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海這個地方真大,比俺們老家村子所在的那個縣城都要大,上海這個地方真美,美到總會讓我感到呼吸困難。我很喜歡這個地方,我來到這里也已經有一年有余了,當初從山東出來一路向南走到這里,我是沒少吃苦,也沒少挨欺負,半道上還遇到了一伙土匪,把我身上的所有盤纏都給搶走了,我本想去報官的,因為那筆錢可是我們全家所有的財產,父母把這筆錢交給我讓我去闖蕩,沒曾想還沒有到上海就已經被搶光了。
但是后來我想了想,現在這個世道,官匪一家親,如果我去報案的話非但錢要不回來,估計自己還得被坑上一次,于是我索性就吃了一次啞巴虧,自己默默地趕路。在路上,我餓了就去附近的露天飯館看看有沒有客人吃剩下的食物,渴了就來到下水溝或者河流旁喝水,一路奔馳而去,終于在一個深黑的夜晚里我來到了上海。
上海真是一個夢幻般的地方,往往在天黑的時候我們老家那邊早就已經是漆黑黑的一片了,然而這里卻是燈火通明,而且這種火光還是五顏六色的,甚是好看。我宛若一個無知,在漆黑的夜里面閑逛著初次來到的這個上海灘,我突然發現,即使是在這么深黑的夜里,人群還是和白天一樣多,街道上有各種各樣的人物,有穿西裝革履西洋派十足的假洋鬼子、還有身穿警服的巡邏警察、學生制服的學生、長袍翩翩的風儒學者等等,噢,對了,還有像我這樣衣衫襤褸破敗不堪宛如一個要飯的流浪者。
“誰啊這是,你長眼睛了沒有。”不知道怎么回事,恍惚間我撞到了一個人的身上,被那個人臭罵了一頓。
我定定睛,仔細看過去,發現被我撞的那個人身穿一襲長衫,圍著一條厚厚的圍巾,戴著一副厚厚眼鏡片的眼睛,看上去是一個讓人很舒服的優雅學者,我這輩子沒上過什么學,所以我很欽佩那些有著深厚學識的學者或者是學生,如果我遇到了他們,我定然會湊過去同他們打聽打聽一些我不知道的東西。可當我湊過臉去仔細看時突然又被他推了一把,而且力道真的很大,我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臭要飯的,別擋我路,老子還有事要忙。”他啐了一口談后揚長而去。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我愣在了原地,現在的知識分子都像他這樣是個大爺的樣子嗎,我感到非常氣憤,但是又無處可撒,于是我又吃起了啞巴虧,我拍打拍打了身上的泥土之后站起來繼續走路。記得小的時候我爹和我娘就告誡過我,吃虧就是吃福,咱們家并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家,在外面遇到什么事情一定有憋住氣,別惹是生非。可能吧,如果是一家老實巴交的農民家庭都會有這樣的思想,是啊,在這個社會里面,可能只有老實巴交才能平平穩穩的過日子,這都是普通廣大的農民的真心想法,我不想惹什么事,我只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可是如今卻真實的我感覺到就算你是老實巴交的,你也不可能得到你所希望的那種安分。
后來我越走越累,也越走越餓,我感覺到自己全身上下都已經沒有了力氣,一陣濃厚的困意襲擊了我的大腦,于是我隨便找了個角落躺了下去,不一會就鼾聲四起了,是啊,一路奔波來到這里,我已經多少天沒睡過一次安穩覺了。
2、
“喂,小伙子,你醒醒。”恍惚間我突然聽到有人在叫我,而且我感覺到他在扯拽我的衣服,我使勁地睜開了眼睛,早晨的陽光很強烈,照著我又立刻閉上了眼睛,我努力地慢慢地睜開,突然發現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花白頭發的長者。
長者年紀大約五十多歲,身穿一件只有富貴人家才能穿的起的高檔衣服,頭上戴著一頂大帽子,他笑瞇瞇地看著我,“小伙子你怎么睡到我的碼頭上來了。”
我一聽立即四處張望,發現我躺在一家碼頭旁邊的草垛上,四周都已經是行人匆匆了,工人們也已經開始忙碌著在碼頭上拆卸貨物,新的一天就這樣在我模模糊糊的意識中展開了畫面。
長者見我不說話,便補充道,“你是從外地來的吧?”
“嗯嗯。”我應道。
“從哪里來?”
“山東。”
“是不是還沒吃早飯,餓不餓?”
“餓。”我真實的回答,并且肚子也誠實的發出咕嚕咕嚕地響聲。
“好吧,餓的話就跟我來。”長者說完便直起了腰板,用手指頭點點我的頭,示意讓我跟他走。
于是我立刻從草垛上站起身來,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塵,便尾隨他而去。
我們來到了一家府邸,是一處很大的宅院,看來這定是一個非常富貴的人家,我邊走邊想。
踏進院門,長者就開始叫道,“福財,帶這位年輕人去洗個澡。”
應聲而來的是一位個子很矮而且長得很猥瑣的一個仆人,他小跑到長者面前,“老爺,啥吩咐?”
長者指了指身后的我說,“帶他去洗個澡,換件新衣服,然后領到客廳里來。”
“好來。”
洗完澡后我感覺全身都輕松了許多,從老家出發那天起,從沒有像現在一樣這么輕松,我穿著福財給我的一件他干凈的舊衣服,然后尾隨著福財走進了客廳。
客廳里有一張大桌子,長者坐在桌子旁默默地抽著煙,在他的身邊還坐著一個年輕美貌的姑娘。
“爹,這是誰啊?”那個姑娘率先問了起來,只見那個姑娘穿著一身洋氣的連衣裙,長長的頭發披在肩膀上,臉蛋白白的,一副朝日蓬勃的現代人打扮,我感覺我已經被她給迷住了。我活了這大半輩子,見過最漂亮的就是俺們村子里的郭喜姑娘,沒想到眼前這個姑娘比我們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還要漂亮百倍。
長者說,“這是從山東來的一位老鄉,你趕緊去廚房把剩下的那些飯菜搬過來,他還沒有吃飯。”
“哦。”姑娘應了一句后就轉身去了廚房。
“來來,坐,別客氣。”長者招呼著我坐了下來。
姑娘和廚房的傭人搬來了幾碗包子、十幾根油條、還有一大碗粥,我看著面前的食物眼睛直勾勾的,而且肚子叫的更歡了。
長者見我不好意思,便輕身說道,“快吃吧,都是你的。”
我一聽長者這么說了,于是立刻操起桌子上的筷子,一陣胡塞猛吃之后,滿滿的一桌飯就被我給殘卷趕緊了,我捂著鼓起來的肚子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簡直就是一只豬。”站在一旁的姑娘突然說道。
“艾,別這么不禮貌。”長者制止著他的閨女,然后換做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對我說,“吃飽了沒,沒吃飽還有。”
“吃飽了吃飽了。”我連忙擺擺手說。
“嗯,你剛來上海是不是沒有什么地方去啊?”長者問。
“沒有親戚可以投靠嗎?”
“沒有。”
“那好,要不你來我的碼頭打工吧,我按月付給你工錢。”
“真的嗎?”我欣喜若狂。
“真的,明天就領你去碼頭。”
我一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好了,然后我立刻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朝著長者連磕了三個響頭,“老爺,感謝您能這么幫助我,從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讓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長者的面部露出了一副不易讓人察覺的微笑。
3、
不知不覺間,我在碼頭打工已經有三個月了,我發現人真的很容易適應環境,因為我已經慢慢的發現了這個上海灘本來的面目。如果說我的家鄉是一副露著溫和笑容的老人家,那么上海灘就是一副露著獠牙咧嘴的地痞流氓,這段時間里我接觸過不少人,我終于知道什么叫做世態炎涼,我看見過不少人死在這座碼頭上,我也看見過不少地痞流氓怎么去欺負一個老實人,然而這種東西在人們的眼里已經是見多不怪的了,好像這一切與他們無關,只要他們過的好,不用擔驚受怕忍饑挨餓,那么別人的死都與自己無關。
這天我正在碼頭上裝卸貨物,那位長者突然又出現了我的面前,我已經三個月沒有見到他了,可能是他太忙了吧,這也理解,大人物都會很忙的。
他徑直地朝我走了過來,然后擺擺手說,“行了,你別干了,今天我放你一天假,來,跟我走。”
“好來,老爺。”于是我放下手里的活跟著他走去,旁邊的工人都瞪著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著我,好像在問,這個人是什么來頭,怎么和老板走的這么近。
我突然感覺到揚眉吐氣,于是把胸脯挺著老高,似乎在說,“你看你看,我是大老板身邊的紅人。”
長者領著我穿過一條馬路,拐了幾個胡同,最后來到了一家飯館。
“呦,李老板好久沒來了啊。”店家小二似乎對長者很熟悉,可能是常客。
“來了,小二,老三樣,再加一壺酒。”長者道。
“好來。”小二高聲呼喊著。
“來來,坐,快坐。”長者招呼著我入座。
“怎么樣?碼頭工作還習慣吧?”長者見我坐下后開始問道。
“嗯嗯,還行,挺好的。”我高興地說。
不一會,酒菜都已經上來了,長者提起酒壺,準備給我面前的杯子里倒酒。
“哎哎,不行,老板,我來我來。”說著我便去搶長者手里的酒壺。
“你別動,今天我是有求于你。”說著長者便倒滿了我面前的酒杯。
“什么事情您說,我愿意上刀山下火海。”聽老板這么說我立刻就表起了態。
“唉。”長者嘆了口氣。
“您直說無妨,要不是您,我早在上海這個地方餓死了,所以你想讓我干什么直說就好。”
“你知道咱旁邊那家碼頭吧?”
“我知道啊,是老張家的。”
“對,你還記得前一個月在咱碼頭發生的一起血案嗎?”
“我知道,我們的幾個兄弟在晚上莫名其妙地死在了碼頭上面。”
“那都是老張家干的。”
“什么?”我聽后一股憤怒感從心底噴涌到全身,“是他殺了我這么多兄弟?”
“是的,那一晚他搶走了我的貨物,讓我損失慘重。”
“那您說怎么辦?”
“給他點顏色看看,去殺了他們老張家大老板張常貴。”長者面不改色的說。
“怎么去殺掉他?”我迫不及待地問。
“明晚張常貴會到大劇院去擺設宴席,準備祝賀他父親八十大壽,在那個時候你前去除掉他。”
“行,我聽你的。”這時我感覺到全身上下都冒著一股熱氣,我想這是一番大事,我定要幫長者完成。
“好,當你干成后,我把我家的閨女嫁給你。”長者突然說道。
“真的嗎,您說的是真的嗎?”在我的腦海里突然顯現出那個穿著洋氣連衣裙,朝氣蓬勃女孩子的形象來。
“君無戲言。”
“好,明天等我好消息。”
4、
第二天傍晚,夜黑風高,在外面忙碌的人們也早已回到家中,而這個時候我卻在屋子里穿好了一身深黑色的衣服,并偷偷地把一把鋒利的斧子別在自己的腰上。
“艾,你干什么去?”同住一個屋子的兄弟們突然問我。
“出去有事。”
這個時候我面部凝重,帶著一股掩藏的火氣來到了那家長者所說的大劇院,劇院外面已經起風了,但是我一點也不感覺到冷,反而感覺到非常的熱,一股熱氣讓我饑渴難耐,此時大劇院的里面燈火通明,并且熱鬧非凡。
我很容易地就進入了大劇院,我穿過人山人海的一樓,來到了臺的最前面,抬頭望去,發現在二樓觀賞臺的正中央坐著張常貴。
我壓抑著氣息,迅速地來到二樓,不料被張常貴的保鏢給攔住了。
“你是誰,來干什么的?”保鏢問。
“我是來給張常貴大老板祝賀的。”
“先搜身。”說完那個保鏢便開始搜我。
眼看著事情就要敗露,急情之下,我迅速地操起腰上的斧子,一把將保鏢砍倒,然后迅速地朝里面奔去。附近的其他保鏢看到后紛紛上來堵我,但是我跑的飛快,在他們抓住我之前就把這把斧子狠狠地插在了張常貴的胸前,頓時血花四濺,我發誓,這是我這輩子看到的最好看的血花。
然后,我感覺到我的身后有一股撕裂心肺般的疼,接著我身上開始不停地流血,忽地我我躺在了一片血汪之中,附近還不停地有人沖上來拿著斧子砍我,這時我感覺不到了疼痛,我只是聽到一片叫喊聲、咒罵聲等等。
接著我出現了幻覺,我似乎看到眼前站著那個長者的女兒,她還是一身的朝氣,她在沖著我微笑。忽然我的耳旁出現了我爹和我娘的勸告聲,“咱們家沒本事,你以后少在外面惹是生非,吃虧就是吃福。”接著我又看到那個穿著長衫的學者,他望著我的方向在說,“呸,臭要飯的。”最后我看到無數個碼頭上的兄弟慘死在碼頭上的情景。
最后我醒悟道,唉,這個世道,好人活不了,壞人也活不了,說到底像我們這樣的小人物也只是那些大人物可丟可棄的一枚棋子而已,風雨飄搖的上海灘不是我們的世界,這個上海灘是那些最有權利最有威望的大人物們的世界,我們就如同一只螞蟻,可生可滅。
5、
那一晚后的第二天,在李家大院,長者吃完早飯后拿起報紙搜尋著一條消息,在頭版頭條上有一行題目赫然在列:碼頭大鱷,張家大老板張常貴被砍死死在大劇院,兇手已被張常貴手下亂刀砍死。
長者看完后,露出一副欣然的微笑,默默地說,“就知道你會死,你以為我會把女兒嫁給你嗎?真是開玩笑。”
6、
我第一次來到上海,上海這么大,上海這么美,走了一路挨了不少欺負,吃了不少虧,我終于到了這里。
自從上次個哥哥離開家鄉去闖蕩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去整整三年的時間了,這一次我受父母的指托前去投奔我的哥哥,我相信這個時候他混的一定很好了,我很期待和我哥哥見面,我相信在我們共同的努力下一定會在上海灘成就一番事業。
在上海灘打拼三年后.....。
7、
某一天,在李家大院內,長者李福特死在自己家的飯桌旁,在桌子上兇手留下了一張小紙條:你定會為你當年所做的決定付出代價。
沒錯那個兇手就是我,而現在的我不光為我的哥哥報了仇,并且我將取代李福特的位置成為另一代碼頭大鱷,這也讓我的哥哥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
也許在這個時候,這個時代,這個上海灘,恩怨情仇,將會永無止境、無窮無盡.......,風雨飄搖的上海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