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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延部得詔,甚喜,亞子左右皆呼萬歲。昔日赤心在日,朝廷派中使下旨,皆拱手不跪拜。今亞子待中使甚恭,與左右跪下一片,等中使宣旨畢。擁著親自陪酒,令漢庖人專制一席漢菜,有太監甚喜之燉驢鞭。
往日傳詔,以中使之驕縱,天寒地凍,便是明春亦未見可達。鮑大娘在京便厚賄他們,又派幾個精干男女的沿路照料護送。一路竟冒風霜而進,不出十日便抵達康延大營。原來鮑大娘原是劉夫人之貼身婢女,故能為之效死力。
飲酒中間,為首太監看著亞子道:請摒人,咱有密旨。亞子笑道:此皆我心腹之人,并不泄露。太監道:楊將軍,王中尉有密旨給你。亞子站起道:敢不效命?太監道:雷家素與國有仇怨,以將軍父子故,不得已用雷礪鎮守幽州,今將軍歸順,官家不欲雷氏率軍,亦欲絕后患。高氏兄弟恐非敵手,因令楊將軍助之,撲殺雷氏及黨羽。
亞子滿口應偌:中使放心,我部亦恨雷氏,欲除之久矣。
太監聽了大悅:將軍如此忠順,不枉咱一路辛勞。
于是賓主盡歡。太監們吃飽喝足,便道乏,亞子令人服侍他們在參佐的府內歇息。
亞子與巴魯等心腹左右回到自己的大帳,與劉夫人謀。
劉夫人道:鮑大娘言,兩中尉貌合神離,遲則生變,將軍宜速率一部至任,其余部眾可待春暖之際再去,亦不至于滋擾并州城內百姓。
亞子點頭:想并州乃我部族龍興之地,此去須約束部眾,不得欺凌漢人,若不能收籠漢人之心,我部不能久居也。以我區區部眾如何逐鹿九州,當胡漢如一,亦可多與漢通婚。
巴魯道:少主,我觀之,高達高建輩皆怯弱,如何敵得過雷礪,若其不奉召,能耐他何?
亞子笑道:巴魯直誠,我不過虛應而已。雷礪,英雄也,我若與之相圖,兩敗俱傷,且幽、并子弟素敬服雷氏,若害之,必恨我。不如暗遣人與之報信。
劉夫人:妾身雖長在部落,常聽祖父言及雷氏恩德,治軍治國當如是。
亞子點頭
劉夫人:若雷氏有天下之志,我之勁敵也 ,不可不除。
亞子:我入幽州徑造其帥府,不戒備而延入,其人豁達溫和若謙謙君子,然凜然不可犯。我以言語挑之,若欲逐鹿天下,我部眾愿為前驅。雷礪言世代將軍,不過守土安民,若天下無事,志在周游寰宇。
劉夫人:將軍但安心之任,妾身在此,雷氏可圖則圖之,不可圖則與之結。
亞子點頭:巴魯明日點齊五百騎隨我塞外疾馳,計兩日可達。
巴魯領命。
次日,部眾皆喜,不顧天寒載歌載舞。唯桑洛不喜,他明知兄長曾給劉夫人送信,而亞子奪權之后卻言桑洛命喪沙漠。他知其中必有詐,又不敢說自己曾與兄長相見,他揣測桑洛必為劉夫人所害。兄弟兩個在部落頗為勇敢,巴魯對他頗為器重,時或喚到帳篷內飲酒。是夜,巴魯從亞子帳篷歸來乃仍覺不盡興,召桑落等人飲酒,他原本七八分醉,不移時便吃大醉。樸質憨直之人,心中難藏機密,漸將不滿宣泄出來。
巴魯道:漢狗可惡,當盡屠之,參佐在日,終日與漢狗謀,巴魯甚恨之,今少主亦如是。少主大事不與我部眾謀,多與婦人謀之,婦人陰鷙狠毒,我見之亦覺膽寒。
桑洛聽了,以話挑之:將軍休要在外亂言,叫少主與夫人聽了 ,引來禍端。
巴魯嘆息道:劉夫人漢婦人了,終思漢地,其志在母臨天下,故意在中國。部眾皆墮落,不思祖宗蕃息之地,依我之意,不若率部眾回故地,疏勒亦弱,不能如我何。水草豐美,牛羊布野,騎劣馬,飲烈酒,乃真男子。而競相于深宅大院,日夜與婦人、太監廝混,雖雄而為雌。
桑洛:將軍可請為部落在草原牧馬,我亦愿追隨將軍。
巴魯:明日我即點齊五百勇士隨少主之并州,你亦隨我前去。若留下,劉夫人必令我圖雷將軍。雷將軍,我一見其人便深折服,不忍相圖。
桑落笑道:雷將軍亦是漢人也
巴魯搖頭:我觀雷將軍深目高鼻,其先多半胡人,想是遷居瓊州與漢通婚。其豁達磊落,不怒而威,非其余漢將多猥瑣奸詐。
桑洛:雷將軍開城令我部眾與幽州百姓互市,亦是有恩與我,如何謀之
巴魯道:此乃京城大閹狗之謀,素恨雷將軍,故令我謀殺之。
桑洛又微微刺探其兄下落:我兄莫洛若在世,今日亦當縱酒。
巴魯搖頭:我亦不知其下落。
桑洛回了巴魯大帳之后,回到自己帳篷,右手持木棒將左手手臂打折,妻兒大驚,桑洛輕喝道:休要高聲,明日我欲往幽州城,他人若問起,便說去尋醫者。
巴魯點兵時,見他手臂上纏著布帶,便問何故
桑洛道:昨日醉酒從馬背上摔落,跌斷手臂。
巴魯只得將他留下,他已記不起醉后之言了。
日中,點齊人馬,部眾皆歡送隊伍出發。桑洛暗自上馬疾馳幽州城,城門尚未關閉,門吏詢問,他說是胡商,便放他進去了。幽州城并不嚴密盤查,若有胡人奸細,難藏民間,百姓皆能捆拿,因此城防寬松。桑洛數次來往幽州城,熟知道路,徑造帥府。門外亦無士卒把守,他徑直走到院內,一個長漢立在一側,看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練刀。見他來,胡語問:有何貴干。
桑洛只會說幾句漢語,聽對方胡語,大喜:我是康延部桑洛,有要事求見雷將軍。
長漢上下打量他幾眼:我們曾在沙漠見過
桑洛:我未曾去沙漠
長漢:那人與你相貌甚似
桑洛大悟:乃我兄莫洛也,是少主親隨。說是死于大漠
溫齊搖頭:我等皆走出大漠,你兄未死于大漠。
桑洛:劉夫人害之矣,劉夫人亦謀害雷礪將軍
溫齊頗知劉夫人,便道:隨我來,一面沖少年道:省兒,在此守候,閑人休放入內庭。當即引著桑洛往里。
雷礪與孟楷等十幾個兄弟正圍坐吃喝說笑。雷氏兄弟之間素無高低貴賤之別,帥府不設高座,會議皆兄弟圍坐論之。高達、高健對此甚不自在,會議皆稱病不來。見溫齊引進一胡人來,孟楷看了兩眼,便起身相迎,笑道:此非桑洛兄弟么?快入座飲酒。溫齊笑道:莫洛弟桑洛也。孟楷便拉他在身邊坐了,擺上酒肉了,溫齊指了指他對面的一個漢子笑道:他便是你欲尋的雷礪。雷礪沖他一笑。桑洛看他四十歲上下,身高八尺,相貌堂堂,目光深邃,言語溫和,他做了請的手勢:桑落兄弟,路上饑寒,請先用酒食。
桑落一面吃一面說:我見將軍為機密事也,我兄子沙漠為劉夫人送信,懼泄露機密將我兄害死。故我不欲替其效力了。昨京城太監之我部落傳旨,令少主做并州將軍。且與幽州高氏兄弟圖謀將軍。少主頗不忍,劉夫人主之,今少主率五百騎至并州,劉夫人必與高氏有謀,桑洛聞將軍英雄,不忍被害,故來相告。
雷礪微微一笑:桑洛兄弟舍命相告,我等皆及時感激。你夜若不歸,必為所疑,待吃飽喝足,溫齊護送你回部落。
桑洛以為雷礪不信,發急:將軍,我雖無緣得預部落機密,然巴魯乃少主心腹兄弟, 巴魯將軍以我為親隨,醉酒便泄露機密,故我皆知之。我來相告,亦欲相投也,將軍不信任康延人否?
溫齊笑道:桑落兄弟多矣,你看我何人?
桑洛:不類漢人
溫齊大笑:我疏勒種也,我父乃疏勒將軍,投雷家,戰死。指了指孟楷:老孟漢人也。指了指孟楷身邊一人道:老荊,西域胡也。便是雷將軍是非純漢鐘也。雷家素無胡漢之分。你來投豈有不納之理?
雷礪道:桑落兄弟,想你有家小在部落,你部落風俗原本城撲,內附漸尚詐,亦多虛偽,故不敢久留也。
桑洛聽了,想起家人,便坐不住了。雷礪吩咐溫齊護送而去。
孟楷:果不出大哥所料,康延上表歸順,王策時便來相害,以我之見不如率軍殺奔京城,看誰能阻擋?
雷礪:三弟,你去尋高氏兄弟來 ,我等與之挑明。
孟楷笑道,聞聽兩豬狗正欲拿我和溫齊,今我自投,看他如何。起身便去。
雷礪接著與其他兄弟談笑風生
孟楷出來,見省兒立在門口如崗哨,便笑道:傻兒,看不降你凍壞,你溫爹與你玩笑,且進內庭與眾爹吃酒。
省兒:溫爹與胡人出門,并未叫我回去。若有刺客闖入,如何是好。
孟楷大笑:天下刺客多半至此,府們洞開,可以徑入,皆逡巡門外,不敢入內。不用崗哨也,便是一個雷字足矣。
省兒:我等爹回來。
孟楷:你若不饑渴,便依你。
孟楷,溫齊從大漠返冀州,從張自勉府內取了省兒,探得已撥付糧餉,便也不避了,攜了省兒徑來。高氏兄弟得到消息,不敢亂動。
兄弟兩個得了王策時密旨,令他們相圖雷氏兄弟,看完舌頭伸得老長,半天縮不回去。高環苦笑道:我兩個拿甚與雷氏抗衡?將校士卒百姓皆附雷氏,我兄弟兩個敢輕動,剁為肉泥。
正喝悶酒,孟楷闖入,見面笑道:聽聞將軍欲將我與老溫械送京師治罪,今自來投。
兩人聽了,臉色大變,渾身戰栗。高環:孟將軍誤會,老太監傳旨來,我兩個若不裝模作樣,面上不好過去。
孟楷笑道:原來如此,雷將軍在帥府,有機密軍機相商
兩個一呆,汗如雨下,高建聲音不免顫抖:雷將軍欲拿我兩個祭旗,我身不由己,一切皆是老太監主張。
孟楷:我初來不知,二位將軍去便知曉。
高環:還欲與內人告別...
孟楷:二位將軍勿憂,我等不灌你酒。
兩個只得跟著孟楷來到帥府,路上未免戰戰兢兢,進來,慌亂朝雷礪叉手:雷將軍吩咐我兩個哪傍使用。
雷礪沖他們笑笑:勿憂,雷礪有心腹之言欲說與將軍聽,且坐下飲酒。
溫齊和桑洛離開,空出兩個位置,兩個坐下,一幅可憐模樣。
雷礪:料你已得王中尉密旨,欲除掉我等。
高氏兄弟聽了,如觸蛇蝎,騰地立起,慌亂擺手:不干我二人之事。
孟楷在他們肩膀上按了按,頹然坐下來。
雷礪笑道:王中尉料你兩個難辦此事,必尋康延部眾之助。
高環見雷礪已說穿,如何敢瞞:王中尉密使尚在我府內,中使還在路途,雷將軍欲知詳情,可將其拿來拷問。
雷礪擺手笑道:不必,老太監心腸路人皆識之。我雷家若貪圖股富貴權勢,前朝高氏兄弟相殘之際,我祖父威名赫赫,何不起兵?楊扈又焉能登臨天下?楊夏無道,百姓憤怨,憑我雷家軍中威名,起兵甚易,并幽百姓多習戰斗,我振臂一呼,精兵數萬立可得,以此馳騁中國,誰人可擋?不為也,非不能也。他人以禁城為仙境,我等視之為監牢,他人以御座為權勢之極,我視之為糞土。我雷氏世代守邊,非為一家一姓也。城內百姓推舉,盡職份而已。你知我家行軍、治軍、臨陣作戰多不與漢將同,漢將欲學而不得其精髓,緣貪戀權勢,用心不能平也。
我七世祖乃大秦將軍,中大食圍被俘,隨大食軍轉戰各處,趁機逃脫,輾轉流落涼州,病甚,賴百姓救護得活命,又與當地通婚。涼州邊地,多戰斗,我世祖教百姓作戰,遂復為將,威震邊陲。我雷家治軍多用大秦法,軍中將士平等,將校必由士卒選拔,不尚陰謀詭計,百人為方陣、圓陣便可敵數千之眾。
今中國將亂,無賢愚皆知,自視英雄懷野心之輩豈在少數,兵戈四起,尸橫遍野,生靈涂炭。所謂英雄者,登臨天下,獨不見尸山血海乎。我雷氏子弟、將士人人勇武,你等皆以為輕生死,殊不知我輩深知生命、自由之可貴 ,故舍生忘死維護。你等既貪生怕死,又視命若螻蟻。我素無意與你等為伍。縱老太監不處心積慮革我之職,我亦將去之。然凜冬塞外苦寒,百姓相隨,必有饑寒,故暫不能奉你皇帝之詔。待明年春暖,自將印信轉與你兩個。不知二位將軍以為若何?何不快馬請老太監旨意。
高氏兄弟,呆了半晌,素知雷礪等人光明磊落,高環叉手道:蒙將軍高看,我二人豈敢不遵令,我即刻遣人半途截中使,教他們路途徐行,明春天暖再至不遲,此輩畏苦寒必從。京中老太監亦無如之何。
雷礪笑道: 如此,二位將軍可與我等相安無事?
高環、高建叉手:全憑雷將軍吩咐。
雷礪笑道:請飲酒
兩個長出一口氣,連飲數百壓驚。
水戰
廬州,江岸邊,山野抹抹綠色,中間夾著一兩簇野花。江水浩蕩,江面彌漫一層薄霧,對岸看去甚是縹緲。一輪紅日徐徐升起。江心三艘戰船游弋,船頭掛著一旗,繡著一個斗大的馮字。往日廬州水軍見荊襄戰舟來,不敢派戰舟出迎,守將下令嚴陣以待。敵舟數日便來滋擾,廬州水軍只得倉皇防御,士卒疲憊不堪。今日荊襄水軍又至,三艘戰船,二三百水軍,在船上擂東戰鼓,船頭沖廬州水軍營寨而來,將官令士卒高聲喊道:廬州守軍膽若鼠,聞見鼓聲走如兔。今朝我便殺過江,管教你等哭爹娘。
?? 廬州水軍營寨,唐王高據帥位,水軍都督施十三與其余將領立在兩側。蘇競開引著一身白衣白發蒼顏的吳南柯走來,朝唐王一揖:殿下,將士皆服下勇士丸了。唐王望著吳南柯:成敗在此一舉,若成,奉你為上賓,日后亦可封為國師了;若不成,將你沉于江底喂魚。
?吳南柯朝唐王略一揖笑道:若不成,罰我變作烏龜王八。
?唐王及諸將哪有心思聽他說笑,但見一將喝令解開纜繩,揮著四艘戰船出了營寨,船上鼓聲擂起,初始徐緩,漸密集,這戰舟去得飛快,直撲敵周。施十三朝唐王叉手道:殿下,且出寨觀陣。唐王點頭,下了臺階,由眾將護著出了水寨,來到江邊。
? 荊襄水軍素易廬州兵,見四船乘怒氣而來,猶自指手畫腳嘲弄,等兩邊戰舟接近,弓矢亂發,廬州軍冒箭而進,射死射傷皆不顧。兩邊戰舟相交,用鉤鎖勾住,不得走脫,廬州水軍往敵船便躍,殺死先鋒,前仆后繼,似不畏疼痛,亦不避死傷,近身搏擊或啃噬敵脖頸,或死抱同沉水底,皆同歸于盡之招數。荊襄水軍雖訓練有素,未逢如此之敵,當下大亂,或有士卒膽怯跳江而走。搏殺一個時辰,荊襄水軍死一百余,走往數十,被俘一百余。廬州軍雖死亡二百余,竟能俘獲強敵,押著敵船回營寨。
?? 唐王及諸將見了大喜,唐王轉身看著診吳南柯,上前,親執其手:自后,你便孤之國師也。孤之有國師,何必求諸北虜。擺酒,給將士賀功,給國師賀功。
?? 諸將簇擁著唐王,蘇競開攙著吳南柯進了營寨。
?? 次日,風和日麗,江面碧波蕩漾,日出日落不見荊襄戰舟出游,荊襄水寨緊閉。是夜,唐王在水寨與諸將飲宴,月出東山。
唐王令身邊設一席,吳南柯居之。酒至半酣。唐王問吳南柯:國師,將士每戰必服藥,請國師速速煉藥,孤好親率大軍直抵京師。
吳南柯笑道:大王寬心,待回揚州我便日夜煉制,計三月可得萬粒,足供大王精銳服用。天下無敵。
唐王大喜,望著蘇競開;凡國師所需之物你須保證無缺,若有差池,唯你是問。
蘇競開道:如今國師藥效如此神奇,恐亦不用各地團練
唐王沉吟半晌:團練亦不妨事,我三軍勇銳,地方自然畏服。
諸將皆起身為唐王壽,唐王吃得大醉,舞劍做歌
歌曰:江月婆娑兮江水寒,戰鼓驚天兮三軍勇....
夜深乃罷。
天明,因夜染風寒,連日疲倦憂心,竟然病倒。吳南柯一濟藥服下,渾身發汗,日中竟然起床,自是深信吳南柯。
當日,唐王便帶著蘇競開、吳南柯在親軍護衛之下,離開廬州回到揚州。
楊睢在唐王府久居,越發焦躁。唐王初時偶來露面,哄他高興,漸不見人影。武士奴仆初時亦小心伺候,圣人長圣人短,后漸懈怠,或干渴喚之半日方至,草草整理酒食自去。楊睢便暴跳如雷,對他們破口大罵,奴仆也不應,罵便聽著,打便躲開。楊睢便趕著罵打,奴仆作色,或白日不送酒食來或送來粗糲食物,楊睢便將酒食擲向他們,一日,一奴暴怒,喝道:你不過是已死之幽鬼,尚自以為是天下主。大王不過礙于臉面不教你復歸陰曹地府,何必在我等卑微之人面前呈威風。你在位二十年,無一事利天下,無一事利百姓,今不過行尸走肉,有何面目復天下主自居。此奴乃揚州本地人,口齒伶俐,一席話將楊睢說的啞口無言。他便趕上去張手欲打。
? 該奴把胸脯一挺:你若毆我,自后無人與你送酒食,你子想必正欲你自引絕。?
? 楊睢:我兒來,必令將你活剮。話雖如此說,氣焰便矮下來。
? 自此,奴仆每日只送來兩食,絕少露面。楊睢憂悶孤苦,欲找人訴說不得。
? 白日陽光暖和,他便步出大殿欲曬身體,兩武士將刀中橫
? 楊睢一愣:朕欲院內散步亦不準?
? 武士冷冷道:院內假山水池,萬一你失足跌死跌傷,我等吃罪不起。
? 楊睢大怒:大膽奴才,你等欲將朕囚禁否,誰教你如此待朕?!
? 武士:皇帝在禁宮坐殿,未聞在此坐殿,還望自重?
? 楊睢大叫:楊亮逆子,你欲弒父否?教了數聲,武士焦躁,猛一推將其推進殿內。
? 楊睢被推翻在地,氣得渾身顫抖。爬起來,兩扇大門緊閉,叮叮當當響起來,武士竟將大門用木板封死。
? 楊睢大喊大叫鬧了一陣,精疲力竭,殿內漸黑,天快黑了,大門左下方有一狗洞,奴仆將食物用木盤推進來。楊睢心中一陣哀鳴:想不到愛子對自己如此絕情。外面傳來奴仆與武士嘲弄。
? “看老鬼物如何跋扈”
? “哼,他以為昔日皇帝便照舊橫行天下,且不知百姓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
?? “收聲收聲,你等不怕死,若教大王得知,我等死無葬身之地”
?楊睢以為奇恥大辱,爬起來,一腳將食盤踢飛。外面奴仆伏下沖狗洞說:餓你三日,看你吃與不吃。大笑而去。楊睢大罵:逆子楊亮何在,你如何教奴仆羞辱你父。喊得聲嘶力竭,無人答應。累極便坐在地上,心想,俗語言:龍困淺潭遭蝦戲,想朕一世威風竟遭細奴戲弄。次日,奴仆果真不送食來,楊睢不耐饑餓,日中餓得兩眼發花,便擂打殿門,木門沉重,似打在墻壁,楊睢想外間武士多半聽不到,于是只得屈尊伏在洞邊沖外喊:奸賊,速將酒肉拿來。朕饑難耐。
? 喊了幾聲,一個武士冷笑道:嗓音如此響亮,不似饑餓之人。
楊睢便罵了幾聲,自己也覺聲音在喉間咕嚕咕嚕吐不出來出,便只得在床上躺下,夜間滿腦酒食,睡下不久又餓醒,晨光從屋檐透過來,楊睢下了床,守在洞邊,心想,不管外間送來什么,且吃飽再說。豎起耳朵聽腳步聲,除了武士們偶爾跺跺腳,低聲嘀咕幾句,別無聲響。捱到天黑,餓得兩眼發黑,奴仆未曾出現。他連呼喊的力氣亦沒了,往門上蹬了兩腳,一點聲息都發不出來。楊睢哀嘆:關在蘇競開花園時,吳南柯曾說:陛下愛子欲餓殺陛下,一語成讖。楊睢爬到床上,心中陣陣悲涼,往日高居御座,見群臣伏在腳下,各地文武上表皆歌功頌德,每日錦衣玉食,美女如云,心猶不滿,復盼長勝不老之術,不想卻暗中做了巫醫之藥奴。寵信家奴,將兵權交與他們,以為他們會結草銜環,不料竟然篡逆。愛子唐王,自幼視若珍寶,欲立為太子者數次,每進宮省視必涕淚橫流,孝心感動天地,不意今落其手,絲毫未見父子之情。楊睢便又想起其父楊扈來,晚年猜忌多疑,他雖為儲君,不敢隨意交接朝臣,不敢過問朝政,每日入宮亦如唐王涕淚交加,然心中莫不盼其早崩。楊扈將死,囑其勿殺其三個弟弟。楊睢登基,即殺之。父子之際刻毒如此,楊家敢問孝子賢孫?楊睢記得佛言:一切如幻夢泡影。江山帝王亦復如是。如此想去,心意漸平。又一日,奴仆腳步聲響起,楊睢連滾帶爬到洞邊,奴仆將食盤塞進來:今日看你吃與不吃。
楊睢接了,雙手抓起往食物往嘴里塞去,食物粗糲,顧不得許多,撐得眼睛鼓起來。奴仆不管他,徑自跟武士談天:可憐呀,如此富庶的揚州,竟餓殺人哩,我爺八十,跟我說昔日從未餓死人。小民自己打來糧食,都教稅吏搶去,只得去吃草根樹皮。
一個武士說:休管許多事,休要悵怨,只要自家無事,死了許多人又如何,若此話傳到徐、蘇二貴的耳中,焉有你命在?
奴仆聽了半天不吭聲。
楊睢聽了不覺一怔,不覺想起奴仆責他的話來:無一事利天下,無一事利百姓。往日隨父爭奪天下之時,眼見疏勒在中國燒殺奸淫,尸山血海,以為奪取天下,在所不惜。偶爾憶及,凄風苦雨,萬鬼哀泣,未嘗不心驚肉跳。
? 門不得開,楊睢吃喝拉撒皆在殿內,不出數日,殿內穢不可聞。久不沐浴,頭發亂如麻,頭皮、身體發癢,跳蚤橫行,楊睢難受欲死。昔為阿呆之日,在楊復隔數日亦能沐浴。他知跟奴仆多說無益,奇癢難耐時,便用手抓撓墻壁出血。
他想起金剛來,于是心里默念: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祇樹給孤獨園...
這般心漸平復。
??? 往后,每日奴仆從狗洞送食兩次,楊睢吃罷,皆盤坐默誦經書。
楊睢不罵不鬧,悄無聲息之后,外間奴仆與武士倒含糊了,怕他自戕,唐王怪罪吃罪不起,反倒每日開門探視,奴仆受不得殿內的穢臭,喃喃吶吶罵著清理,陽光及外間清新空氣進來,令他耳目亦稍靈敏一些。他自思若不是數月前渾渾噩噩做了藥奴,吃苦不覺,如此嬌慣的身體如何熬得過寒冬。晌午后,武士便打開大門縫隙,陽光照進來,甚是溫暖,他便坐在陽光中捫虱。一個時辰,曬得渾身暖暖的,昏昏沉沉,陽光離開后,武士將殿門關上。楊睢覺得甚是滿足。這日曬得酣然入夢,夢見少年時在府內后花園推著霽月蕩秋千,越蕩越高,直沖云霄,忽而高處繩索斷裂,霽月尖叫著從空中栽下來,他沖過去欲接住,誰知腳竟被膠住了,動彈不得。他大喊大叫:阿爹,阿爹,快來救霽月.. 突見殿門大開,一個紈绔子弟率領一群無賴沖進來。楊睢樓樓眼睛,定睛一看,蘇競開立在大殿外,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一面用手掩者鼻子。
? 楊睢抬頭望著他:楊亮差你來作甚?
? 蘇競開假意沖武士怒道:你等竟然如此待圣人,看不砍掉你等腦袋。望著楊睢笑道:大王在廬州軍中與馮羽廝殺,難以抽身省視圣人。如今國師煉藥大見成效,欲圣人先服用驗證。
?楊睢明白了:定是吳南柯為楊亮煉制了勇士丸,吳南柯竟不放過自己,執意要自己做藥奴。楊睢心里一陣悲涼,想不到晚歲眾叛親離,還有何望,莫如服下癡呆渾噩。便淡淡一笑:你莫叫我甚圣人,我不過是你等手中囚徒,今復欲我做藥奴,渾身污穢,何不將我沖洗干凈,你等不必掩口捂鼻。
、蘇競開笑道:你既識得事務,當知曉大王難處,今天下已為先帝舉哀,若天下人揚州尚有天子,豈不以為大王欺蒙。授老太監等口實。
楊睢擺擺手:我心已枯寂,速帶我去沐浴服藥
蘇競開笑道: 你志在升仙,國師煉制各色美藥皆教你先嘗,說不得因禍得福,長生不老。說著轉身引路。楊睢在后跟隨,
府內春意正濃,花木扶疏,楊睢心想:明日我楊睢或為草木。蘇競開將他引到一處隱秘的宅院,外面重重武士看護。開門進去,院內七八個煉藥爐,幾個粗壯的力役拉著風箱。吳南柯躺在廊下塌上,悠閑地望著天上的白云,見蘇競開引著楊睢來,拍手笑道:好了,好了,他來,可教此等笨奴皆走,我煉藥甚密,他人非喚不得隨意進出。
蘇競開對他極為諂媚:國師,再賞我一粒長青丹,我昨夜與姬妾試之,妙不可言。
吳南柯從袖內掏出一瓶遞過去:都賞你,都賞你。
蘇競開接了大喜,喝令力役退出去。指了指楊睢:任你擺布,若敢抗拒,國師即喚門外武士,可任意處置。
吳南柯擺擺手:叫人燒水,我親為他沐浴。
蘇競開應偌退去,關上門,外間出來幾聲慘叫
楊睢搖搖頭:你何苦多害幾條人命
吳南柯搖搖手:休要高聲,隨我來。 便拉著楊睢道中間的火爐后。灶火噼里啪啦,掩蓋他們說話之聲。
吳南柯:陛下須知今日形勢,唐王必不會久留陛下。
楊睢:休要喚我陛下,我今是你奴,任憑處置
吳南柯:陛下不信任臣,臣卻引陛下為知己,三年臣與陛下朝夕相處,寒冬不見陛下,臣坐臥不寧。
楊睢苦笑道:天下有誰能為你搜羅珍貴藥材 ,誰不畏生死為你試藥,任你所為?非知己而何?
吳南柯:臣不以藥奴為辭,楊玄機安能將陛下移出禁宮。今不以藥奴為辭,唐王安能移出陛下出大殿?臣生無隨求,但專研難得之藥術,豈非有意欺哄陛下?
楊睢指了指院中:你煉許多藥物,我一人如何吃得消,欲毒殺我?
吳南柯狡黠地笑笑:此虛張聲勢而,揚州一隅之地,如何獲取這許多難得之藥草,
唐王帶臣至廬州用之士卒,皆老太監府內所煉制之藥,已經用盡。唐王欲用之三軍,將揚州藥鋪之藥材搜刮而來 ,勇士丸煉不成,行房之藥倒容易配制。
楊睢搖頭:你害人不淺,揚州百姓若害病到何處抓藥
吳南柯:臣未曾慮及此也
楊睢:到期煉藥不成,他豈能將你輕饒?
吳南柯笑道:我兩個趁此逃出
楊睢搖頭:他將你視作珍寶,定設重兵看護。且既試之軍中,恐早已走漏消息,諸道懷野心者誰不想掠取此藥,用之士卒。我恐許多刺客已潛入揚州矣,若不能將你生擒,必將你殺死。
吳南柯:他們如何搜尋天下藥草。
楊睢:利令智昏,今你成諸道之餌。
吳南柯:臣疏懶,不欲思慮許多。
楊睢望著吳南柯半晌道:你既以我為知己,我有緊要事問你,休要欺誆。
吳南柯:臣不敢
楊睢:我隨身玉佩何人奪去
吳南柯笑道:我兩個逃入揚州,饑餓難耐,我將其抵押在當鋪
楊睢正色道:此我之密物,你教蘇競開速取回,敢不依你?
吳南柯:有何難,我只說煉藥需用,他敢不為我尋來?
楊睢:我被子囚禁于之一室之內,遭奴仆羞辱,憤怒欲死,思及平生得失,荒唐如幻夢,在位二十年竟無一事益于時。難怪四十年,天下人皆以楊氏無道。我甚羞之。殘年若能有裨于百姓,雖死不悔。你世家名醫,有妙手回春之能,沉湎左道,荒廢人生,當改弦易轍,懸壺濟世。
吳南柯對此無所感悟,但嘿嘿一笑
當下將奴仆叫進來,燒水給兩個沐浴。
傍晚,蘇競開進來探視,楊睢已作阿呆,木然地拉著風箱,他過去喊了幾聲,連頭亦不回。
蘇競開笑道:國師好手段!
吳南柯突然喊道:哎呀,我忘記一事,阿呆往日隨身玉佩教我當掉了,此是試藥之器。你速速給我尋來。若尋不得,藥斷斷不能成。
蘇競開嚇得面如土色,問明,即刻率人趕去。掌柜聽了慌亂,推辭藏在府內,急急跑到周府。
周行密亦不敢留,只得交給掌柜。
玉佩失而復得,夜深之時,月光皎潔,四處寂靜,楊睢將玉佩舉起,月光之下,墻壁上恍若一條游龍。
吳南柯拍手大笑:有趣有趣
楊睢制之:收聲。此兵符,當年我隨你煉丹,不理朝政,懼怕文武謀反,將禁軍交與兩個家奴。卻教龍騎駐守鳳翔,龍騎皆昔日我之親軍,驍勇精銳。我與其將約非我兵符無人可調動一兵一卒。
吳南柯:昔日陛下親軍恐皆已老邁,豈能復替陛下驅馳
楊睢:龍旗弟子皆龍騎也,然世事難料,若將帥叛逆,豈在一符?且我已無心復與人爭長短矣。不知能否逃出楊亮之毒手。
吳南柯:明日看我如何戲弄殿外武士。
楊睢:你休胡鬧,待我設計從此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