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艾德溫·范克里夫?伙計,你得聽我說,你要真想見他,金山銀山都不管用。除非你有拿得出手的東西,要么讓他修,要么給他造。否則還是不要浪費時間了。"
湖畔鎮的集市人潮涌動,一個身形修長,戴著黑色寬邊禮貌的男子在周圍衣著簡樸的村民面前顯得格格不入,時不時被扛著木材的工人們怪異地一睿。
"噢,有意思,有意思。那樣的話你真的可以去問問看,那個家伙的話,一定會興奮得不得了呢。往前筆直走,他就住在森林邊的小屋里,對了,注意些,他脾氣是好得出名,可是在做木活的時候打擾他就不一定了。"
禮貌地對雜貨鋪老板道謝后,男子壓了壓帽檐,朝鎮外的一片草色中邁去。
出鎮之后,視野就開闊了起來,可以看到遠處艾爾文森林蔥郁的樟樹群和成片的冬青樹。太陽有些熾烈,夏日的午后寂寥無聲,許多城里的居民都打起了瞌睡。遠處森林中傳來嘶啞的蟬鳴聲清晰可聞。
男子遮住了額頭避開日光,在遠處尋找什么,最終把視線鎖定在森林口的一間小木屋上,木材一定取自森林,木屋的整體和身后的樹都融成一片,目力不及者還得費些功夫才能看出,屋外還有一個純手制的小秋千。
男子沒有停留,向木屋走去。
"范克里夫先生,你在嗎?"男子敲了敲木門,門板不厚,發出咚咚的聲音,也沒有上鎖,就這樣虛掩著,森林吹拂過來一陣陣的微風,門就輕輕搖晃起來。
想來是不在了,男子有些好奇,推門便邁步走了進去。
房間有些雜亂,一股木屑的味道撲鼻而來。各種生活物品四處可見,被很隨意棄置在地面上,一只煙斗裂成兩半,有些發霉了,竟還沒有打掃。
他的目光忽然被釘在墻上的紅杉柜吸引,循目看去,里面陳列了許多精致的木工作品,堆放有致,均勻的蠟光覆蓋其上,一看便知下了許多工夫。凝神細瞧間,他不禁邁動起腳步。
"嗒..."腳好像碰到了什么東西,他剛想收腳,身體猛地被往后一拉,瞬間就喪失了平衡。
還沒來得及站穩,肩膀上便傳來了巨大的手勁,箍得他眉頭皺起,一把閃著銀亮的錐子抵在他的脖子上。
"你是誰?"
"范克里夫...我是暴風城的公爵...瑪里維...我并沒有惡意..."刀芒閃眼,他頸后慢慢滲出了細汗。
錐子被收回,他松了一口氣。檔案中記載著范克里夫有在軍情七處工作的經歷,自己雖然功夫造詣不深,卻遠不至于被普通人如此隨便地制住,哪怕是偷襲。
"你差點踩到我的東西了。"范克里夫把他往前推了推,好讓他站起來,看上去似乎有些不高興。"進來之前,你應該先敲門。"
"我敲過了..."
"哦,那抱歉,我正在干活,諾,就是你腳下那座城堡的塔尖,我總是雕不好它。"
瑪里維這才回過神來,觀摩起地上這件險些被自己踩到的物件,那原來是座純木打造的城堡,高及膝蓋,仔細看去街道、集市、公園應有盡有,在不大的空間里肆意鋪展開來,占據了幾乎半個屋子的空間。更讓人咋舌的是,城堡哪怕是半指高的圓柱也被綴上了精美的浮雕,這樣的細節體現在整個作品上。
瑪里安公爵每停留一分,都會在這個濃縮的城市里發現新的天地,心嘆適才自己光顧著看墻上的櫥柜,居然沒注意到這手妙筆。
"我很早以前就想親自指揮建造一整座城市了,沒活干我只能自己干過過癮了。"范克里夫說話間又坐回了工作臺,低頭擺弄起那個塔尖來。"公爵是嗎,我這可沒東西招待你,如果你沒有什么事,就別打擾我和這座小城了。"
"恰巧相反,先生。"公爵看著一地的輝煌,目光熾熱。"您的夢想可能要實現了。"
范克里夫緩緩抬起了頭。
瑪里安深深鞠躬,遞出一張用金黃色蝴蝶結束起的紙函。
"國王陛下特派我邀請石匠工會,重筑暴風城。"
2.
在部落聯盟最近的一次戰役中,聯盟首都暴風城蒙受了巨大的災難。
那是昔日聯盟的驕傲,承載著無盡榮譽的土地,卻一朝被獸人燒成掠池,洗劫一空,變為一片再無生機的廢墟。居民們流落在城外,依靠臨時建立的簡陋工事賴以度日,苦不堪言。
"艾德溫,我認為不要這樣做。"男子把肩上的沉香木扔在地上,撩起一角拭了拭汗水,聽聞來人傳達的信息后,認真說道。
"現在是戰亂時期,工人的活兒本就不多,有些揭不開鍋..."
"劉易斯,那不正是..."
"不,聽我說完,艾德溫。正是因為這樣,我聽聞蠻族獸人們把錢財寶物統統搜刮走了,你知道..."
"劉易斯,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可工人們現在的日子很不好過,萊斯特、瓊斯昨天都對我抱怨已經幾周沒有接到活干,再這樣下去處境會很糟。"
劉易斯緊緊皺起了眉頭,悶聲不語。
"建成暴風城,他們許諾給我們的傭金,足夠讓大家過上很好的日子了。我相信國王的信譽。"
"我們干吧,劉易斯。"
劉易斯沉默了許久,嘆了口氣:"你是工匠協會的首領,我們的技藝都是你傳授的,走到今天也都是因為你,我沒什么可說的,去問問兄弟們的意見吧。"
范克里夫點點頭,拍了拍劉易斯的肩膀,轉身走了。
劉易斯望著艾德溫遠去的背影,收拾起地上的木頭,喃喃自語。
"艾德溫...我知道你的夢想...沒有人能阻擋你的,你比誰都渴望這一天的到來。"
他重新挽起袖子,眼神里透出堅毅。
"看來我的話有些多余了。"
3.
"我們去幫忙吧,伙計們。"燈下的大范一手持記號筆,一手鋪開了一張長卷,正對著它指指點點。
"這是我很久以前的夢,我一直希望能親手建起一個流經萬世不亡的城都。"
"無數個夢里,我都在想象著它會是什么樣子,每一條街道,每一塊磚泥瓦片,我總會念念不忘,作為一個工匠,還有比能留下這樣一幅作品更讓人神往的事情嗎?"
他抬高了聲音。
"更重要的是,貴族對我承諾,完工會給大家相當不菲的酬金,請相信我,這筆酬金足夠讓我們過上好日子了,我知道大家最近都不好過。"
大范高高地舉起了右手。
"愿意相信我,和我一起干嗎?朋友們。"
臺下只有半數的工人揚起了手臂,大家把頭壓得低低的,有些尷尬地把手搭在破舊的工裝褲上,有些不知所措。
范克里夫的眼神柔和了一些:"沒有關系,各位如果是有顧慮的話,可以說出來。"
一個沒有舉手的工人微抿著嘴抬起了頭,低聲說道:"老大,我們一去就是幾個月不能再回艾爾文森林了...現在艾澤拉斯不太平,留在森林雖然活少了,還是能勉強過下去,去了暴風城..."
其他的工人雖沒有應和,聽聞此話后眼神也黯淡了下去。
"還有就是,他們真的還付得了咱們工錢嗎?暴風城都成了那個樣子。"
范克里夫看著猶猶豫豫的工匠們,表情略有些凝固起來,失了先前的意氣風發。但他馬上就掩飾起這股失落,灑脫一笑:"其實我也..."
"聽著,聽我說,大家伙們。"
一直沒有說話的劉易斯從坐著的石堆上跳了下來。
"工匠協會可從來沒有上下之分,我和范克里夫雖是名義上的副正首領,卻都把大家當作兄弟,下面的話只是發表我的一己之見,修不修暴風城,還是看你們怎么想。"
"先問大家幾個問題,是誰在艾爾文森林造的第一座木屋,是誰把五湖四海來的我們一同收留,是誰給當時一窮二白的我們傳授現在一身的手藝?我們本來都是沒地方去的野狗,那艾爾文森林就是我們的家嗎?你們住的屋子,就是你們的家?"
"我并不這么認為,一直以來,我的家就只有一個。"
他指了指一邊低著頭不發出一點聲音的范克里夫。"是老大。"
燭光閃動,工匠們的臉上光影交疊,看不清每個人的表情,屋里彌漫著鉛塊似的沉默。
"我們是工匠,誰來告訴我,工匠協會的使命是什么,翻開你們徽章的背面,在心中把那句建會之初的話讀一遍。"
他并沒有要讓眾人回答的意思,自顧自地把自己的徽章舉到空中,翻到了有一行銀色小字的背面。
"世界上所有偉大的建筑都要出自我手。"他掃視了一眼所有的工匠,沉靜地說道。
"我會跟隨艾德溫,我謹記自己作為一個工匠的使命,也愿助他完成一生的心愿。"
"你們呢。"
短暫的沉默過后,一個工匠緩緩舉起了右臂,拳頭攥緊了那片徽章,手背上細小的血管也清晰可見。
仿佛無聲的信號,只是一瞬,所有工匠都心有靈犀地默默抬起了右臂,經年累月的勞作使它們夯實粗壯,泛著黝黑而健康的顏色。屋里仿佛掀起了一股靜默卻雄渾的黑色巨浪。
劉易斯欣然地看著這一幕,他轉頭向范克里夫看去,后者也正意味深長地注視著自己,兩人相視一笑。
范克里夫把身板挺得筆直,他感覺胸中有無數燃燒的駿馬洶涌奔過,時刻就要噴薄而出。那是自他平生觸碰第一片木板起心中便樹立的載滿榮光的大旗,現在卻到了時間去揮舞它。
他許久望著劉易斯,數次欲言又止,最后在工匠們逐漸鼎沸的討論聲中拍了拍劉易斯的肩膀,留下一句低語。
"謝謝你,兄弟。"
4.
這里是暴風城,獸人的血蹄曾無情地踐踏摧折了這片聯盟的榮耀之地,只剩了遍地的殘垣瓦礫,這片土地已經失去了往日與側鄰的群山能一較高下的巍峨氣魄,隨意傾塌在路邊的高墻,空無一人的破敗市集,城外流落的居民昭示著慘烈的苦難。唯一完好的是城市中間加緊復原的議政廳,便于國王和大臣商討事宜。
傍晚的暴風城融進了暮色中,這天所有居民都因接到了一個消息而振奮起來,明天將會是新的一天。
笠日。
無處可歸而臨時搭起帳篷的暴風城住民果真看到一群扛著各式木材和工具的漢子們來到了這片廢墟,眼睛里充滿了斗志和激情。路人們自覺地夾道歡迎起他們。
為首的那個貌似有些瘦小的男子挺直了胸膛,走向了一個高臺,向四處俯瞰。他的手里握著羊皮做的圖紙,洋溢出了自信的微笑,仿佛在欣賞只屬于自己的疆土。
【簡陋的議政廳】
"陛下,工匠協會進駐暴風城了。"
國王披著金色用厚羊絨綴邊的大麾,正掛著愁容倚在窗前,凝望遠處衣衫襤褸、結群正要去取水的子民。聽聞瑪里安的報告眼睛一亮,露出久違的喜色。
"瑪里安,你真是我出色的外交家和財政大臣。傳我的命令,所有士兵和居民全力配合石匠工會的行動,用貴賓的禮節招待他們。還有,事成之后薪酬的預算是否足夠?"
"我剛剛核實過財政的儲備。一定足夠,陛下,這是一筆雙贏的交易。"
"那就好,瑪里安,我不希望虧待這群偉大的工匠。去組織一下宴會把,辛苦你了。"
"遵命。"
走出門前,瑪里安回望一眼國王的背影,嘴角扯出一絲笑意。
"這條支路可以連通市集和居民區,在原有的基礎上再拓寬些便可,你看前面第一條岔路那里,再斜開一條支路便能通向城門,第一個樞紐就開在那里..."
范克里夫正用圓規在羊皮紙卷上圈圈畫畫,不時與工匠們交換著意見,他們在一處破敗的噴泉胖席地便坐,一坐就是一整天,已經確立了好幾片區域初步的規劃。
"范克里夫先生。"瑪里安脫下禮帽鞠躬致意。
"...你來了,噢,介紹一下,這是瑪里安爵士。"范克里夫揩了揩額頭正滴落下的汗水,站起身來,也沒有還禮,對身邊的朋友介紹:"是他交給我們這項工程,也是負責人。"
眾人點頭致意。
瑪里安爵士又重新佩戴起那頂黑色高禮帽,正了正衣領,變出了個笑容說:"我無意叨擾各位,只是來授國王陛下的旨意,國王十分感謝各位能如約而至,特許我來告訴各位,暴風城完工后陛下會準備一場盛大的慶功宴,再用爵士出城的標準禮節以馬車恭送各位回到艾爾文森林,之后還會在暴風城自行修建一座小舍,為大家在暴風城提供專用的住所。"
眾人聽聞后抑制不住興奮的心情,互相交流著眼神,笑逐顏開。
饒是范克里夫也不禁面露喜色:"國王如此盛情相待,看來我們也需加工趕時,拿出些工匠協會應有的樣子,是嗎,伙計們?"
眾人本都是默默無名的小工匠,哪受到過貴族的如此禮遇?此刻他們掃視著眼前的荒蕪,被范克里夫激起了斗志,感覺胸中涌出一股不能言說的成就感,齊聲答應。
回聲嘹亮,在空曠的廣場久久未散。
4.
艾澤拉斯的夏季如期而至。轉眼間暴風城工事已經開始數月。
盛夏期間范克里夫已明確減短工時,太陽毒烈,正午工匠們喘著熱氣隨便尋個高墻便擠在一起避暑了。
范克里夫歇不下來,在未來是國王雕塑的高臺上俯瞰全城,大粒的汗珠從白背心后沁了出來,挽起的褲腿也有些濡濕。他倒渾然不覺,手上黑色羽毛筆不停,在那本陳舊的羊皮卷上來回圈劃,時不時蹙緊眉頭。
許是在腦海里琢磨透了一個問題,他長長舒下一口氣,突然發現眼前有一壺水,往上一瞧,劉易斯笑瞇瞇地望著他看。
"劉易斯,想嚇我?"
"得了吧,我可沒想嚇你。"劉易斯遞出水杯,含笑道:"只是不想觸了你討厭被打擾的怪脾氣。這天太熱了,喝點涼水把,那些居民特地放到城外的湖水里冰好交代我送來的。"
"他們自己生活也不容易,卻總給我們送些樹果食物..."
"嗨,我們也算對得起他們啦,熬過這個夏天應該差不多了,我還沒見那些家伙這么拼命過呢。"他看了看遠處歇腳的工人,笑了笑道:"別看他們累成這副樣子,抱怨也沒少抱怨,可真做起活來都是搶著干的..."
"劉易斯,他們還好嗎,我這些天都顧著忙自己的,好久沒有和兄弟們聊天了..."范克里夫讀出了劉易斯語氣里的牽強。
劉易斯略垂下了頭,低聲說:"克魯特昨天有些中暑,現在還在城外休息,燒還沒有退。伊斯科昨天在梯子上摔下來了,右腿這段時間應該不能用了。北陸那里托人帶來消息,亨特的父親去世了,亨特很消沉..."
范克里夫放下了羊皮卷,眼里的神光黯淡了下去。
"我太急了..."
"這不是你的錯。你明白,這樣的工程量難免會出到狀況。你已經很考慮到他們了。"
"可..."
"就快了。"劉易斯把一塊毛巾甩到肩膀上,起身拍了拍腿上的煙塵。
"范,我希望你明白,這都是我們大家的意志,不要把一切都背負在自己身上。我們有自己的理想和覺悟。"
"就快了,再加把勁。我們一起。"
劉易斯走到遠處,向上揮著手示意工人們活動活動筋骨,太陽已經偏開天空中央,又到了勞作的時間,工人們抖擻精神,很快投入了到工作中去。
那些都是他最信任的背影啊,范克里夫欣慰一笑,他環視四周,忽然有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街道是冷峻鋒利的線條,公園是還未開屏的孔雀,尚不健全的城市布置中,他冥冥感受到一股雄渾的力量,終將破開一切的氣勢。
是啊,腳下這片土地,正如一頭沉睡的雄獅,已經緩緩睜開了眼睛。
"國王陛下,最近財政的預算恐怕不夠了,新招攏的外域那些商人和練兵的大匹物資要把我們壓垮了,重建的暴風城的財力比我們想象的要超出太多了......"一個年邁的臣司呈著一張印著密密麻麻的支出明細的大紙,交到國王身前。
國王接過紙張,扶額禁不住發出了聲嘆息。
"怎么回事,瑪里安。"
"是為臣的過失,先前錯算了商隊和練兵的這兩塊預算,現在來看的話,建城花費遠超過了財政部的預期。如今依靠微薄的供奉和稅收已經支撐不住王國的運轉了...請陛下責罰。"
"事態如此,你可有直接的解決方式?"
"陛下...艾爾文森林來的那些工匠..."瑪里安停頓了一下,從已建成的塔樓向城市的廣場望去,那是大群的工人在夕陽下揮舞錘鎬。他沒有說下去。
國王也循目望去,一隊工人砌好了雕像基座上最后一層刻繪浮雕的石板,擊掌歡呼。那是國王的雕像,歷代暴風城都會在城市的最中央供奉在任國王的雕像,示以無上的尊敬。
范克里夫也赤身對著一堵廢墻掄轉大錘,聽聞工人們的吶喊擦汗回身,對著完工的雕像露出欣喜愉悅的表情。
"說下去。"國王凝視著他們,面容平靜。
"他們都是從五湖四海投奔范克里夫的外鄉人,他們沒有根基,沒有背景,大多都是流浪漢,連親人都沒有。"
國王沉默。
"如果免去工匠協會的薪酬,我們的財政立刻能空出不小的盈余。"
國王靠在扶把上的手微微顫動。
"我的王,陛下!殺掉他們。"
燕尾衣擺猛地蕩起,他撲通跪倒在地,高雅的黑禮帽頹然墜地。
"為了暴風城的未來,我們必須這么做!"
暮色已沉,工期將盡,工匠們圍在廣場中間的篝火堆旁,正舉杯痛飲。
居民們也來助興,他們跳著蹦著,帶來自己采摘的水果和埋在樹下的醇酒,杯酒交錯,人影閃動,開懷的笑回蕩在整座城的天空,大家都醉了,石匠們興之所至便哼起艾爾文森林土調的歌謠,人群們就用石塊和腳打著節拍。
『靜謐的艾爾文森林,那是我們的故鄉。
我們的呼吸化作了枝葉,我們的汗水化作了根須。
湖畔鎮的微風帶來了我們的故事。
以我們的石錘、以我們的尺鎬
讓我們對著森林之神莊嚴起誓
愿為工匠之心獻出生命!』
多少年后,人們記住了那個綠衣紅面的惡魔,可那個暖馨醉人的夜晚也始終銘刻在活著的暴風城居民記憶里。
6.
這是一座夢幻般的城池。
已是深秋了。
陽光穿過遠山升騰起的薄薄霧靄,被帶有濕度的空氣過濾出繽紛的顏色,輝映在那片富饒莊嚴的土地上。紅、黃、色各種不同顏色的屋頂被彩虹般的溫暖秋陽編織在一起,顯露出寶石般的光芒。
議政廳的塔樓高高聳立,俯瞰著四周籠罩著祥和的民居,像一只伸出巨大手掌,保護著自己疆域內的萬物。
干道和交通錯落有致得分布著,西南角是一片繁榮的集市,已經聚集起了不少初來此地的商賈攤販,流離的居民也逐漸開始遷入新城內,所有的一切昭示著生機勃勃的氣氛。
將近一年前,這里還是一塊荒蕪的焦土。
范克里夫站在主城正中間的巨大石獅雕像前,許久,都在欣賞著自己親手締造的一切。他要把這所有的一切映刻進眼睛里,不肯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這是,我們的暴風城......"將近一年的加急趕工,新城落成的時候,他不知不覺已經眼角含淚。
晨光照射在這片碩大的聚集著工匠的平臺上,盡是面露疲憊,靠墻休息的工人們,但他們都無一例外露出欣然自豪的神情。
這是他們值得一生銘記的作品。
"今晚會有慶功的晚宴,還有掛滿金縷的馬車載我們回家。你們可知道國王還許諾我們一周內便將所有酬勞一并派人送到艾爾文森林?"
工匠們歡呼起來,終于卸下了長久以來的包袱,一切終于都結束了,金碧輝煌的城池,美妙而充滿成就感的余生,都如當初眼前這個男人所承諾的一般,如期而至了。
范克里夫笑著點頭,渾身充溢著幸福的神采。
"你們看見劉易斯了嗎?"
"誰知道,那家伙,不知道上哪勾搭姑娘了吧!那家伙看上去正經,其實一刻也閑不住的,哈哈!"
【新王座】
"派遣森林的刺客是否都已經就位?"國王負手站在王座后的落地窗邊,面向群山,看不清他的表情。
"五十名皇家刺客都已經在路途上準備就緒,那注定是一條不歸之路。"瑪里安公爵如是答道。
"你確定不會留下后患?"
"我尊貴的國王,他們只是群野狗,居無定所的他們把艾爾文當作唯一的歸處,他們只能回到那個地方,而我們精心的馬車便是為他們事先升起的祭旗。"
"你要確保一個不漏,否則暴風城連帶所有勢力的聲名會遭到毀壞。"
"這是當然的,殿下,這是一場精心策劃過的謀殺。"
瑪里安露出詭異的微笑。
"哪怕失敗了,我的王。"
"正如我曾經說過的,對于這片大陸來說,沒有人會記得什么。"
"千百萬年后,世人只會銘記偉大的國王殿下建成了偉岸的暴風城,沒有人會記得那個卑微渺小的石匠工會。"
瑪里安的這句話仿佛自說自話劃下了一段漫長旅途的終點,一切都結束在那里。
門外響起花瓶碎裂在地上的聲音。
"是誰!"
8.
劉易斯飛快地奔跑著,但綿長的走廊仿佛看不到盡頭。
"這一群血脈骯臟的貴族,我早就知道他們是一群腐爛的狗東西!"他嘴里不住地咒罵著,用盡了所有刻毒的語言。
他始終與居民保持著良好的關系,一直在旁敲側擊,注意著暴風城最近的收支情況,早就覺得有些奇怪。
"快跑...兄弟們...快跑啊,再晚就..."眼前已經能看到盡頭涌現出來的光。
"范,我們這一切都是為了什么啊!!"他的眼淚奔涌而出,那是無盡的憤怒和不甘。
一記手刀從背后劈出,擊暈了他。
是潛伏在議政廳內的皇家守衛。
"怎么處置他?"瑪里安對著已經昏迷的劉易斯,詢問國王。
"今夜之前我不想見血,扔進地牢吧。等他的同伴回到森林的時候,送他上路。"
國王面露一絲悲憫和愧怍。
"石匠工會,這是我唯一能給予你們的恩賜了...我..."
陰冷的石窖內,劉易斯雙手被縛住。一滴冰水從天花板墜落,他扭動著睜開了眼。
"逃出去..."
范克里夫和跟隨他而來的石匠們整日都在居民們的盛情款待下喝酒吃肉,沐浴在前所未有的受人尊敬感之中,連日的辛勞都被洗刷得一干二凈。
暮色已經有些沉了,夕陽的余暉鋪在群山上,連綿不絕的金色把山的輪廓勾映得一片燦爛,閃得有些灼人。正對暴風城的那一面則陷入一片暗郁的藍黑色,暫時失去陽光滋養的山脊給人一種昏沉欲睡的感覺。
十幾輛掛著靜美外飾的御用馬車已經靜悄悄地停在城門之外,車夫們持著馬鞭駐足車外,恭迎著石匠們。
告別了暴風城,眾人仍沉浸在喜慶的余韻中,準備踏上回家的路。
范克里夫最后回望了一眼夕陽下的暴風城,靜謐而安詳。上一次站在眼前這塊地上的時候,這里還是片廢墟。
他笑了笑。
忽然,遠處似乎跑來一個人影。
他踉蹌地奔跑著,離視線稍近了一些的時候,大范發現他渾身浴血,胸口還插著一支箭矢,眼睛里的神光已經渙散,機械性的邁動著雙腿。
身后是一大片追殺的士兵。
"范,兄弟們......"
他縮起身子,拼命大口吸氣,喉嚨仿佛燒灼一般,血腥味在嘴里漫溢開來。
片刻后,他用力揚起了頭,眼睛瞪得血紅,萬萬千千的不甘和憤怒如一座火山噴薄而出,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發出生命中最后一聲咆哮。
"快跑啊!"
又一支利箭直接貫穿了他的心臟,劉易斯被那支弓箭在跑動中帶飛,沉重地倒在了地上,暗紅色的血泊泊涌出。
暴風城的城門,綻出一朵血色的玫瑰。
9.
"劉易斯!"范克里夫發出震耳的悲吼。
"是那些貴族,啊,暴風城,一切都是個騙局!他們想殺掉我們!我們..."工匠們的雙眼因憤怒而充血,變得語無倫次。
車夫們見狀,從容拔出了藏在腰間的匕首。
"情況有變,就在城外結果了他們,不要留一個人!"
他們都是訓練有素的刺客,揮動的匕首如死神的鐮刀一般,收割著手無縛雞之力的工匠們的生命。
寂靜的夜,暴風城的居民們正沉浸在長久以來最酣美的睡鏡。
范克里夫看到一朵朵晶瑩的血花在眼前綻落,手起刀落間,那是他摯友們的生命在一個個消逝,一個個永遠只能存在他的記憶中了,他看到他們憤怒、不甘、無助的眼睛會突然黯淡下去,隨后就茫然空洞地對著夜空,好像訴說著什么。
他承受不住了,像個孩子一樣捂起耳朵,他不想再聽見耳邊充斥的悲傷絕望的呼號,被刀劍刺入身軀而發出的慘叫,也不知道自己早已淚流滿面,木然蹲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恍惚中,他被一股強有力的手臂拉起,拽上了一輛馬車。
"最起碼,要讓老大走啊!!"聚集起來的石匠們圍作一團,自覺地把范克里夫護在中間,隨地拿起丟落的武器或哪怕是樹枝展開反擊。
"不要......是我,是我造成的......不要讓我孤獨地活......我去死...罪...贖罪..."范克里夫的聲音在沖天的戰吼中細不可聞,只使勁搖著頭。
"保護好老大!老大死了才是我們最大的恥辱!走啊!你們帶他走啊!"為首幾人已經陷入一片狂熱,風車般胡亂揮動著手中的武器,一時竟逼得刺客們不敢上前。
一雙手搭在了大范的肩膀上。亨特,他的右腿已經瘸了,渾身淋滿了鮮血。
"老大,你不能死。"
"只要你還在,總有一天,總有一天還會聚集到那么一片人,我們熱愛的東西,一定能永遠延續下去......"
他別過身去,吃力得用左腿支起身體,持著從死去敵人手里奪來的彎刀,圈了一個劍花,笑了。
隨后他用力一推會驅車的那個同伴,三個敵人齊齊沖來,他橫轉刀身,離弦之箭般沖了過去。
"走啊!"
......
亨特靠在一顆老樹上,小腹露了一個觸目驚心的大洞,鮮血決了堤一樣瘋狂涌出。他本是個殺手,逃到艾爾文森林的時候餓地只剩了骨頭,碰到尚還年輕的那個男子時,他拎著一只烤野兔問自己想不想做一個工匠。
"有意思的家伙...我可是個殺人犯啊..."他微弱地喘著氣,呢喃起來。
他往下轉動眼珠,瞅了眼地上倒伏的三具尸體,又朝上轉了轉眼珠,把視線永遠定格在遠處,感到一股濃重的困意,索性就閉上了眼睛。
"走吧..."
10.
醒來的時候他倒在一片空曠的石堆之中。
天空中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耳邊是久而不絕的烏鴉的叫聲,循聲望去,灰暗的天空中盤旋著數不盡的揮舞紅黑色翅膀的烏鴉,此起彼伏仿佛爭搶般地鳴叫著。
身軀有些沉重,無處不是侵入骨髓的酸痛,自己昏睡了是有多久了?工匠們呢?
工匠們?馬車....劉易斯......血...好多血啊...工匠...都死了...
他痛苦地捂抱住自己的頭,用盡心力想要把當時的景象從腦海中剔除。
只是許多記憶,你愈是逃避它便逐漸更加地清晰起來。
他想到了若干人保護自己同坐一個馬車上,在無盡的顛簸和驚叫中在林間瘋狂地竄逃。
艾爾文森林...我們的家...
他忘卻不了他們終于回到艾爾文森林的那一刻,沖天而起的鮮紅烈焰,吞噬了他們所有存在的證據。
他忘卻不了最后一刻,馬車上只剩自己與一個摯友,身后仍有四人策馬緊追不舍,他說了聲保重,抽刀猛割下一塊黑馬腰間的肉,從車底抽出了原本給刺客準備的長槍就縱身跳下,橫槍攔住了最后四人,黑馬受驚狂奔,他的背影飛快地消逝在了自己的視線中。
他再發不出聲,也無力維持高舉空中想要挽留住什么的雙手,只有一片漆黑在自己的腦海中不斷加重、加重,最后徹底把自己吞噬。他昏死過去。
這里是西部荒野的某處,受驚的馬狂奔到這里時可能將他甩落,再沒有蹤跡。
暴風城的輝煌下,沒有人會記得有一個叫做石匠工會的存在。他們存在的最后的證明在艾爾文森林的大火中永遠不見。
雨大了。
在紛亂的雨幕中,一雙血紅的眼睛佝僂著背,蹣跚地前行著。
亂石堆的烏鴉紛紛驚飛,哪怕沖入雨幕,它們也想避開那股洋溢了地獄般殺意的氣場。
他緊緊攥著一把短刀,森寒的刀面上是無數晶瑩的雨珠,那雙握住短刀的手止不住顫動,和著急驟的雨珠仿佛發出嗚咽的顫鳴聲。
那是最后一個工匠跳下馬前留給他的,這把短刀,是此刻范克里夫在世上留存的唯一的東西。
他沒有看到,陰影中有一隊鬼魅似的人形,探明他前進的方向后,只余下一人留在原地,其余影子無聲地遁入雨幕中,朝反方向疾行而去。
雨攪動爛泥,打散他們存在過的所有痕跡。一只袖章悄然墜落,四個燙金色大字在泥土映襯下格外顯眼。
『軍情七處』
11.
西部荒野靠近南海邊的海岸,是人們避之不及的地方。
人盡皆知,這里是迪菲亞海盜們的老巢。
一伙剛剛洗劫了一艘商船的海盜們滿載而過,正對一群人吹噓著自己方才的事跡。
"我告訴你啊,那個船長見到我們拔槍就趴在地上,像只一動不動的蠢豬。"他說的起勁,還一邊繪聲繪色比劃起來:"不要...不要殺我!我全都給你們!"
人群哄笑起來。
"笑死我啦,聯盟的那群豬就那么貪生怕死嗎?哈哈哈哈!"
大門不知何時被推開,說話的是一個渾身濕漉漉的乞丐。
"可你們也只有膽量搶搶聯盟的商船,不是么。"
"喂,這是哪來的乞丐,你知不知道這里......"
只是一瞬,亂草般的濃黑色濕發下,那個海盜睿見一道駭人的神光。
他被自己下意識咽下的口水打斷了問話。
那是一雙什么樣的眼神啊...他一瞬中居然生出了立刻逃跑的念頭,四周盡是同伴。
"你是誰?來這里做什么?"副首領跳下船欄,平靜地問,他也注意到了那雙眼睛,濃墨般的黑瞳,見不到一絲的活氣。
"干一票大的。"他嘶啞地說。
副首領沒有接話,只是仍舊平靜地看著他。
來時的雨水從男子身上滲下,已形成了一個小水潭。
范克里夫低頭看著水潭里那個陌生的面容,扯出了一個快意的笑容。
"暴風城。"
"......"
所有的海盜都笑了,笑得放肆,有的捂著肚子很夸張地笑趴在了地上。
副首領也覺得莞爾,他把手中的匕首拋起后又接住,讓刀尖在在中指上繞了個圈。眼神卻始終不離這個有趣的男子。
"喂,你們聽到了嗎?他說他要帶領我們搶劫暴風城,那個聯盟的大本營,國王和所有精銳士兵守衛的地方,諾,這個乞丐說的。"
眾人又笑得前仰后合。
范克里夫靜靜地站在那里。
副首領終于收住了笑意
"你憑什么?"
"新暴風城的港口不堪一擊,但你們的船太弱了。"
"給我三個月的時間,我來告訴你們什么是真正的炮艦。"
"我是一個工匠,我的名字是艾德溫·范克里夫,暴風城的修筑者。"
大范只用了一天就和所有的船工打成了一片,船工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有見地的工匠。他們被雇傭造了一輩子的船,第一次知道原來做工匠的活也可以是這么有創造感和成就感,原先出自己手的炮艦竟是這般羸弱。
那天晚上,大范醉意濃濃,舉起了酒杯,身邊盡是圍繞著他坐起的船工們。
"馬上這里就會出現全世界最堅固的炮艦。然后..."
他露出狂熱而熾熱的笑。
"轟爛暴風城!"
船工們緊隨著附和
"喝酒!吃肉!搶錢!哈哈哈哈哈......"
12.
"公爵,范克里夫在迪菲亞海盜團,軍情七處的情報里還說他在造一艘炮艦。"
"噢,有意思。"陰暗的地窖內,信使單膝跪在一片陰影中,瑪里安揭了揭杯蓋,仍是覺得熱氣太盛,把杯子還到桌上。
"繼續監視他,有情況隨時告知我。"
"是。"信使消失在黑暗中。
門縫被掩住,地窖里再無一絲光亮,漆黑靜謐的空間里,回蕩著男人的森森桀笑。
"造吧,造吧,造得再快些吧,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艾澤拉斯的雨季說來就來。
迪菲亞海盜團的副首領萊扎原先是個農民,大旱使整村的農民拋棄了自己的土地,成為流民的他們過著四處流浪的生活,在一處城邦入了軍充當敢死隊的角色,萊扎從來便不怕死,為了爭一口飽飯總沖在最前頭,一個將軍賞識他的勇敢果決納他入了軍隊做了自己副手。
可亂世里也有成千上萬這樣的軍隊互相角逐,他所在的部隊在一場戰斗中徹底潰敗,他看到將軍的頭顱高高飛起,曾經的手足丟盔卸甲紛紛逃散,他帶著最好的兄弟冒死殺出重圍,從此做了海盜。
萊扎老了,他親眼看著迪菲亞從一艘破帆船到列排成編制的戰艦,從幾個老軍痞到百千個勇毅狠辣的年輕海盜,可他一直沒有找到想找到的東西,能代替自己讓迪菲亞走下去的東西。
他早就注意到了,那個男人,有一種天生的病毒般的領導力,能不由自主就聚集起一群人跟隨著他。他清楚得很,最近自己的船室里空蕩蕩的,都在破船灣的海灘上聽那個男人吹牛皮呢。
可他也早就注意到,范克里夫,他骨子里缺下了一種東西。少了這個東西,在這個亂世中是決計無法生存下去的,自己在刀山血海中活到現在,深諳這個準則...但誰又說得準呢,他也奇怪,他仿佛總是能在那個男人身上看出無數的可能性。
他又笑意盈盈,欣賞起窗外的雨景,拔下酒囊的塞蓋子咕咚咕咚喝起酒來。是啊,誰又說得準呢,他從不去思考自己改變不了的事情,范克里夫受海盜們的歡迎,迪菲亞也需要只有他能造出的炮艦,馬上就要完工了吧。
"那么,接下去的路你怎么走呢...讓我看看吧。"
范克里夫不可能沒有察覺到副首領最近對自己眼神的異樣,以他的經歷來說,這種眼神是再也不能更熟悉了。
當時懇求自己造城的瑪里安投向自己的不也是這種眼神嗎,利用和嗤笑,隱藏在堆笑皮肉下的殺意。
人的善良和弱小是一種罪惡,這兩種品質在亂世只能淪為魚肉。
自己如此,自己曾經的摯友亦如此。
保護自己的唯一方式,就是先發制人。
一段手臂粗的樹枝被一刀斫成兩半,夕陽的余暉灑在南海的淺灘邊,那把短刀好像流淌著鮮血。一只虬實有力的手就這么懸停在空中,堅定而決絕。
曾經,這是一雙精巧的建筑師的手,給人帶去了幸福和溫暖。
現在,軍情七處王牌的古老技藝又復蘇了。
雨季遠沒有結束,磅礴的雨勢中夾雜著海的遠處傳來的陣陣炸雷。
在暴亂無序的電雨聲中,那天范克里夫套上森綠色的戰甲,縫接處填了暗金色的花紋,遠遠望去仿佛一個綠色的幽靈,這是他為自己貼身制作的。
雨把鎧甲浸得濕透,他望著眼前這艘在自己眼里只能用破敗來形容的木船,悵然若失地久久駐立在原地。
還有回頭路嗎?
沒有了吧,當最后一個同伴從馬車上義無反顧地跳下,留下這柄給自己護身的短刀的時候,自己就再也沒有退路了。
不知不覺背負了那么多東西,他早不認為生命還屬于他一人,摯友...那些死去后茫然望著天空慟哭的靈魂...那些再也回不來的純碎的光輝夏日...
"我要..."
他低垂著頭,取出一個血紅的面罩,雙手從下穿過了挺直的身體緩緩繞到腦后。
系直。
"成為首領。"
十分鐘后,木船的一處小屋內,萊扎見了推門而入的身影,覺得有些欣慰。
"迪菲亞沒有首領,我一直在等待一個首領,可那個人應該不是你。"萊扎抄起桌上的短刀。
"范克里夫,你知道你唯獨缺了什么嗎?"萊扎摸著銀亮的刀背,連年沉淀的暗郁血漬早已融進刀身,不留神是看不出來的,他略有失神,回憶起過往的所有歲月。
"我看得出你實力在我之上,避開我的守衛摸到這里的能力也值得稱贊,之前做過特工或密探的工作吧。"
"可你的眼神告訴我,你沒殺過人。"
"沒有殺過人的海盜,是活不下去的,也帶領不了別人活下去。"
他再沒有廢話,揮刀帶起一片飛揚的銀幕就向綠甲奔襲而去。
萊扎的刀沒有任何花哨取巧的動作,每一劈都帶著原始的厚重氣息,那是在死人堆里練出的刀法,只有一橫一豎,總有一個人要倒下,敵人,或是自己。
范克里夫沉默著,萊扎的所有動作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事實上,太慢了。
他總能尋中間隙閃身用短刀在萊扎身上留下一道傷口,幻影般在船室里來回晃動,一會兒有好幾個綠影不停晃來晃去揮著刀子,一會兒又并成了一個,劈出一記無法閃避的直刺。
萊扎身上全是血洞,可他就是沒有倒下。他的腳步已經蹣跚遲鈍,走都走不穩了,可最后總能站穩,再使出那古樸的一刀。
范克里夫依舊沉默著,他在等萊扎自己失血倒下。
"你在害怕...嗬嗬嗬..."萊扎喉嚨發出含糊不清的呼嚕聲,那是血液翻攪的聲音:"你在害怕...你在害怕!你不敢刺死我!"
不...我已經下定決心復仇了...
"懦弱啊...太懦弱了...你想干掉聯盟?就憑你這個刀都握不緊的膽小鬼?嗬嗬嗬..."萊扎又揮出一刀,被范克里夫輕松避過。
懦弱...我...?
"劈死我啊!劈死我!劈死我!"萊扎眼球泛起白色,發了瘋地朝四周不斷劈砍。不能倒下,他不斷告訴自己還不能倒下。
懦弱...劈死他...復仇...
一道駭人的雷光映過,吸去了世界上所有的聲音。
短刀透胸而過。
雨聲填滿了那一刻的整個世界。
"呲啦!"忘了過了多久,屬于那道強光的雷聲炸散開來。
瑪里安饒有興致地推門觀雨。
國王在王座上睜開了眼睛。
船室里,濃稠的鮮血隨著短刀的血槽連綿不絕地淌下。
萊扎艱難地抬了抬頭,血紅的面罩遮住了那人的表情,但他依舊看到了那雙持刀冰冷的眼神,那是漠然到純粹的一雙眼神,舍棄了一切的眼神。他咧了咧嘴。
"這就對了..."
男人死后,范克里夫緩緩蹲下,撿起了男人的佩刀。
一左一右,從此范克里夫佩以雙刀。
那一天,一個男人落寞的背影永遠地被刻印在大雨中,成為了艾澤拉斯永遠的記憶,它曾屬于一個偉大的工匠。
那一天,在人群的簇擁聲中,艾德溫·范克里夫接受了眾人提出的接替首領的請求。并將迪菲亞海盜團正式易名為,迪菲亞兄弟會。
那一天,一切都是那么地相似,在人群的高呼中,他又一次站在一個高點,但這一次,不是為了創造,而是去摧毀。
他身后是鋼鐵鑄的戰船,通體閃耀出冰冷的金屬光澤。
13.
夜色籠罩的大門被撞開,身負重甲的士兵隊長踉蹌跪倒。
"殿下...暴風城港口,一艘從來沒見過的大船正在接近!前去警告哨兵的小船全軍覆沒!"
"怎么回事?"
"是迪菲亞海盜團來了!我不知道他們是如何造出這樣的大船的...我們,無法應對!"
士兵已經有些語無倫次,言語邏輯明顯有些混亂。
"把瑪里安叫過來。"
"陛下..."士兵猶猶豫豫地說道:"駐守財政廳的守衛報告,傍晚后就再也沒有見到過瑪里安男爵了。"
"還有...暴風城的護衛軍...全部都不見了!聽人說,入夜時將軍下了急令帶他們出城了!"
國王的臉上仿佛有一層濃重的陰霾,他緩緩站起身體,握拳的手攥地有些發抖。片刻后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卻緩緩松開,臉上泛起了死灰色。
"瑪里安...你騙我到現在..."
天空霎時被點亮,一瞬間,恍若白晝。
"砰!"
遠處響起了震耳的爆炸聲。
透過碩大的落地窗,國王看到了夜色下,緩緩自海邊靠近的那艘小山般的巨艦,仿佛一頭黑色的遠古猛獸。
暴風城港口。
"迪菲亞號"吞噬著月光,巨艦橫陳在海面上,以它為橫截面,整座海洋好像天涯兩隔。純白的月色被濃黑的船身突兀地生生截斷。
直到炮火徹底劃破了夜幕。
熟睡的居民四處尖叫著逃竄,瘋狂地逃離岸邊,從未見到過的金屬怪獸還不疾不徐地朝這片土地沉重推進著,索命的炮彈卻已先至。他們哀嚎著,一年前他們也深切地感到過這樣的絕望,獸人們也這樣在他們的土地上肆虐。
岸邊的防御工事已經啟動,可那些簡陋劣質的土炮卻如紙屑般,擊中鋼鐵鎧甲的瞬間就無力地墜落下去。這些防御工事都是范克里夫親自修筑的,它們能抵御什么程度的攻擊,他內心比誰都了然。
迪菲亞號是為催城而生的,自它誕生的那一刻,便沒有輸給這座城池的任何可能。
火啊...沖天的火焰...鼬鼠般竄逃的居民...滿天的火光映在范克里夫的眼里。
那片親手砌出的磚墻原來是那么脆弱,那座雕像,自己和摯友們在無數個夜晚商討著它的細節,在無數個晝夜雕刻出它的模樣,原來一瞬就會破碎。
原來,破壞比創造要容易那么多。昨日的童話那么易碎。
"轟隆!"
迪菲亞號碾壓而過撞碎港口。
它到達了終點,終于停下了。
范克里夫漠然地注視著這一切,他就這么站在船頭,皎潔的月光傾灑在他那身綠鎧之上,把他周神環繞在一圈微綠的熒光之中。
他這么站在船頭,持著那兩把雙刀,一把從倒下的摯友手中接過,一把從倒下的敵人手中搶過。純白的背景下,好似按捺不住地悲鳴著、顫動著。
站在船頭,他從腰間抽出那一條血紅的面罩,一如那個雨夜把它舉到了額頭。
再系直。
這攝人心魄的紅最后點綴了這片白夜,暴風城的歷史永遠被定格在這一瞬。
范克里夫展開雙臂,在空中平持雙刀,直接縱身從高高的甲板上跳下。他沒有說一句話,沒有下過一聲號令,時隔許久,他就這樣無聲地再次站上這片土地。
一縷血淚在空中散開。
14.
我是光的陰影,我是夜的冰霧,我是居無定所的幽魂,愿與永恒的黑暗相生相融。
我是個卑微的刺客,我的絢爛只有一瞬。
議政廳前圍滿了衣衫不整的避難者。
"那個人是誰?他拿著武器!"
議政廳前唯一的小路盡頭出現了一個人影。持雙刀。
不要...你們都走開...
他加快了腳步。
"看哪,是范克里夫,他又回來了!"
我記得他,修筑集市主道的時候他給我們遞過食物和水...他還認得出我...
"是那個偉大的工匠范克里夫?"又有人喊
我是個卑微的刺客...
"只要有他,無論幾次我們的家園都會重建的!"
重建...然后再被那些牲畜愚弄和欺騙...
城樓上傳來士兵的吼聲
"刺客!保護國王!"
沒有時間了...
刀刃在夜空中劃閃出一條白色的弧光,翡綠的身影模糊成一道急射而出的裂矢。
"他要殺王!"人群喧嘩了起來,因恐懼而互相推搡沖撞,慌亂中有許多平民被堵在了門口。
和你們無關...你們不要阻擋在那里...
"不要,讓我出去,讓我出去啊!"被堵在門口的平民無助地大喊,一道銀光在他們眼中慢慢放大。
"不要殺我!"
那因恐懼而擴散蔓延的瞳孔是那么熟悉。想起來了,那個血櫻綻放的夜晚,我層無數次想將忘卻。
是故意擠在那里的吧,這樣我就不會下手,你們好保護背后那些牲畜。
可你們,是否聆聽過我們的哀求?
原來,都是一丘之貉。
面罩下的嘴角劃過一絲鄙夷的笑,凌亂卷曲的頭發遮蔽了他半面的臉。
天邊的濃霧散開,一輪喋血的紅月冉冉升起。
時間在那一刻靜止了。
圍堵在門口的居民因驚恐而張大嘴巴
聞訊的國王親衛隊持著尖矛沖刺過來。
廳內潛伏的護衛攥著冰冷的刀,一滴汗水從他的臉頰滑落。
國王面色慘白,慌亂地扶椅而起。
然后。
那道迅捷的白弧無視了時間和空間的制約,收束了這一切,優美地在這幅靜止的畫面中流暢地前行。
從路的盡頭開始,在城樓頂,國王的頭顱下結束。
死寂。
15.
血腥味。
即使是海盜,他們也對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在一旁干嘔不止。
沒有人意料到,他們的工作已經這么快被做完了。通往王座的路途根本沒有什么阻礙,駐守暴風城的軍隊在一夜之間仿佛直接蒸發了一般。抵抗的盡是直屬于國王的親兵,在海盜們的潮水般的強攻下幾乎全滅。
活人已經逃光了,議政廳的城樓外,循著蔓延到腳邊的鮮血往里走去,到處都是因絕望而睜大雙眼的尸體,愈往里走俞是教人窒息的血腥味,胡亂散落著不完整的軀干,切口整齊平滑,觸目驚心。
進入城樓內,錚錚鎧甲的護衛有的歪著腦袋靠倒在墻頭,有的撲在樓梯上,溫熱的血順著扶手往下滴落。海盜們艱難地咽下了一口唾沫,眼前的景象和煉獄毫無區別。
低著頭走上樓梯,在狹小的走廊盡頭,他們終于看到了那個綠鎧的背影。
他依舊雙手持刀,右手拎著一只滴血的頭顱,白色浮雕的墻面上如斜浪般拖著一道長長的血跡。
聽聞腳步聲,那個男人有些茫然地回頭,嘴唇微張著,但又什么都沒說出來。
"首領...暴風城已經被我們攻陷了...我們是該..."
男人扔下了頭顱,失魂落魄般蹣跚地邁動腳步往回走來,他看著散落在地的尸首和四處流淌的鮮血,好像醒了一個長長的夢。
走過海盜身旁時,他只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呢喃:
"燒吧,殺吧,搶吧...."
就這么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16.
城外,黑衣鐵甲的士兵們潛伏在夜色中,他們清一色披上了漆黑色的斗篷,佩以雕刻雄獅圖案的長劍。為首一人依舊是那頂熟悉的高高的黑禮帽,雙手拄著細長的銀色長柄劍。硝煙在夜的映襯下仿佛低壓著的烏云,一縷一縷朝高空飄散,城里是交織混雜的搏殺聲和火藥爆炸聲,這支軍隊卻仍靜得可怕。
這才是暴風城訓練有素的正規軍。
"尊敬的公爵,如果再不介入的話,重修暴風城恐怕又是筆不菲的開銷呢。"
"達斯將軍,真感謝你能這樣為我著想,或者說,你是擔心我也會借故抵賴許諾給你的酬勞?"
"爵士說得真過分啊,國王昏庸無信,軍隊是愛民的,當然有義務再找一個如爵士一樣的正義之士接替王位。"
瑪里安覺得有點意思,補充道:"哦,不出意外的話,你愛的臣民們恐怕現在被海盜折騰得不太好過。"
"為了正義,這點犧牲也是必要的嘛。"
"將軍,你真是能做大事的人。"
兩人相視,會意地一笑。
一個人影迅捷地從城頭的墻上躍下,從一片月光皎潔的地方疾行而來,貼身的藍色軟甲上沾染了斑駁的血漬。
"噢,又見到了軍情七處的身手,真不明白你是花了什么手段才能控制他們。"達斯贊嘆道:"想必是好消息了。"
瑪里安捋著精蓄的兩撇胡須,微笑不語,只往身后黑潮般的軍隊望了一眼。
藍影跪地:"國王已死。"
瑪里安收起笑意,點了點頭,終于緩緩提起那柄長劍,劍尖凝聚起一抹冰冷的白色光圈,他顯得莊重而虔誠,把劍高舉過了頭頂,隨后指向整片軍隊。
最后,他猛地揚起了手,銀劍劃出一道圓弧,劍尖圈出的白花轉瞬而逝,穩穩懸停在城門的方向。
城內,海盜們聽到了一聲攝人心魄的巨吼。
達斯拔刀出鞘,面向士兵:
"殺!"
海盜們還沉浸在洗劫的快感里,大多人早就拋開團隊到處蠻搶,海盜的松散肆意的劣質暴露無遺。此刻望見如在城門口決了堤一樣瘋狂涌入的軍隊一時都失了神,呆愣在原地,好像還期待這支軍隊是來幫自己一起搶劫的。
第一個海盜的頭顱被斬下時一地濺血才讓他們反應過來,陸續抽刀抵抗,遠處的同伴也扔下手中沉甸甸的財物,紛紛趕來,兩隊人馬碰撞一處,終于開始了這場遲來的廝殺。
海盜的攻勢不消片刻就土崩瓦解,在正規軍齊整的隊形和精制的裝備面前,海盜兇狠不畏死的血性反而加速了他們的死亡,劍盾編隊兩翼的弓弩手如死神的信使,每一根箭矢透過人體都會飆出條紅色的血箭,鋸齒的鐵質箭頭頃刻就能把敵人的內臟絞成碎片。
漆黑色行進的軍隊仿佛移動的壁壘,正碾碎著所有阻擋在前虬實剛健的身軀。
"范克里夫在哪里!"
"我們需要指揮!老大去哪里了啊!"
"不行了,撤啊!"
首領不知所蹤,軍隊的攻勢愈發凌冽,海盜們的意志終于潰散,扔下了武器和財寶齊齊跑路,不斷有同伴背后中刀中箭,海盜們含淚踩過同伴們的身軀,脫離戰場的時候已不剩三成。
"不要深追,去奪船。"瑪里安對將軍授意。
"這艘船值他們幾十倍的狗命。出城的海盜不用管了,別讓往船上逃的海盜發船逃走了。"
士兵們涌往船前。
"看哪!甲板上有人!在這里,我們在這里!讓我們上去!"
奔向迪菲亞號的海盜露出欣喜的神情。
男子深潭般冰冷的黑瞳注視著鼠竄而來的海盜。
"收梯,開船。"
"可是還有人..."
"照做,你想陪他們去死嗎?"男子的聲調沒有一點起伏,仿佛在談論一群螻蟻的生死。
海盜們停在渡口,呆滯地望著遠去的鐵船,脫力跪在地上。索命的腳步聲遮蓋了所有的聲音,他們的脖頸感到轉瞬即逝的涼意,滿懷不甘離開了這個肆意酒肉的世界。
禮帽被狠狠摔在地上。
"讓他走了,讓那個男人走了。"
"你怕嗎?整個王國的財富和權勢可都是你的了,喔,還有軍隊。"
瑪里安仰起頭,渡口起風了,凝重的烏云像忽地被一雙大手撥散而開,大片輕靄如宣紙的月光鋪了滿地,整片海面閃爍起躍動的波光,鐵船的隆隆聲在海的那一面慢慢消失。
高高的鐵船在高高的月影下,一個翡綠的身影佇立船頭,定格了整片天地,最后消失在他的視野里。
他又回頭,硝煙緩慢地上升、上升,月色明亮。曾經的,現在的,每一片煙靄都像是不舍的幽魂,火光騰躍間,遠處的山丘似乎也在燃燒。
許久,他才開口:
"我怕啊,達斯。"
17.
誰都可以死,只有他不能死,不管用什么方式,不管踩過誰的尸體。
他告訴自己,在手刃那個男人之前,自己要拼了命活下去。
"國王玩忽職守導致海盜入城,又指揮不力導致暴風城被輕松攻破,死于亂軍手中。瑪里安爵士在王國的絕境下挺身而出,與大將軍達斯一起集中兵力展開反擊,擊退了海盜,挽救了險些再次淪陷的暴風城。
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是艾德溫范克里夫,因不滿事先談攏的筑城薪酬,貪欲驅使下糾結海盜搶劫暴風城,其心可誅。"
執奏的大臣誦讀完畢后,瑪里安坐上了王座,臺下的人群爆發出一陣歡呼。
"我,瑪里安,對所有臣民保證,一定鏟除范克里夫和他剩余的勢力,還大家一個清凈安全的暴風城。"
瑪里安不再是那個禮帽紳士,此刻他佩以華美的金冠,在王座前不怒自威。
"迪菲亞在南海邊的巢穴已被我們的正規軍剿滅,諸位寬心,消滅范克里夫只是時間問題,我會為最后的正義之戰招募勇士。"
......
【西部荒野】
夜襲暴風城的第二天,迪菲亞的巢穴便被從陸路來的軍隊端平,范克里夫率領殘部進駐西部荒野,把一處廢棄的礦井設為據點。
這幾天范克里夫沒有說過一句話,他就這么坐在礦井的最深處,對著露出的石壁能發上一整天的呆。
但他還是感覺到一剎那氣流的紊亂。
飛刀被穩穩接住,然后握住刀柄反手順勢畫出了一個優美的圓,手腕一甩,整片石壁突然一亮,隨后是噴濺而出的鮮血。
"軍情七處,這就是你們現在的刺殺水準。"他嘶啞地開口。
"軍情七處法度的第一條,永不參與任何政治斗爭。每一次破例都會帶來災難。"
他想到了什么,失聲一笑。
"瑪里安...可我不也是顆你的棋子么。"
望著已經冰冷的尸體,他上前拔出了嵌在那名刺客眉心的飛刀,一步一步走出了洞口。
"你放心,殺了你之前,我絕對不會死。"
海盜們站穩腳跟后不久便發現了一個問題,失去了臨海的優勢后他們再沒有財富的源頭,擺在眼前的是各種補給的問題,據點穩定確立了以后,他們也不得不面對這個嚴峻的情勢。
"我們是海盜,到了陸地做土匪不就成了嘛!附近的湖畔鎮和夜色鎮我都晃悠過了,可都是富得流油的地方!"
海盜們正聚首討論。
"可我聽說...老大他以前是個工匠,湖畔鎮和夜色鎮許多居民找他幫過忙..."
"哎,這事..."
綠甲的身影緩緩邁出。
"無妨。"
眾人齊刷刷地投去目光,發現是幾日不出的首領后,驚喜不已。
"瑪里安利用了我們奪取皇位,他是個陰謀家,在他的統治下人民不會安寧。"
"殺掉他,我們是正義的。為了正義,不擇手段也可以。"
【夜色鎮】
男人恐懼地盯著眼前一眾手持刀斧的來人,不住地乞求著:"不要殺我,拜托...不要殺我..."
海盜猙獰地笑著,揮動短斧就要朝癱坐在地的男人身上揮去。
"別殺他。"
一個身影突然閃出,手臂懸停在空中,制住了斧鋒的去勢。揚手的那一刻,血色的面罩被扯落,露出一張滄桑瘦削的臉。
"你是...范克里夫..."男人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一切。
范克里夫垂著頭注視著他,想起了數年前自己挑起木材背上毛巾的那個早晨,這家的屋主熱情給工人們端上了鎮里最盛名的云紋糕和朗姆酒,那個時候只有劉易斯在內的寥寥幾個工匠跟隨著自己,這事他們攬下的第一份活。
透過眼前那根斑駁的房梁,他追上了許多浮光掠影般的往事。
"你走吧,不要發出動靜。"
男人雙手撐地拖著身子狼狽地離開了。
"老大...這樣如果..."
話音未落,屋外刺耳的叫聲尖銳地回蕩在夜色鎮的上空。
"快跑啊!來強盜了啊!范克里夫!是范克里夫!他做強盜來襲擊..."
男人沒有說完,只感覺后心一涼,靈魂抽離般棄身而去,他轉頭,最后只看見了一張血色的面罩。
范克里夫擲出飛刀的右手不住地顫抖,一如殺死萊扎的那個雨夜。
為什么要這樣...
我是正義的啊...
他們殺我兄弟...這是他們的罪孽...必須償還...我要活下去...我還要復仇...
正義。
我是正義的。
他穩穩地拔出短刀,朝天一揮,厲聲喝道:"燒吧,殺吧,搶吧!"
海盜們被久違地話語挑動血性。
那晚,夜色鎮在慟哭。
艾德溫·范克里夫,自此,永遠成為了艾澤拉斯大陸的一個夢魘。
18.
我是一個為正義而戰的勇士。
那一天我與其他的伙伴一起半跪在議政廳前,國王和顏悅色地歡迎了我們,隨后沉痛地告訴我們在西部荒野的礦井中有一個惡魔,他幾乎摧毀了暴風城,之后不間斷地嘗試刺殺暴風城的國王。還為了索取物資補給還四處侵擾附近村莊和城鎮,給這片大陸帶來沉重的災難。
"為了我的安全,為了整片大陸的安寧,請你們鏟除他。"
國王把長劍交付到我的手中。
"是,我的陛下。"
那是一片又黑又孤獨的地方。
軍隊把駐守的強盜們屠殺得一干二凈,鮮血順著礦井的入口小溪般向更深處淌去。
我的戰友們給我上好了BUFF,我們在游戲的語音內交流完畢,正式討伐這個惡魔。
這并不算太難的任務,我們的裝備和等級遠超了這個副本所需要的條件,只是想獲取一個擊殺成就。
是個輕松的活兒,我想。
最后在洞穴的深處出現了一個披著綠色鎧甲,臉戴血紅面罩的身影,那一身套裝可真帥,我和我的隊友交流著。
開戰了。
他不想以前的BOSS那么多話,相反,他沉默,沉默地可怕,這是一場無聲的戰斗,他的身形在狹小的洞穴里如鬼魅般來回閃動,后來我知道,他曾是軍情七處的一張王牌,也是一個最強悍的刺客。
可是也到此為止了,因為我們的裝備很好,等級很高。
他的血槽空了的時候,我下意識地就點下了"揀取"按鈕,盼望著有什么好東西。
可不知道為什么,沒有出現我預想中的揀取界面。
他的血槽空了,可是他卻沒有死。
我們瘋狂地輸出,成噸成噸的傷害打在他的身上,可他還是沒有死。
我看見他的背后長出了血紅的雙翼,洞穴猛地塌陷,陰郁晦暗的天空暴雨驟然而落。
暴雨中,血紅色的眼睛,血紅色的面罩,血紅色的翅膀。
BUG。
來不及了,我的伙伴們被瞬間秒殺,他只是一記瞬移后的背刺,我的世界便化作黑白的影像。
他揮動巨大的翅膀,隔開了磅礴的雨幕,向暴風城的方向飛掠而去。
半個屏幕那么粗的雷電降下,他的身影在半空中被映地通亮。
我最后聽見一陣仿佛來自遠古的咆哮,狂暴而血怒,剎那間遮蔽了世間萬物的聲音。
"勝利,屬于兄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