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子豪

摘自/《我們都一樣，年輕又彷徨》

阿B最不喜歡我們叫她阿B。

阿B是一個愛把自己的事情說給周圍朋友聽的人，大大小小的聚會我都不愛叫上她，因為她只要喝多了就會胡亂講話，而且最糟糕的是每次都要死死地拉著我，一邊吐，一邊給我講她的故事。也就是我心軟，其他小時候交的狐朋狗友見狀都會躲到另一桌去，只剩下我和阿B，深情地望著彼此，她吐，我哭。

以至于每次她把我的襯衣吐得不堪入目的時候，我都要問她：“我長得就這么讓你惡心嗎？”

無論我坐得離她有多遠，阿B都會翻山越嶺跨過一堆大腿揪住我的袖口，三秒鐘內哭得眼淚鼻涕滿臉都是。后來我問她，為什么滿世界都是人，偏偏要抓著我哭，難道我腦門兒上寫著一個“喪”字嗎。阿B說我總是陪著她哭，所以她覺得我肯定對她的感受理解得特透徹。

我真想拿把刀，然后奔向她。天知道每次吃飯別人都跟變漂亮的女同學談笑風生，我卻只能死死地被她纏住?；丶易约合幢凰夼K的襯衣時，還要泡上一碗面，我能不哭嗎？

跟前男友交往的時候，阿B因為擔心他嫌棄自己是size B而跟她分手，在第一次約會的時候竟然買來很多衛生紙塞到豹紋內衣里，她很確定兩人吃燭光晚餐時他一直兩眼放光地盯著自己看。

飯后兩人在陰森的小樹林里散步，因為是第一次和男生擁抱，阿B竟然激動得忘記了衛生紙這件事。前男友把一大團揉在一起的衛生紙從她衣服里掏出來的時候，臉都氣綠了。分手后阿B哭了一個星期，身邊朋友都斷定她是一個傻子。

我安慰她說：“如果你曾經像傻子一樣地對待一個人，那么總有一天也會有人像傻子一樣地對待你?！?/p>

我還說阿B也一定會遇見一個傻子。

其實她的傻子來過，但是他走了。

阿B那年才高三，18歲，成績平平，長相也并不出眾，身材更是糟糕透頂。不過她有一個同年級的男朋友，每天偷雞摸狗一樣地拉著阿B的手躲校園里的攝像頭，還硬要在沒有攝像頭的地方挺起腰板說“即使被攝像頭照到了，老子也不怕”。

阿B是一個懦弱的女孩兒，小時候害怕過馬路，每次遇到紅綠燈都要拽著奶奶的衣服。大了些，因為不留神踩死了一只毛毛蟲而哭了一整個夏天，并且一個月沒吃肉。她喜歡唱歌，但是從來不在別人面前唱，你要是逼她唱她就哭得稀里嘩啦的。她吃飯只吃自己面前的菜，在家里都不會站起來夾別人面前的。她愛讀詩，但是即使語文老師把《靜夜思》說成是杜甫的代表作，她也不敢吭聲。

她就是那種最不起眼的女孩兒，不起眼到走在學校里你都不想多看她一眼。

阿B從來不敢穿彩色的衣服，她的世界一直是黑白的。我一直篤信這跟她的家庭有很大關系。從我記事起，阿B就一直跟奶奶和爸爸住，她出生沒多久爸媽就離婚了。阿B爸爸是個酒鬼，每天醉醺醺的，有時候情緒上來了還會打阿B。我住在她家隔壁，每次使勁兒探出頭來聽個一二。

我小時候就有英雄救美的傾向了，不過被西瓜強搶先了。西瓜強一直頂著一頭西瓜太郎的頭發，最要命的是他覺得他是全小區里最帥的，這很明顯是在侮辱我。

西瓜強每次都拿藥給阿B擦，還在背地里說：“別讓我碰見你爸那個渾蛋，不然我一定擋在你前面替你挨打！”

阿B還配合著痛哭流涕，一邊用手抹鼻涕一邊說“你真好”，我站在旁邊只想撞墻。

西瓜強追了阿B六年，從初一開始，直到高三才成功。并不是他專一，而是六年間追其他幾個女孩兒都沒成功，而恰巧阿B答應了。他們是早戀群體中的十八線演員，沒有眾人的灼灼目光，小手也牽了，小吻也接了，小心跳小甜蜜小感傷小心痛也都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阿B知道西瓜強談不上專情。不過從小就沒有得到過什么過分的關愛，當鮮花和每日的“早安”“晚安”一并出現的時候，難免會動搖。在這一點上我是同情阿B的，懦弱了十幾年，最后的愛情卻并不是最好。

不過阿B不在乎，有人能在過馬路的時候牽著害怕的自己，能在夏天地上有很多毛毛蟲的時候把她背起來，能給她夾別人面前的飯菜，能聽她安安靜靜地唱歌，已經夠阿B痛哭流涕好幾個夏天了。

好像每個人人生中都有一次遇上高品質備胎的機會，有人抓住了，皆大歡喜地成了人生贏家；有人錯過了，繼續跟一堆扶不上墻的爛泥攪和在一起。

阿B的這個高品質備胎，叫林晨。

林晨是我們全小區的驕傲，長得帥，學習好，高中畢業就考到了新加坡國立大學。他大我們四歲，小區里的孩子們都稱他為“別人家的孩子”：品德優良，考試時寫完卷子從來不忘給學渣們傳小紙條；家纏萬貫，看見老奶奶摔倒就敢扶；更重要的是，頂著開了掛的大腦，卻并沒有配備一張學霸的殘念臉。就是這朵根正苗紅的祖國好少年，居然喜歡阿B。我個人總結為：人啊，有得必有失。林晨屬于全身上下都?！灵W閃、刀槍不入的人，但架不住眼光是道硬傷。

林晨在大學里成績非常好，拿了獎學金，還有很多家公司向他伸出橄欖枝。我一度覺得這樣的人物就應該活在報紙里，最好不要在現實生活中出現。

他回國休間隔年，我們正讀高三。

機智如我，一眼就看出了他喜歡阿B，至于為什么，我想了好幾個晚上，頭都想大了還是想不出，最后勉為其難歸結為在國外生活四年后，審美趣味和價值觀被顛覆了。

嗯，我想一定是這樣的。

起初阿B和大多數女孩子一樣拒絕他，理由是學習是學生的天職，還有，她已經有男朋友了。不過林晨沒有放棄，到底是在國外生活過幾年的人，就是不一樣。

他以意想不到的速度了解了阿B的喜好，阿B為西瓜強傷心，林晨就安慰她，阿B鬧情緒亂發脾氣，林晨也不介意，除了哄，還是哄。林晨知道阿B一生氣就喜歡吃東西，所以就買一大袋子零食，放在她面前，讓她發泄。

“吃零食會胖的，白癡?！?/p>

“沒事，你本來就不瘦。”

然后又是阿B的一通痛哭流涕。

晚上九點，阿B點開QQ空間，發表了一條“我想吃杧果了”的說說，林晨就開著車滿大街找還沒關門的超市，然后大大小小、青青黃黃的杧果，都買來了。

林晨總是讓人又驚又喜，措手不及。

早上林晨托我給阿B帶早飯，知道她從不吃早飯就變換花樣，每天的面包和牛奶都不重樣。忘記說了，他給我的好處是在我媽面前夸我有潛力，以后一定是個天才。好笑的是，我媽一臉嚴肅地問他：“天才不是應該天生就有才嗎？他都這么大了怎么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阿B開始努力讓自己討厭林晨，但是她發現自己做不到。要知道，一個對自己如此好的人站在眼前，是會發光的呀。而且即便她嫌棄林晨，故意惹他生氣，林晨也會遷就再遷就。有時候我覺得林晨真?！?，太他媽無懈可擊了。

林晨知道她有男朋友，但是從來沒說過諸如讓她離開她男朋友的話。他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對阿B好。

好到阿B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上他了。

林晨回國后的第一個生日想要跟阿B一起過，阿B當天有事，卻沒拒絕他。林晨說他等阿B，不過后來還是被放了鴿子。要是我絕對瘋了，穿著精心買來的新衣服，準備好禮物、音樂和晚餐，到頭來卻是一個人餓一天。

但是誰讓他是林晨呢？他只會說沒事。

后來阿B說想給林晨補過一個生日，而且選了禮物要送給他，因為我們都知道林晨馬上就要飛回學校參加幾個公司的面試了。如果面試成功，他很可能留在新加坡工作，不回來了?？墒悄翘彀的男朋友發瘋一樣說“你要是敢給你那個口口聲聲喊哥哥的人過生日，我們就分手”，結果阿B躲在家里痛哭流涕了一天。

這次林晨應該死心了吧。如果是我，干脆把禮物砸到阿B臉上，然后扭頭就走。不過林晨就是林晨，除了說沒事真的就只會說沒事。

第三天林晨飛走了。我一度開玩笑說，他就像個鳥人。

西瓜強高一時看上的女生跟男朋友分手了，他可算有了可乘之機——他說阿B劈腿，然后跟阿B分手，轉天就和那個女孩兒走到一起了。

阿B又是痛哭流涕，不過這次好像有些嚴重。

其實我是心疼阿B的。這樣一個懦弱的女孩兒，面對選擇沒有勇氣，以為在一起就是愛情，到頭來被傷得遍體鱗傷。一個滿身鎧甲的人也會經受不住內心的傷痛，雖然林晨總是暖心地出現在她身邊。

“還有我呢，怕什么？等我吧。”

“等你，黃花菜都涼了。”

然后又是一陣號啕大哭。

好像林晨就是阿B的情感寄托所，在這段敏感脆弱的感情空窗期有個人陪伴，不過慢慢地，她發現自己確實有些離不開林晨了。自殘的時候被電話那頭的人罵醒，沒有動力的時候被一條QQ留言激勵。后來我們都以為真正的愛情該發光了。

但是阿B每天跟林晨聊的內容都是想要擺脫這段感情的心理陰影，說西瓜強有多無恥、多渾蛋，說西瓜強給那個女生買的珍珠奶茶是自己以前最愛喝的，連給那個女生買的筆芯都跟她的是同款。她滿腹牢騷地說自己不看好這段感情，他們一定會分手的。

要是我每天聽到自己喜歡的人說著前任的事情，一定會讓自己也成為她的前任的。

不過林晨就是林晨呀，他依然只會說：“沒事，沒事，有我呢?！?/p>

后來林晨說還有一個月就高考了，這個月就不打擾阿B學習了，希望斷一下聯系，還說阿B高考完以后一定要第一個打電話給他，阿B說好。

林晨就是林晨，真的沒有再聯系過她。

一個月后高考，阿B的成績毫無意外還是平平到沒什么懸念，就像她的胸一樣。

阿B出考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林晨打電話，他卻掛掉了，后來換了手機號。阿B懂了，再后來就沒有聯系了。

我想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忘記一個不值得喜歡的人吧。

當初他走了以后，阿B才發現自己有多么不舍，原來他真的走進了她心底最深處。他說一個月后再聯系，可就是這一個月，一切都變了。我如愿以償考上了喜歡的大學，依然單身，在家時還是愛探出頭聽阿B痛哭流涕，偶爾點開她的QQ空間。阿B總是愛寫說說，比代購還要勤快——

“當初他總說，他喜歡我是他的事情，我不喜歡他是我的事情，兩者沒有沖突，叫我不要有負擔。他說總有一天我會明白該愛一個什么樣的人。如今我終于明白了，但是晚了?！?/p>

“他曾經對我說，這是他最后一次這么認真地追一個女生。我何嘗不是，讀大學幾年了，到現在我都沒有再戀愛，也許是再也沒有遇到像他一樣的男生，也許是我再也不想戀愛?！?/p>

“我總是不切實際地想，一切都會如我所愿?，F在我發現，原來真的只是我想象得太美好。就像中國雄雞地圖，我一眼就能望到它的頭，可是我忽略了上面有多少個省份、多少個城市、多少個村莊。那里有多少條鐵路縱橫交錯，有多少家燈火明明滅滅，有多少顆孤獨的心靜靜破碎，我并不知道。我也終于明白，在北緯40度到北緯2度、東經115度到東經103度之間的內容有很多很多。我們在同一個時區，卻有一輩子的時差?！?/p>

“我想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我到現在都保持著對阿B的恐懼，只要是聚會的場合，我一定不和她同時出現。有時候趴在窗戶前，看她在樓下怯怯懦懦地踮著腳走過那條爬滿毛毛蟲的路，心還是會一疼。每個夏天，我都是在她的痛哭流涕聲中熬過來的，而慢慢長大，她不是那么愛哭了，我倒有些不習慣了。

前幾天刷阿B的QQ空間，看她又發布了一條說說。她說：“那些年，你作，可勁兒作，一萬次甩開伸過來的手，只因為永遠有那么一個人慣著你，會賠著笑臉一萬零一次地伸出手來。但是，你不知道，耐心會耗盡，愛情會疲倦，永遠很遙遠。你不珍惜那個人，命運就會給他安排更好的人?！?/p>

嗯，愿你我都有最好的安排。

嗯，懦弱的阿B姑娘，愿你的夏天再沒有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