就像燒開的水一般沸騰了起來。班上同學三個一桌、五個一群，聊著今天的新聞、談談昨日的八卦，還有甚者，在走廊上追逐打鬧起來，完全忘記了教務處劉主任的大名。不過這一切似乎與阿信無關，同桌的女生一下課便沖了出去，即使在，阿信也會是"沉默是金"的堅定實踐者。他就這樣百無聊賴地坐著，腦袋不知何時扭到了窗外。
阿信的班級在逸夫教學樓的二樓，透過身邊的窗，他可以輕易看清樓下的一切。昨夜的雨下的很大，樓后的青石板地面也綠的更加深邃，運動場邊三棵又粗又高的銀杏樹，不知不覺已近禿頭，只剩下孤零零幾十片葉子在秋風里打著顫。雨還未停，只是與昨夜相比，卻也極小。阿信慵懶地盯著窗外，直到他看到一個女孩，直到那女孩拾起了一片銀杏葉。這一切都像極了今日的重現，可又不是。
那一刻，阿信看清了女孩的模樣，大大的眼睛，秀氣的鼻子，一張略白的唇。他覺得女孩有些熟悉，卻又實在想不起什么，只能好奇地盯著她看。他看到女孩將葉子放在眼前端詳，冷風微動，吹起她的發梢，露出雪白的頸，時間仿佛就在此刻定格。
不知多久，那女孩收起葉子，隨意一瞥，目光卻向這邊投來，阿信躲閃不及，恰好四目相對。僅是那一瞬，便讓阿信的心掀起了波瀾，他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份靈氣，就像來自于萬里的竹林，脫塵于世俗之外。他慌忙扭過頭，卻又忍不住偷瞄過去，這才發現女孩已然不見了蹤跡。
阿信有些失落，他開始回味起那一令人窒息的瞬間，不過當女孩在班上突然出現的時候，這種失落又很快被驚訝所代替，他真沒想到她與他竟然同班。后來他知道了女孩的名字，蘭。
此后的一段時間，阿信總會有意無意地尋找蘭的身影。蘭的座位在教室靠近前門的地方，離阿信很遠，但透過眾人交錯的間隙，他依然可以看到一個柔弱的側顏。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看她看書，看她做題，看她偶爾和身旁的女同學玩鬧。
起初，阿信會警惕蘭的目光，他就像獵人一般機敏。可不知何時起，他仿佛適應了周圍的一切，看蘭的目光也變得不再躲閃，直到有一天他竟在蘭的目光里尋到了溫柔。女孩好像早就發現了他，她的目光漸漸地也有了更多的情感，或關切、或肯定、亦或是鼓勵，無論什么，總能給阿信的一天帶來快樂。他們就這樣，用著別人聽不到的語言，在交流。
想著與蘭相識的那段時光，阿信的嘴角浮上了笑容。高中的生活還真是單純而又充實呢，突然，他的心情又沉重了起來，要是我不那么……阿信正想著，只聽"呲—"的一聲，十路車一個猛地剎車，打斷了阿信的回憶。車上的人頓時變得東倒西歪，眼前依偎在一起的情侶也被驚醒。過了一會兒，十路車又悠閑行駛了起來，那男生輕輕拍了拍女孩的頭，她溫順地側過身再次躺在了他的懷里。
阿信默默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他又嘆了口氣，要是我不那么怯懦，我和蘭也能成為很好的一對吧。是的，阿信的三年，無比的怯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