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說,色聲香味觸法,眼朵鼻舌身意,體味六塵需從六根方便入門。得大神通者,皆由一門深入,修得六根皆通。觀世音菩薩耳根通,故常頌觀世音名號,日久必受其加持,獲大解脫。
看文章大作手,技法圓熟處,也必是色聲香味觸法,達成渾然通感。故有看聲音,聽色彩,嘗感覺,觸味道,諸多法門終歸一門。
周日來到城郊滿眼翠綠的公園,尋一方濃蔭半遮陽光的草坪,隨手鋪個納涼墊,在上面躺一躺,也是種美妙享受。
先是睜大眼睛看,高大的柳樹和另一排不知名的樹。從樹的間隙看見天,淡淡的藍——不是那種湛藍;有云在飄,很高很高的云,不仔細盯,覺不出它在移動。
總之一種普通色彩,既不懷舊,也不浪漫,更不憂傷,就是平鋪直敘的藍和白,了無新意,像這日子一樣普通的天空和云朵。
躺在那里,側過頭來,貼著草地向四周望去:行人,打鬧嬉笑的孩童,坐著輪椅的老人,偶爾伴著“突、突、突”聲響而來的園工的三輪機動車,年輕的媽媽,近處草坪上正在撐起簡易帳蓬的一家人。腳前方是一條人工河,躺著看去頗有氣勢,水不清澈見底,但也不混濁,讓人不想親近,也不討厭。
再壓低些視角,從草平面望去,想起沈三白兒時的童趣。但這草坪剪修得過于平整,看不到沈三白的丘壑與叢林。于是我閉上眼睛,試圖從這聽覺視覺嗅覺觸覺中找出一刻大圓通。
閉上眼睛,時間仿佛瞬間放慢腳步,幾個剎那之后,嘈雜的聲響逐漸清晰。鳥的叫聲,啾啾啁啁,有幾只近的,有幾只遠的。孩子們的嬉鬧聲,媽媽在后面追逐。卻聽不到蟬鳴——在這樣一個季節,怎么會沒有蟬的叫聲——還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里面難道不是有聲音在不停鳴叫嗎?
風吹拂到臉上,呼、呼、呼呼;還有遠處若有若無的汽車輪胎聲;還有更遠處施工機械嗵、嗵的悶響。
這些都是睜著眼睛時所不曾聽見的。據說人腦有過濾功能,可以自動篩選必要信息,而把意識中的無用信息過濾出去,不再傳遞給識別系統。
佛說我們并不是沒有聽,而是沒有見;也不是沒有見,而是以為沒有見。
所以傳說中記憶高手,往往采用圖像式記憶,容納量和識別度相當驚人。
空氣中的氣味,也是平淡與普通,沒有任何新奇之處,嗅不到花香,嗅不到濃烈的初夏氣息。
這是一個沒有驚奇的日子,在這樣一個沒有驚奇的地方。正是在無驚奇中,可以得大自在。
想起一個老友,愛在這樣平淡的周末,在園子中尋一住處,享受獨自寂寞的樂趣。這等去處,如同我躺在這片草坪,即便到風光旖旎的桂林,人文繁盛的西湖,熱情奔放的麗江,寧靜安逸的大草原,五光十色的九寨溝,蒼涼雄壯的胡楊林,也未必都能尋得。
記憶中這樣美好時刻,還是在一個遙遠冬季。來到孩子鄉村外婆家,正是春節,嚴冬暖陽天,家人趕早去集市采辦年貨,留我獨守家中。太陽高照頭頂,我躺在院內竹制大躺椅上,身后老石榴樹枝杈虬結,雞籠里幾只老母雞正在努力生產。
躺著躺著,想起印第安人所說:辛苦勞作三天之后,第四天要歇歇腳,“別走太快,等一等靈魂”。我是一個固執的辯證唯物論者,信仰中不能真有靈魂。那樣啊,就說是歇歇心吧。
想著想著,我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