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羅魔王(下)

十、

“是啊,我自從再也不必擔心半夜被人用刀架著脖子,半夜就喜歡出來走走。”

“正好,一起吧。”

來的不是別人,便是那讓東方煥牽腸掛肚,魂牽夢縈的平家大小姐,現在的丁家夫人平婉鈴!

兩人便走在這深夜的集市中,婉鈴突然道:“你還記得多年前,我家搬回去后,我們第一次見面么?”

“當時我睡不著,出來買宵夜,便遇到了你,”東方煥苦澀地微笑道:“你給我買了兩個包子,是鬼包子店買的,因為他家每天夜=子時才開門,專門賣給夜里做活兒的人,所以都叫他鬼包子。”

“想不到你居然記得這么清楚。”婉鈴輕輕嘆了一口氣。

“你卻不肯吃,因為你不吃韭菜餡的東西。”

東方煥突然覺得,自己從小就愛上了住在街對門的大小姐,后來她搬走了,自己不遠萬里去找她,再后來她父兄不許,自己便去學了一身武藝,初衷不過是為了讓她的親父兄能夠承認自己。他都沒想到,原來她的樣子在自己心中是如此深刻。

以至于后來,他成了江湖上人人聞風喪膽的魔王,號稱心如鐵石,殺人如麻,每次買包子時卻覺心尤其酸。因為那時他是武林公敵,而她是正派武林的千金,他們再也回不去那時,在夜市里包子攤前嬉笑打鬧的光景了。

“煥哥,其實..”

“其實什么?”

“其實這么多年來,我心里還是只有你。”

“婉鈴,看來巧得很,我心里還是也只有你。”

“我們..”那個他最愛的人,突然拉起他的手,道:“雖然丁家少爺對我也很好,可我已經對他仁至義盡,我不愿再和他住在一起,心里卻想著別人,這樣對他對我,對煥哥你,都是一種折磨。”

東方煥點點頭,道:“想不到,我辜負你這么多次,你還是這樣看重我。”

他心里也痛苦萬分地下了決定:“上次是因為我快死了,這次也是因為我快死了。”

“所以,所以我們就這樣私奔吧,五大家族,寶林山莊,一統天下的神兵利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終于能廝守終生,不再分別。”

“唉!重要的是,我又得辜負你啦。”東方煥嘆道。

“為什么?上次你為什么對我說那些話,這次為什么又..”

“第一,你是有夫之婦,第二,我是個要死不活的鄉紳,咱倆配不上呀。”東方煥一邊咳嗽,一邊又笑著說了起來,他咳得猛烈,仿佛要把五臟六腑,和那多年的苦情都嘔出來。

“婉鈴你要知道,我心里只有你,可心里有你的不僅是我,還有你爹,你夫君,丁家那個病秧子。我要對你負責,就不能讓我這個必死之人,來耽誤你漫長而有趣的余生。對了,忘了告訴你,我已經得了絕癥,沒多久就得死啦。”

東方煥笑的那么燦爛,又咳嗽得那么痛苦,直到他看到平婉鈴并沒有悲傷,目光里卻露出了滿意和欣慰。

“我就知道,煥哥是全天下最愛我的人。”

“你什么意思?”

“自從你在洛家集露頭,五大家族就知道了。丁成義就密告我你在這里,要我來向你表白心跡,拉攏你為五大家族助拳,以便掌控武林大會。”

平婉鈴說得很自然,很悠然,因為她這是在說心里話,而不是剛剛那樣,只是在逢場作戲而已。

“我只是沒想到煥哥你居然是這樣一個真正的,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而不是一個兒女情長,只顧眼前的懵懂癡人。你知道像你這樣的大英雄,是不會就這樣自己跑了的。”

“你初遇一片美景,你恨不得住在里面,每天進去逛個七八遍,希望自己眼簾前,心底里全是這一片美景。到了后來,你才會發現,你若是真正愛上那一片風景,你會希望他永遠存在,永遠美好,寧可自己先逝去了,也希望那風景能夠不朽。”東方煥嘆道。

“我沒想到多年不見,你成熟了這么多,你終于成了我心中的英雄。”

聽到英雄這個詞,東方煥腦中一震,忍不住又咳了起來。

這么多年,他忍辱負重,艱苦求學武藝,不就是要成為婉鈴心目中,名副其實的英雄?成為平定衡能夠接受的英雄女婿?可他最后卻成了魔頭,成了不管世事的鄉紳,成了只愿逍遙死的老咳嗽。直到今天,他的摯愛終于承認了他是英雄。

最悲情的英雄。

“我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我必須對得起我的丈夫,我的家人,也得對得起我的良心。煥哥,請你一定要理解。”

東方煥還在咳,也還在笑:“我理解,我要是不理解,就這么咳死!”

“爹把我許配給丁恒后,我沒想到他是如此癡情于我,以至于得知我還思念你時,他竟然因為憂懼而病倒了。我不得不每日服侍他,我發現這樣一個執绔子弟,世家少爺,竟然還會露出那么真切的目光,后來變成了我生病,他來照顧我,就在每天的這一勺湯,一碗藥中,我的心便飛到他那里去了。”

“而那會兒,正是你剛離開杜婆婆家,最虛弱,最孤苦之時。那會兒我還在為自證清白而四處奔走,既沒有來看望你,也沒有來關心你,我實在是該千刀萬剮。”東方煥黯然道。

他也忍不住想到青春年少的婉鈴,因為重病躺在杜婆婆家的竹床上,杜婆婆是個惡毒的婦人,絕不會跟她說話解悶的。她只能看著窗外的凄風冷雨,滴落在毫無生氣的枯枝敗葉上,直到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她心中的英雄到來。

“我和丁恒就像關懷備至的家人,我已經過了青春年少,敢愛敢恨的歲數啦,你仍在我心里。”

“可你必須保護你的長久的幸福,所以你必須為了五大家族的利益,來避免我這個前江湖第一魔頭插手壞事。”

因為雖說寶林山莊群雄大會是由鐵無前選出繼承人,可屆時群雄到來,鐵無前老眼昏花,各方勢力必定為了這個江湖公堂的位子和山莊的財富大打出手,又肯定是礙于面子,要一個個下場單挑,所以你們以為我武功高,來拉攏我,我又何嘗不懂?

“我之所以會愛上一個世家小姐,一個和我完全門不當戶不對的千金,就是因為你是古往今來唯一一個和我度過那么多歲月的人。”東方煥截口道。

“謝謝你。丁成義告訴我,若是你不愿相助,我便回家去料理家務了,我也絕不相信是你殺了我爹。”

“你知道我絕不會出手相助五大家族,可我也絕不會讓我最愛的人傷心。。”

“山高路遠,不知何日能再相逢?”平婉鈴盈盈下拜,東方煥亦抱拳回敬。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

“也許某個夜里,我還是會夢到我們第一次重逢的場景。”丁家夫人嘆息道:“要是我們永遠都是重逢便好了。”

“那會兒你們舉家搬回城里,你趁家里忙亂,悄悄從院子里跳出來,和我手拉著手去外地商販街吃小吃,吃的是香甜小糍粑,又香又糯。”東方煥微笑道,他笑得嘴角微微顫抖。

“希望你能找到下一個喂你吃小糍粑的人。”

“也希望你丈夫能好好服侍你。”

兩人都笑了起來,終于平婉鈴先離開了,她捂著眼睛,不讓淚水涌出來。

東方煥捂著嘴巴,不想自己就這樣咳死。

十一

東方公子是個講究的江湖客,即時是心碎如斯的時刻,他也必須有個好好傷心的規矩。

那當然就是喝酒。

所以他去偷了洛家集酒肆的藏酒,偷了燒餅鋪子的冷鍋魁,又去偷了許多木材,竟然就坐在深夜的古道旁,點起火,燒起酒來。

東方煥漂泊一生,除開摯愛平婉鈴外,朋友卻只有酒這一位。

寒夜里被柴火燒的溫熱的濁酒,便是此時最懂他的朋友,他和這位朋友有時候要說很多句,有時候又一句都不用說。

他這次沒有喝醉,因為他是一杯一杯地品,品這被溫過的鄉下濁酒,品那些和平婉鈴經歷過的瞬間,酒和好喝,回憶美好,他卻痛苦得像一刀一刀地切自己的肉。

天亮了,他還在繼續喝,路過的商販,有的停下來看熱鬧,有的指指點點,說前些天那個醉漢又不知道哪里搞到錢買酒了,還有的要去興隆客店找那個少年俠客來叫醒這個酒鬼。

東方煥笑著,又在捂著胸口咳著,就像個瘋子。

直到一只胖胖的手掌抓住了他,他定睛一看,卻是少林高僧映武。

“我有機密事告知東方兄。只是此事事關重大,必須當面告知。”

東方煥問道:“莫非是黑斗篷的事?”

?“正是,我們找個僻靜地方說話,免得隔墻有耳。”

?“映雄大師是如何受的傷?”

?“我前往寶林山莊,提醒莊主小心歹人。不料路途中為歹人偷襲。” 東方煥心道你這不是廢話么?

只是那映武拉著自己越走越急,已經走出了洛家集的地界。

他發現這位大和尚的胖手牢牢地抓著自己,極為不舒服,便扭了一下手腕,映武也不以為意。

?“你們去定林山莊作甚?”

?“奉家師之命,告知鐵老莊主,有歹人欲攪亂武林大會!” 東方煥見他說得急躁,便故意悠然道:“哦,此事我早就知道。”

?這下終于令映武停下,道:“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是什么歹人,想在什么時候去擾亂武林大會,甚至我連他們用什么兵器都知道。”

?“既然如此,我也沒什么可以告訴閣下的了。” 話音未落,映武突然發難,本來牽著東方煥的手,突然去捉他手腕上的動脈。

?“大師,難不成你也是受了黑斗篷的脅迫,要來害我?” 想不到正是剛剛東方煥扭手腕那一下救了他性命,令映武不能電光石火間就將他鉗制住。東方煥反而手臂就此一揮,一股大力就把映武掀翻在地。

?“正是。”映武眼見一擊不成,深知自己再也不可能制住這位魔王,便坐倒在地,一臉慘容。

?“你是如何被脅迫的?”

“佛門弟子若是入了魔障,無高人指點,便更難以脫身,我與師弟皆是鬼迷心竅,多年前出師后,便以為一身武功,可以橫行天下,不料光知道練武,于佛學卻不再鉆研,以至于沉迷貪嗔癡,入了邪道,還不自知。阿彌陀佛。”

東方煥冷笑道:“映武大和尚,今天廢話很多嘛。你說你們師兄弟是分頭來害我的,映雄呢?恐怕他的傷也是假裝的吧?”

?“師弟恐怕早就挾持那位平家姑娘遠去矣。” 聽聞此言,東方煥猶如五雷轟頂,一時怒火中燒,對著映武厲聲道:“禿驢,快快把你是如何被黑斗篷迷了心竅,你那賊師弟又要如何害他們,這黑斗篷的一切底細通通告知于我,否則,我定要你知道,世上有多少種惱火的酷刑!”

“善哉,映雄斷不會害無辜的人。”

“你這句保證有什么用!”東方煥如癡如狂,竟一手抓住映武的琵琶骨,喝道:“分筋錯骨手,大和尚是聽聞過的吧?”

話音未落,森羅魔王手上發力,一時這映武四肢都如同被刀劈斧砍般,開始發出噼里啪啦的爆響。

“你說還不是不說!”

“阿彌陀佛。”

話音未落,那映武吐出一大口鮮血,東方煥再看時,已經沒了鼻息,竟已自斷經脈而死!

“賊禿,狗和尚!”東方煥一邊罵,一邊發力狂奔。

回到那興隆客店,掌柜已經被殺,官府的捕快站在一旁驅趕旁觀的眾人,東方煥心知這些官差口中定吐不出象牙,又不知如何去追蹤那映雄和婉鈴、郭劍揚,一時真是又急又怒。

又正好兩個相貌不善的路人在一旁指指點點,似乎是在說一對私奔的小男女謀害了老板,東方煥聽聞此言,竟沖將過去,將二人打倒在地。

其他看熱鬧的見無端沖出來個暴徒,也都紛紛嚇得跑遠了,又覺得這么大的熱鬧不看,實在是過意不去,又亦步亦趨地走回來。

“閣下須當知道,我們的確是相當有誠意的。”

又是這個聲音,那天夜里要放箭射死自己的賊婆娘的聲音,這次又通過傳音入密的本事,在東方煥耳邊響起。

他環顧四周,不過都是些看熱鬧的閑人和不耐煩的捕快,那個黑斗篷的人,正在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和自己對話,可黑斗篷的弓箭手卻又是在哪里?

“你們誠意我恐怕承受不起。”東方煥亦用傳音入密的本事。

“黑斗篷邀請他人加入,往往只給一次機會,若是對方拒絕,則斷不會有第二次。閣下一招之間大敗映武這樣的高手,打得禿驢心服口服,又對區區一個婊子有情有義,居然自掏腰包給她厚葬了。可見閣下的確是值得我們再次邀請的。

我們也反思了自身,認為邀請閣下作為我等的部下,實在是有辱魔王威嚴。”

“你們怎樣?”

“我們認為,森羅魔王是和黑斗篷同樣強大的力量,我們應該邀請他合作,勠力同心,而不是只是把東方煥這樣一個人招攬到麾下供差遣。更何況,適才閣下折磨映武,毆打路人,可見森羅魔王還在東方煥心里。”

“你這樣說,倒還順耳。”

“閣下亦可借此再展雄風,森羅魔王重出江湖,豈不是合情合理?到時候閣下就算非要娶那平定衡的寶貝女兒,我等亦可相助操辦婚事。”

東方煥聽他言語之中,既有威逼,亦有利誘,自己本身也不是個堅定之人,竟然被說得有幾分動心。

十二

想當年森羅魔王橫行霸道的日子,隨心所欲,哪里會有傷心之時,那會兒多少癡情少女追隨,又多少江湖豪杰拜服?

可他也在深思,黑斗篷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其不僅讓五大家族之一的族長都成了心甘情愿為他們賣命的馬前卒,甚至少林寺高僧映武映雄也成了他們的奴仆,眼下武林大會就要召開,黑斗篷的目的定然在此,那他們又有什么企圖?

“鐵無前固然是個英雄人物,但他老了,糊涂了,竟然想把這莊園中的財富、神兵利器,贈給江湖上隨便哪個他所謂人品佳,秉正義的小子。”

那個聲音繼續說道:“更何況,武林里固然是惟力是視,誰武功高,誰就是道理,誰家勢力大,誰家就是武林盟主。但寶林山莊中那柄神兵卻不同,傳言此神兵有號令天下,扭轉乾坤之能!”

“說得不錯,繼續說,我在聽。”東方煥沉吟道。

“這是江湖明面上最至高無上的權力。而暗面里最大的權力嘛,閣下也是見過兩次的。”

“哦?”

“便是那天夜里,對準閣下的那十三支箭。閣下被稱為森羅魔王,武功可謂森羅萬象,海納百川,可敢問閣下,這個距離,江湖上有甚么武功能擋住十三張硬弓猛箭,又有甚么兵器能讓他自己毫發無傷?”

東方煥嘆了口氣,道:“自然是沒有,恕我直言,這個權力是真的大呀。”

“而這十三位弓手,閣下一定想知道他們的奧秘。”

“不錯,你若是說來有趣,說得好聽,我也許會改變主意。”

“這是北方游牧部落的后代,自幼膂力驚人,百步穿楊,極其精通“連珠箭”。卻全然不會中原武功,且后來部落遭遇沙塵災禍,十三兄弟大難不死,卻變得又聾又啞,唯獨只聽他們的族長的號令。”

“按照閣下的辦事邏輯,應該是假扮他們的族長,把這十三個神箭手騙來當自己部下?”

“非也非也!我和黑斗篷高手不遠千里找到他們部落,殺了他們族長,帶走他們部落的圖騰,再以此去騙他們,我便是他們不幸去世族長留下的唯一后人,他們必須臣服于我。”

“你這一招殺人認爹,的確是高明的手段。”東方煥笑道。

“別說是認賊作父,若是閣下愿意加入我黑斗篷同圖大業,便是魔王大人要娶妾身,我也是毫無怨言的。”

“得了吧,我要是娶了你,弄不好十三神箭手就又要把咱們的洞房成個刺猬窩。”

“閣下可真會打趣。”

“你們本事這么大,隨便找個個長得標致,功夫也還說得過去的少爺,讓他去當莊主,你們暗中操縱,垂簾聽政,不就行了?”東方煥轉而言其他。

“魔王果然聰明,只是所有武林大會的參與者都是這么想的,也當然包括五大家族和各大門派。”

“所以要我協助你們,把其他窺伺江湖公堂的人,都打跑?你們多厲害啊,平定衡,映武映雄,再加上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十三神箭手,五大家族又可以亂箭射死,何必找到我一個閑人呢?”

“閣下并非閑人,而是天選之人。”那聲音逐漸變得微弱了。

“我黑斗篷上任主人有言,黑斗篷多年來衰敗,皆是因為首領皆是從內部推選,往往選不出個真正既能服眾,又武功蓋天地的高人。閣下那天夜里也見到了,我們現在已經衰敗到只能威脅蒼樹門那些二流門派的境地。

所以教中有人翻出古時教中的書卷,上面預言我黑斗篷到了衰憊微弱之時,下任黑斗篷之主,應從江湖上引進,必須是天下至甜和至苦都嘗過,至善和至惡之事都做過的絕世高人,而此人便可中興我教。而現在閣下毫無疑問已經通過了這些考驗,我們現在是真心邀請森羅魔王大人能來我黑斗篷,我等必然為閣下效力。”

一旁看熱鬧的人都被他嚇得又往后退了許多不少,捕快見這個暴徒又是打人,又是站在案發現場里大吼大叫,認為必定有嫌疑,提著鐐銬,就要上來拿人。

“這小子定是命案要犯,爾等等速速于我捉拿來!”捕頭對手下吩咐道。

“你別動!這客店里之前還有個少年劍客,眼下其他人都失蹤了,那個少年劍客呢?”

“嘿嘿,你這小賊,明明是你殺了人,又把那個少年打成重傷,被好心人送到村外劉神醫家去了,眼下在怎的還來問我?我看是罪大惡極,胡言亂語,也是報應到了!”

東方煥聽到此話,哪里還去理這些蠻不講理的官差,幾下拳腳將他們打倒,再揚長而去。

三、

劉神醫不過是個在這荒蕪之地行醫的尋常醫者。

可常言說得好,醫者仁心。雖說劉神醫身邊既沒有多少藥材,學醫也是半路出家,可附近洛家集的商販,劍草山的村民都倚仗著他,他也絕不怠慢,遇見病情總是盡力施為。

更何況是官府捕快送來的瀕危病人。

這是個少年,胸口中了重重一掌,早已昏迷多時。劉神醫不是江湖客,便本著“死馬當活馬醫”的道理,心中認定這少年是胸口被牛頂了,大力之下導致心肺閉氣,一時便不去管肋骨斷了幾根,活命要緊,用盡全力給少年推拿活血。

等到東方煥到來前,劉神醫已經累得滿頭大汗,但看這少年終于又有了氣息。

而森羅魔王也在窗外看這位神醫治病救人,忍不住開口贊道:“閣下竟能知道如何救這被千牛掌打得閉氣的傷者,真不愧神醫名號也!”

“千牛掌?我看他的確像是被牛頂了。”神醫詫異道。

這東方煥當然明白其中曲折,多半是映雄和尚要擄走婉鈴,郭劍揚這小子眼看女子受欺辱,當然激發俠義心腸,便想去阻擋,結果被惡和尚以一記少林失傳絕學“千牛掌”擊倒。而這招本來便是致命的殺招,只是東方煥沒想到郭劍揚既能受了這一招當時不死,這鄉野醫生還能懂得醫治千牛掌的手法。

他走進門去,隨手點了看門捕快,對劉神醫拱手道:“多謝神醫救命之恩。”

“唉,閣下說笑了,既然是醫者,哪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十個人里倒有九個人不會見死不救,可這知道怎么救,如何救的卻只有三個,最后明知此法未必能救人甚至控制不當還會殺人,卻還是毅然施救的,只有一個,這便是醫者過人之處。”東方煥鄭重道。

話音未落,他便請神醫讓開,親自給郭劍揚推拿活血,再輸入真氣助他恢復。一旁劉神醫看他醫術高深,手法純熟,忍不住喃喃道:“果然武林中人要學打架,先學挨打,要學傷人,先學救人。”

“可這世上中倒有一大半既不會打架,也不會救人的人,反而屬他們殺人最多。”東方煥心中暗暗道。

這番施救了半個時辰,左近許多路過的村民都紛紛圍觀,見比劉神醫還神的神醫救人,直到洛家集的捕頭聞訊趕來,才知道這救人的其實也是殺人犯。

這天下許多主動救人的,不都是被認為是做賊心虛,所以出手么?這也是為什么壞人越來越囂張,好人越來越難熬。

等捕快把劉神醫的竹屋團團圍住,喊話喊了兩三輪,郭劍揚才慢慢蘇醒過來。

“小子,你先別說話,吸一口氣,吐一口氣,若是胸口不痛,你再開口說話。”

于是郭劍揚照著他說的做了一遍,就急著說道:“郎中大哥,想不到又在這里遇見你。”

“你會輕功么?”

“會,你問這個作甚?”

“你中了一招千牛掌,日后定會留下病根,但現在應該是無妨。這里人多嘈雜,你速速運用輕功,我們到那座小山山頂說話。”東方煥指了指窗外不遠處一座小山,郭劍揚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

“你先拜謝這位劉神醫救命之恩,若非他先給你推拿活血,你已經被胸口的淤血憋死啦。”東方煥笑道,自己也對劉神醫拱拱手,隨后也不見他身形如何移動,竟已打開小門,大笑而去。

郭劍揚是個耿直的小子,聽說是面前這位嚇得魂不守舍的神醫救了自己性命,便老老實實地跪下磕了三個頭,道:“多謝神醫活命之德。在下囊中羞澀,就這一些碎銀子,暫且作為醫資,待我和那位大哥交代完事情,再回來重重酬謝!告辭!”

說罷,他將信將疑地發力飛奔,往東方煥給他指的小山而去。

“你輕功底子不差,只是修煉時日不足,加之這門‘浮香踏萍’輕功又不是三四年間能大成的,所以才會這點路卻跑了這如此許久。”東方煥優哉游哉地看著那小子跑上山來。

而之所以要他跑得這么快,是因為東方煥早就看出,黑斗篷的聯絡人就在剛剛看熱鬧的人群中,而現在也跟到了劉神醫家的院子外面。

他若是和郭劍揚都發揮最強輕功,頃刻間去一個人跡罕至的地點,就多了一些空當,來說些不便黑斗篷尊主聽到的悄悄話。

“想不到郎中大哥還是個武林中人。”

“想不到我跑題了,你先說說,那映武大和尚是如何擄走那個女子,又往哪個方向跑的,他說了什么惡可能透露他去哪兒的說法沒有?”

“小的慚愧,被那大和尚一掌就擊暈了。不過我看他一掌打來,想到我師父說過,敵若來勢太強,可以學作一灘爛泥,讓其無處下力。”

“你師父還真是個高手。”東方煥笑道。

“那賊禿動手前,喊了句‘婉鈴姑娘,我有要事告知!’然后就過來把我打暈,帶走了那妹子。都怪我學藝不精,不能與之抗衡!”郭劍揚嘆道。

“你的確是學藝不精!來,我教你。”東方煥朗聲道。那郭劍揚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到他說道:“劍之所轉,星辰變幻,劍之所動,寰宇懵懂。所以劍意非出自人心,而實宇宙萬物之大道也.....”

“這是上乘劍法口訣!”郭劍揚學過一些劍術,聽出端倪,連忙用心記下。

念完一段,東方煥又接著念第二段:“人心善,劍意利,一往無前;人心惡,劍風濁,終為所害!”

郭劍揚聽著不對,這不是和上一段矛盾了么,上一段劍訣講劍意出自天地,這一段又說出自人心,這劍意到底出自哪里?但見東方煥閉目誦口訣,又不敢開口打攪,便只好強自記下。

“劍飛,鳥驚,所以跨流川,蕩海瀾...”

“劍走游龍竄紅云,定海入石無可敵...”

十四

“想不到這劍訣這么長,又這么亂!”郭劍揚心道,這郎中大哥不像是個劍術大師,別最后學進了歪門邪道。

“小子,你給我用心記好,我教給你的,是全天下風格最迥異的十種上乘劍法!”

郭劍揚聽到此話,腦中一震,怪不得這些劍訣這么長,又前后矛盾,原來是多達十種劍法!合起來看,前后矛盾,漏洞百出,但單其中一兩句都是上乘的劍術法訣。

“我教你的,不是為了讓你去打贏別人,而是讓你能從這十門劍法和你自己會的那些里,鉆研出一套自己的武學。一般自創武學都頗多瑕疵,嚴重的危害自身,可假以時日,自創武學就能滴水穿石,浴火重生,成為全天下最新,又最厲害的武功。”東方煥說道。

“而我的武功全部來自天下已有的武學,想要打敗我,只能使出招式我沒見過,含義我沒想到的你的自創武學。”

“我為什么得打敗你?”

“這十門劍法,夠你鉆研個十年了,等你自創一門劍法了,那會兒我要是沒死,又成了名揚江湖的大壞蛋,你就來把我殺了,絕了江湖禍害,此話你務必謹記。”東方煥鄭重道。

郭劍揚雖然不明其理,但還是磕了三個響頭,道:“雖然不知閣下什么用意,但我必然不忘。”

“我從見到你開始,就看到我當年初出江湖自以為是的樣子,也看到了你心里那股熱血,對于江湖道義的熱誠,對于大展宏圖的壯志,這兩樣缺一不可。所以我才把如此重任托付給你,萬莫懈怠!”

“閣下所言,我都一一記下了!”

“那就最好啦!”東方煥又咳了幾聲,才展顏笑道,他看了看山丘下面,有兩個農夫追著一頭小豬仔,向自己這邊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那兩個人的演技未免太拙劣,哪有農夫養的豬崽跑了不急沖沖地盯著,生怕跑了,卻一直望山頂這邊的?

“真希望江湖上全是你這樣的人。”東方煥轉過來,意味深長地說道

“那江湖就沒意思了呀!”郭劍揚笑道,說罷珍重地握了握東方煥的手,就此告辭。

“你離開后千萬莫要回到湖城這個地方,務必把自創劍法練就了再來,否則有性命之危!”

“定不負閣下重托!”

十三神射手,和黑斗篷那些陰謀手段,的確是暗面里江湖上最厲害的東西,最大的權力。

而那所謂寶林山莊的神兵利器,又是江湖上明面上最崇高的位子,最大權力。

東方煥不愿別人濫用這些東西謀圖私利了,他得要么把這兩樣東西徹底毀滅,要么就交到一個能值得信任的人手里,不至于再用來草菅人命了。

“那個人當然是我呀!”

見那少年人走遠了,東方煥才優哉游哉地走到那兩個農夫面前,擺了擺手道:“你好!請告訴你們主人,我回心轉意啦!”

那兩個農夫居然是啞巴,但東方煥一邊比劃,一邊大笑,那兩個農夫總算懂了,這才把他帶到了一個山間茅屋里,給他盛來一碗清水。

東方煥一邊笑著接過,大喝了一口,心中疑慮道:“難不成我算錯了,這兩個人不是黑斗篷派來的奸細?還真是淳樸農民,以為我口渴了要喝水?”

這涼水喝下去,本該是神清氣爽,誰知東方煥卻突然覺得頭暈目眩,兩眼一黑,雙耳一聾,就往前栽了下去。

“我沒算錯嘛...”

東方煥相當不喜歡意識不清晰的狀態,總覺得那樣一來自己就只能任人擺布,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這是對方的規矩,如果你有求于人,就只能服從他們的規矩。

黑斗篷的堂口,是在某處見不得陽光山洞里。

而想要到這里來的外人,就得服下昏迷藥,黑著眼睛來,黑著眼睛走。

“阿四阿五,做的漂亮,下去領賞錢吧。其他人也都退下,沒我口令不得進來。”

東方煥在迷糊中,聽到一個不甚悅耳的女人在吩咐,又感到自己被兩個人架著,然后又把自己放開,自己也便臉朝下倒了下去。

“東方公子果然是大智大勇,三番兩次回絕我等盛邀,卻還敢登門拜訪。”

說話的便是那天屋外的女人。

“唉,尊主大人,你是絕沒有想到,我是如何回心轉意的。”

東方煥還待繼續說,卻突然覺得下顎一涼,竟是一柄短刀頂在了自己下巴上,那刀刃微微用力,逼迫自己抬起頭來。

他也終于看到黑斗篷尊主的樣子:果然是披著黑斗篷,還帶著一副一丁點花紋都沒有的黑色面具。

她坐在一個龍椅般的王座上,椅子上放著一件貂皮長袍,還放著一塊木板。那塊木板上畫這些稀奇古怪的圖案,但仔細看還是有山有水。

“我先問問,尊主大人是位丹青畫家?”

“正是,此事與你無關。你先說說,你是如何回心轉意的?”

“咱倆之前都是傳音入密交談,可這傳音入密的功夫,雖然神妙,但也得兩人相距不太遠才能使出。而我今天便是在集市里見到了尊主,尊主可曾聽過,一見鐘情?”

“你這些甜言蜜語,油嘴滑舌,也就對尋常小姑娘有用,對我,你可得真心些。”

話音未落,那把小刀輕輕一劃,就在東方煥下巴上劃出一道血痕。

“哪怕教中預言靈驗,讓你來統領我黑斗篷之眾,你現在也得聽我的號令!”

“唉,在那之前我還以為江湖第一幕后組織,黑斗篷的領導者應該會是一位,怎么說呢,中年貴婦?還是一位手段狠毒的老奶奶,怎會想到是一位妙齡少女呢?”

尊主撲哧一笑,道:“在此之前我也以為森羅魔王應該是一個沉默寡言,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呢。

沒想到卻是一個不知死活的無賴!”她的聲音又寒冷下來。

“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自然要配天下最心狠手辣的女人了。”東方煥笑道。

“你這廝,癡心苦戀平家小姐而屢屢被阻撓,以為我不知么?”

話音未落,尊主拍了拍手,石室的門被打開,兩個黑衣人便把那天抓來的平婉鈴帶了上來。

而那尊主也只是看到這個江湖傳言癡心絕代的大魔頭,只是看了那武林世家小姐一眼,便又把頭放在了自己膝上,柔聲道:“只是我現在癡心于你了,這位女子我全然記不得了。”

平婉鈴不動聲色,但眼光中早已流露出失望和厭惡,尊主揮了揮手,讓屬下把她帶了下去。

“你坐上來。”

東方煥便不假思索地坐在了這位尊主的龍椅上,兩人不禁依偎在一起。

“我并非黑斗篷的尊主,只是上任尊主是我兄長,我兄長在位時,咱黑斗篷可謂神州大地第一刺客組織,只要給夠錢,就算是要殺他趙家天子,女真皇帝,我們也立馬就去。只是各類變故,兄長不幸遇害后讓我統制教中事務。現在預言靈驗,你便是我黑斗篷教尊主啦。”

她一邊說,左手去解自己的扣子,右手撫摸著東方煥迷人的下巴。

那些在一旁服侍的下人也知趣地消失了。

“此賊還把我當小白臉了!”東方煥心里笑道,不過畢竟這種事依然讓他心跳澎湃,所以那“砰砰砰”的心跳聲也不會讓那尊主懷疑起來。

他能感受到,面前這位尊主脫下了最后一件衣服,那是一件貼身軟甲!

一段黑暗又快樂的時光逝去了。

站在門外服侍的黑斗篷下人都互相意味深長地互相對視了幾次。

這對于東方煥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他感受到她滿意地趴在他胸前。

“森羅魔王,森羅魔王,我做森羅魔后好不好?”

“當然好,當然好,這樣黑斗篷就千秋萬代啦。”

東方煥之所以被人稱為魔王,就是因為他即使言不由衷,說出來的話也是如此動人心弦。

“那我的魔王陛下,怎么奪得寶林山莊,你有計策么?”

“我有啦,只要你也聽我的就好了。”

他下意識地低頭去吻尊主的額頭,卻還是吻到了一塊冰冷的鐵面具。

人老了是真的會糊涂的。

這句話用來說寶林山莊莊主鐵無前是真的再合適不過,在他以一柄生鐵劍,挑落各處山寨匪窩,大敗天下名門大派時,森羅魔王甚至還沒出生。

而定林山莊最吸引人的當然不是這個老頭兒,而是據傳有扭轉乾坤之能的寶劍藏在此處。

那柄劍沒有名字,而且本身也算不上多么鋒利寶貴。不過傳說南宋中興大獎吳階生前為了保存抗金抗西夏實力,暗中訓練了萬余重斧死士,并令其皆藏于神州大地市井之中,但若是見到此劍,便如見四川宣撫使在前,一心服侍,奮勇向前。

但此劍據說埋在寶林山莊深處,需長年累月挖掘才能得到,而偏偏鐵無前一來不知此事,二來老人昏庸,竟然就想把莊子贈送出去,這下便是把這柄寶劍至于群雄逐鹿的境地。

于是五大家族,少林武當,黑斗篷乃至一些江湖散人躍躍欲試,都想來爭奪。

定林山莊的風景,遠不如其他那些名聲在外的莊園。站在這里望出去,只有劍草山的險峻地勢,和山坡上兇神惡煞,猶如利劍的長草。

“平老英雄,我等也是擔心少年人火氣太大,下手不知輕重,再加上今天又是前輩金盆洗手的吉日,所以也來祝賀。”

說話的是五大家族的頭領,武林盟主丁成義,他只比鐵無前小兩三歲,但還是得叫面前這個看起來佝僂著腰、形貌猥瑣的老人前輩。

后面便是五大家族的家人帶著子女,把各種禮品帶到面前,給鐵老前輩過目,有璀璨的珠寶,又有各種字畫、瓷器,這可見五大家族為了拉攏這位江湖判前輩可是下了血本。

“甚好,甚好。”

鐵無前穿著洗得發白的長衫,坐在客廳的椅子上,也不去管院子里張羅著招待來賓的仆人是自家的還是別人帶來的,更不去管小小一個山莊里竟然擠了這么多個江湖豪客。

他瞇著眼睛,就像個鬧市里綠眉綠眼看著別人,隨時可能出言訓斥的蠻橫老頭兒,哪里有什么昔日劍俠的風范。

他又看到自家客廳進來一群人,當先一個一身富家公子打扮,不過二十五六歲年紀,正是森羅魔王東方煥。

“鐵老爺子,你好!”

只見這東方公子走到鐵無前面前,握了握他的手,笑道:“鐵老爺子風采如昔,晚輩由衷歡喜。”

其實東方煥哪里見過鐵無前,當年他那宗滅門大案,江湖上一概認為他便是兇犯,更何況他又是個倔驢,既不辯白也不反駁,連當時的鐵無前看出有些端倪,也不便在說出。

直到森羅魔王憑一己之力大敗五大家族,又揪出幕后主使,自證清白,武林公堂也沒有為被滅門的姬家和被冤枉的東方煥說過一句話。

“啊,你好,你...”鐵無前睜大了眼睛,仔細端詳這個似乎和自己相熟的年輕人。

“我是來爭奪武林公堂位子噠!老爺子,你看我成嗎?”

五大家族的人坐在下首,紛紛伸長了脖子想看看這個大對頭有什么歹毒計劃。只見東方煥還是穿著一身艷麗的橙色祥云長袍,后面還跟著兩個蒙面隨從,紛紛暗自嘀咕,怕森羅魔王真有控制江湖公堂,再以此要挾武林的陰謀。

“成,成!”鐵無前笑道。

“多謝老爺子,祝老子長壽!”東方煥一邊笑,一邊揮了揮手,坐到了下面的眾多空椅子上。

接著又來了不少各門各派的長老、名宿,都是帶著個玉面書生,外加上一群摩拳擦掌的弟子,又是給鐵無前送禮,又是話中帶刺,要其他在場的群雄忌憚。

東方煥輕聲給其中一個蒙面隨從耳語道:“你們之前殺退那么與會的武林小幫派,最后不還是相當于給這些江湖大派打了工,鋪了路?”

“其實我們暗中恐嚇、誅殺小門派和江湖散人,也是受雇于在場的許多武林大派的。其中有兩個神秘人出了一千兩銀子,只是他們雖然也是蒙面來交易,不過武功身法,內功吐息,都明顯看得出是昆侖、崆峒等大門派的弟子。”其中一個蒙面隨從用傳音入密的功夫說道。

“若非這些大門派的贊助,也許黑斗篷還不會有爭奪寶林山莊的心氣?”東方煥卻不用那本事,只是壓低了聲音。

“罷了,不提此事了。我們之前就料到,人來得差不多了,五大家族和那些大門派的人,就要站出來自稱主持公道,說什么今日要以武會友,再評人品,最后定何人來坐武林公堂的位子。”

十五

話音未落,就看到丁家族長丁義成站了起來,做了個羅圈揖,清了清喉嚨,朗聲道:“各位武林高士,今日是太征劍客鐵無前鐵老英雄退隱江湖的日子。而俗話說,任人唯賢,鐵老前輩膝下無子女,一身為江湖冤假錯案奔波,未收徒弟,所以許下宏愿,要選一江湖上人品武功俱佳,出身名門,能繼承定林山莊財富之人,作為鐵無前鐵老英雄的繼任者。”

“我等唯恐鐵老爺子為這些繁瑣之事困擾,特此來主持事務,以求為鐵老爺子稍減麻煩。”

他這一番言語添油加醋,把鐵無前說的幾個要求篡改的面目全非,尤其是出身名門這一條,便是為了給他五大家族的子弟聲援。

“所以我等江湖中人認為,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若是要選個第一出來,還是得比武,選出來個武狀元了,再由鐵老英雄考驗人品,查察道德。各位意下如何?”

這番說辭倒的確是江湖里的規矩,雖然完完全全忤逆了鐵無前“人品為先,武功不必考量”的初衷。

于是五大家族里走出來以平展英為首,一群少男少女在后的隊伍,一個個果然是一表人才,英風銳氣,而武當、昆侖、崆峒都大門派也派來出精心打扮的弟子,一個個握緊劍柄刀柄,與其說是選個最優秀的出來當武林判官的繼承者,倒不如說是要打群架了。

東方煥插著腰笑道:“你看看,我敢說琴棋書畫,刀槍劍戟,這些人都精通兩三樣,但要說斷生死,定對錯的本事,這些繡花枕頭恐怕都得聽他們的爹、師父、師娘、師兄,就算他們覺得有自己的主意,也不敢拿出來,因為他們的爹、師父、師娘、師兄有自己的主意。

若是像我之前遇到的一個少年劍客,自稱郭劍揚的小子說得,先出去闖蕩江湖,經歷生死離別,富貴潦倒了,再來當這山莊莊主,可能還好點,因為那時他們那些權欲熏心的長輩都死光啦!”

他這話說得也不算大聲,可在場的都是武林高手,都聽出這邊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然對這些江湖上年青一代最優秀的少年人才出言不遜,實在可惡。

但除開那些年輕人,誰人不識森羅魔王東方煥?但人家這番說辭又沒指名道姓,況且是先褒后貶,所以并不好出言訓斥。

不過站在他左近的五大家族田家族長田盼則咽不下這口氣。田盼五短身材,一臉橫肉。雖說和佛門淵源很深,但畢竟沒學到佛家定力好的本事,加之在五大家族里被丁家和平家壓著,所以脾氣、修為也就不大好,再加上前日里家中大夫告知他得了諸多疾病,聽到東方煥說“死”,便更加憋不住。

只見田盼大踏步走出來,指著東方煥鼻子厲聲道:“我說東方煥,你是怎么回事?且不論過去你殺傷我等少年弟子,前日又和平家老爺的命案有諸多關聯,甚至可以說,你即令不是殺平老爺的兇手,也是給兇手遞刀子的人!”

“這話可說得太重啦。早就聽聞森羅魔王發誓退出江湖,怎么又去把平家老爺殺了?”“難道是平老爺阻撓東方煥和他家女兒的婚事,把這魔王惹惱了?”“魔王,這個公子是個魔王?”“你這小輩一邊兒去,長輩說話莫要插嘴。”群雄里都開始議論起來,五大家族則嚴陣以待,而丁成義私下里是要拉攏森羅魔王,得知對方并不領情后,便也放任家族中人去為難他。

“平老爺?平老爺死在我的產業上,霉了我的發財樹呢,還怪到我頭上?”東方煥笑道。

平展英聽到他辱及家父,怒火中燒,竟突然拔劍開來,一躍而起,一劍只朝面門而來,真就要和東方煥決一死戰。

這一招叫做“破天一劍”,是相當高深又艱難的功夫,武林里練就這招的不超過十人,昔年東方煥武功大成后,狠狠羞辱了一番平展英,之后平家少爺苦心孤詣去練這招,不過幾年就得以出師,其他幾個爭奪武林判官位子的少年人看到平家大少爺有這等修為,紛紛為自己捏了一把汗。

只見平展英的劍尖閃著金光,直刺東方煥的眼睛,可真要一擊斃敵。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群雄中突然飛出一個人影,手中揮舞拂塵,這拂塵絲軟,劍刃硬,卻能把這飽含多年修為一劍纏住,再猛力一扯,竟把平展英直接逼停在了地板上。

“你!”平家少爺正想開罵,卻硬生生收住了口。

使拂塵的是個穿道袍的中年人,卻是天外派的高手云落子。這天外派是位于邊陲之地的小門派,雖然名頭不大響,但其門下多出海內獨步的高手,所以江湖上都對天外派中人頗為忌憚。

“敢問大師到此,有何貴干吶?”丁義成也不見如何動作,就走到平展英旁,把他拉到一邊,再向云落子拱了拱手。

“我不過是云游到此,聽說此處有盛會,便來看熱鬧罷了。既然說好了比武,這位公子又突然出手殺人,我自然看不慣,出手制止了。”云落子淡淡道:“如果森羅魔王和五大家族,仍有未了的恩怨,不妨等到選出寶林莊主后,再去山間決斷。”

這話自然是公道話,大伙兒都叫好。

不過丁義成想到這平家大公子若是奪下寶林山莊莊主的位子,號召一萬名吳家重斧死士,算起舊賬來,自己五大家族自然不會吃虧。便連聲呵斥平展英,令他不要沖動,一邊向云落子賠禮道歉,卻不一眼也不去看東方煥。

這丁義成之前通過兒媳婦平婉鈴想要拉攏森羅魔王東方煥,也是不得已之舉。他的大兒子丁恒體弱多病,定難在武林大會上脫穎而出,不得不去栽培平家大公子,而那平展英又偏偏是個草包,如果有東方煥這樣的高人相助,恐怕才有機會得到定林山莊的寶座。

而眼下東方煥不僅不愿出山相助,甚至還要和自家爭奪這一位子,這豈不是大傷腦筋?

東方煥似乎也識相,也不多言,只是對兩個蒙面隨從點頭笑了笑。

“接下來比武,尊主認為誰人能勝出?”

一個隨從對東方煥耳語道。

“不出意外的話,平展英這廝能脫穎而出。不過這小子在我手里吃過苦頭,恐怕還會想些陰謀詭計,你去通知十三神射手,讓他們做好準備,都聽你指揮。”東方煥也低聲說道。

那個隨從領命離開了,比武大會也跟著開始。

這鐵無前只是一個勁傻笑,丁義成又是在場輩分最高,身份最尊貴之人,便理所當然出來主持比武。武林盟主讓這些年輕人二人一組,比拼武藝,勝者又和另一組勝者打,總之最后就是選出個武功最厲害的當鐵無前的接班人。

最后一戰是平展英和一個武當弟子打。這武當弟子相貌平平,在武當一行人里也不甚出彩,沒想到能堅持到最后一輪,和躊躇滿志的五大家族大公子平展英比個高下。

“尊主,那個賤人走了,咱們要不現在就動手?”

“哎,少勤你慌什么。”東方煥笑道:“好戲在眼前,為何不看?這武當小子叫二莽子,因為他是被武當掌門收留的第二個孤兒,又因為小時候比較笨,故稱為二莽子。二莽子雖然江湖上不出名,但據說踏實苦練武當‘太極勁’,修為早已蓋過同輩其他弟子。我都從未見過二莽子動手,今日好不容易看到,少勤兄又何必催呢。”

“尊主,事不宜遲啊!那女人武功之高,又身穿烏金軟甲衣,尋常刀劍傷她不得,只有趁她不備,分她心神, 方好殺她!”

“少勤兄太急啦。”東方煥擺了擺手,不讓他繼續催,只是專心觀看武當二莽子和平展英這一戰。

兩人都是少年英雄,血氣方剛,一下就打了一百多回合,引來觀戰的群雄一陣又一陣的喝彩,東方煥也看得個興致勃勃,似乎都忘了自己是來此地的目的,在那兒一個勁鼓掌。

最后平展英有驚無險得贏了這一局,他對被師兄弟抬下去的二莽子說了幾句客套話,便要向鐵無前磕頭,求這一寶林山莊莊主之位。

“鐵老英雄,眼下比武選出這平家公子武藝最為高強,即令日后有膽大包天的小子來山莊鬧事,也能隨手擺平。”這叫擺出事實。

“而為諸位所周知,約莫一旬前,平家老爺意外慘死在湖城慈母湖孝子島上。而平定衡老英雄是江湖上的有擔當,有氣量的高人,這般為人所害,其中曲折肯定不小。”這叫示弱求情。

“俗話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天下英雄都認這個理兒。”他正眉飛色舞地說著,突然聽得空中一聲嬌喝:“的確是這個理兒!”

東方煥聽到這句,便悄悄碰了碰少勤兄手,少勤兄點了點頭,轉身出去了。

來者穿的黑面具,黑長袍,如夜色般的黑斗篷。

不過這東方煥倒聽得出,這便是黑斗篷尊主,全天下最心狠手辣的女人。

“我也要爭奪這武林判官的位子。”

“你是何人,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比武的優勝者平展英怒道,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兩條腿坐在玉林山莊莊主的椅子上了。

“尊主的真面目,我都沒見過。”東方煥咳了兩聲,繼續笑道:“雖然我倆暗中把她來歷、底子都摸清了,可咱都沒見過她啥樣子。”

“我還以為你們...你見過。”少勤兄訝道。

森羅魔王壞笑道:“小子,你不會真以為我會和你家尊主..那個吧?”

“原來沒有,看來是我多嘴了。”少勤兄笑道。

“唉,小子,我東方煥一向不是個好人,任何時候都不是,那種時候更不是!”

“她是不是連睡覺都戴著面具?”

“她無論是一個人睡覺還是兩個人睡覺,都得戴著那個面具。”

兩人正你一言我一語在那兒東拉西扯,黑斗篷尊主已經和平展英打了幾十個回合,東方煥也算博覽天下武功,卻著實看不出她用的哪家路數。

想不到坐在群雄中一個微微發胖的老人喊道:“剛猛無鑄,一往無前,至剛可以抱柔,至陽可以懷陰,這是滔天黑魔劍法!姑娘,你是黑斗篷上任教主凌蒼生怎么稱呼?”

認識的都知道這位前輩名叫三四翁,因為他愛好三樣事:喝酒、賭錢、惹事,精通四門學問:骰子、麻將、斗雞、武林舊事。

這三四翁雖說是個老無賴,但武功、見識上的確為天下人認可,所以他這一言自然讓眾人大吃一驚,紛紛高喊著要這少女揭下面具,露出真容,再說明自己身份來由。

而這凌蒼生自然便是黑斗篷上任尊主了,當年黑斗篷在江湖橫行霸道,可謂好威風好煞氣。而偏偏凌蒼生認為靖康之恥后,金國南下滅宋已是定局,便和金國皇帝商議,要完顏稟封他個金國大官,黑斗篷也在金國朝廷做事。

可黑斗篷內部卻有相當一部分人不愿投降當漢奸,于是黑斗篷派中爆發內斗,死傷慘重,而凌蒼生被殺后,黑斗篷余下的眾人便推他妹妹做了教主。

東方煥叫道:“啊喲,一群大男人,在這兒為難一個弱女子,真不害臊!不是說武功定高下么,又何必先要問人家身世來由,我且問你平展英,丙子年三月初十,你在作甚?”

這丙子年三月初十正是多年前,東方煥武功大成,重出江湖,把過去羞辱自己的平定衡狠狠戲耍一番的日子。

平展英聽到這話,心中一抖,耳朵一熱,不料那黑衣少女手上不停,一劍襲來,差點把他琵琶骨刺穿。

他不得不抖擻精神,沉著應戰,卻也來不及高喊:“我才斗了許久,你這上來就撿我便宜,勝之不武!”

可他發現對方雖說是個女子,但所用劍法大開大合,至陽至剛,和自己的劍法本來是一種路子。只是對方比自己一個男子還要血氣方剛,竟然被其打得只有招架之力,而無還手之功。

又斗了幾合,平展英眼前一花,就被那女子的劍鋒劃到手腕,血流不止,手中長劍隨之飛出。

“我看還打啥,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可是丁義成您定的規矩!”

東方煥大步走到前面來,牽著那黑斗篷尊主的手,道:“我宣布,這武林公堂群雄會,比武優勝者便是這位姑娘,有不服者,還可前來挑戰。”

群雄中當然有不服的,但一來對方是個女子,向女孩子提出挑戰,乃是相當沒面子的事,二來這姑娘竟然有東方煥這樣的大魔頭撐腰,想必不好惹,便紛紛默不作聲。

而五大家族也是氣得跺腳,一時又想不到辦法。“偏偏平家小姐不知去處,否則稍稍擾亂下東方煥心神,我們再群起而攻之,也許還能求勝。”丁義成思索道,不住搖頭。

想了一會兒,他靈機一動,便慢慢走到大堂中間,笑道:“恭喜這位蒙面姑娘!”

東方煥也拱了拱手:“多謝多謝!”

“只是姑娘蒙面示人,不知身份,不知未來當這個定林山莊的莊主,手握天下第一神兵利器,又有幾人能服呢?”

五大家族和群雄之人,此時都不愿森羅魔王和這個蒙面女子奪得定林山莊的位子,紛紛叫道:“言之有理。”“咱江湖事不能給神秘人決斷,否則做判決的今天是少林,明天是昆侖。”“姑娘若是的確有裁決江湖之心,還請真面目示人,至少也表個誠心。”“若是真和凌蒼生那魔頭有淵源,我可不認黃!”

“我想憑借我丁某一身老骨頭,來接一接姑娘高招。”

話音未落,只見丁成義突然走上前來,踏步立定,仙風道骨,頗有淵渟岳峙的大宗師之感覺。

那蒙面少女只是冷笑一聲,手挺長劍,就要接丁義成高招。

十七

兩個一個是神秘高手,一個是武林盟主,自然是打得難解難分,而一旁看熱鬧的江湖豪客都是看呆了眼。

雙方打了上百回合,最后因丁成義年邁,氣力不加,被那神秘女子一件割斷袖袍,再劍鋒流轉,竟用劍尖就指著武林盟主額頭,逼迫他下跪。

“豈有此理,這野婆娘要害我武林盟主,斷斷不可饒!”‘是啊,大伙兒跟他拼了!’“此人必定是金國奸細!”于是眾江湖豪客見這神秘女子有辱武林盟主,豈不是在羞辱中原武林,一個個也顧不得江湖禮儀,就要拔劍上來助拳。

“各位,且慢!”

森羅魔王笑道:“我有一言,請諸位靜聽!”

今天本來大家都是摩拳擦掌來廝殺的,此時都感覺疑點甚多,要動手打架前不如先問清楚。

“這位蒙面姑娘正是諸位聞之色變的暗殺組織,黑斗篷的頭領。”東方煥笑道。

他一邊說,一邊趁蒙面女子正凝神對付丁義成時,突然閃到她面前,奪下她手中長劍,點了她啞穴,讓她還可以行走自如,只是體內內功卻決不能施展開來。

變故突起,在場所有人都傻了眼,各大江湖豪客還以為這東方煥的確是和這兇煞女子一路的呢。

“魔王這般說,可有證據么?”一旁有人問道,

“自然有,人證物證皆有,應有盡有。”

東方煥不去理會的樣子,只是拍了拍手,只見外面進來個公子打扮的男人,正是少勤。而眾人也看到東方煥之前身旁那位蒙面人也不見了蹤影。

“這位是黑斗篷尊主的得力干將,少勤兄,想必在座的有不少兄弟,都和此人做過交易。”東方煥繼續說道。

人群中開始竊竊私語起來,黑斗篷的確和許多黑道乃至名門大派都有過往來,而且一般都是經手這位少勤兄。但是這些門派都想不到,黑斗篷自己還內亂了。

丁義成老謀深算,此時并不完全信服,出言問道:“東方煥,你和我五大家族仇隙甚深,此刻幫我,難不成是有其他陰謀詭計?”

“我素來與平家老爺不和,這是江湖上人人盡知之事,可又有哪次使陰謀詭計,害我所摯愛之人傷心的?”

他一般說,一行眼淚也順著流了下來,還當真是情真意切,在場群雄也覺得他說得有理,都靜下來聽他言語。

“而平家老爺遇害之事,我亦有證據。”

他一邊說,那少勤兄也取出一封信件,走到丁成義面前跪下,雙手奉上。

而這封信便是那天平定衡交給東方煥的,上面自然便是說平定衡如何為了武林盟主的位子,便和黑斗篷暗中往來,最后滅了姬家滿門栽贓森羅魔王,然后在孝子島上自盡之事。

丁成義看完后默然不語,便把這封信傳出去,讓在場的江湖群雄傳看。

群雄中固然有不信的,但都覺得這封信既然是少勤這個黑斗篷中人拿來的,多半為真。而五大家族的幾個族長彼此勾心斗角,尤其是丁成義和平定衡為了武林盟主之位爭奪多年,聽說對方當真使出些暗地里的手段,當然是立刻深信不疑了。

“而你又如何會成了黑斗篷的頭頭兒?”丁成義繼續發問。

“早年凌蒼生為黑斗篷教主時,在我江湖上多么威風煞氣?而買兇殺人,只要不違背江湖道義,在武林中也是為大家默許的。只是這凌蒼生為了一己榮華富貴,竟然想要投靠金國,被黑斗篷中人誅殺后,他妹妹,也就是大家面前這位,也有如此企圖。只是少勤兄和黑斗篷中眾人都尚有華夏兒女之志,所以請我前去為他教中鏟除漢奸,以免諾大一個刺客組織,成了金國的走狗,回來害我大宋!”

此時南宋已損失了岳飛、吳階等將領,茍且在江南偷生。而天下無數熱血男兒,無不希望朝廷能再興北伐之師,克復中原,所以只要提到私通金國,必然是武林中要凌遲處死的重罪。

而此刻東方煥不過憑借些許言語,便洗凈了自身罪名,還把黑斗篷尊主推到了必死的境地。

“而至于丁義成大俠,晚輩多年來和五大家族廝殺,今日又有不敬的言語,還望見諒。”話音未落,只見兩個黑衣人把一個一身淺黃紗衣的少女帶上來,那女子正是丁家兒媳婦,平家大小姐平婉鈴。

“這是何故?”丁義成和平家少爺平展英異口同聲問道。

“唉!這黑斗篷尊主為了要拉攏我,便將丁家夫人擄來,但東方某雖然對她一往情深,但還是深知江湖道義之事。”

此言一出,五大家族之人紛紛開始欽佩此人了。之前丁成義要平婉鈴前去引誘此人的計劃,五大家族人人皆知,只是聽聞失敗后懊惱不已,現在想來,或許真是東方煥為人高風亮節,剛正不阿。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贊嘆東方煥不已時,沒人注意到那蒙面女子突然跳將起來,吹響口中一個哨子,群雄還沒反應過來,已經看到窗外站滿了搭弓滿箭的弓箭手。

“狗賊,沒想到吧,你這穴道點的并不如何嘛!”

一個毛骨悚然的聲音在東方煥身后響起。

十八

“唉,我千算萬算,終究錯在最后一步!”

東方煥一聲長嘆,將手中奪來的長劍扔掉,看著那尊主得意地站在面前,為自己已經控制了在場所有人沾沾自喜。

而黑斗篷最令天下英雄膽寒的,便是他們總是喜歡用一群弓箭手把敵人包圍起來,讓那些自以為武功天下無敵之人也曾為甕中之鱉。

“今日在場各位盡皆知曉了我黑斗篷中機密,必定容各位不得。”尊主狂笑道:“但若是想要活命的,便丟掉兵器,匍匐在地,大呼三聲萬歲爺,日后為我黑斗篷做牛做馬,任我驅遣!”

雖說群雄都處在性命攸關時刻,但這些江湖豪客也是生死見慣了,并不膽怯。

反而有不少人看出這位尊主雖說蒙著面,但動作姿態,走路步伐,已經顯出癲狂之態。

“你們說我兄長結交金國,那還不是你們南朝武林對我黑斗篷一心趕盡殺絕?我黑斗篷中俠客前去刺殺金國大將官吏時,為何不見你們出來吶喊助威?”

“你們又怎會以為我一個弱女子能在前任教主死后,獨掌黑斗篷之權?還不是和你們這些臭男人上床,在你們耳邊說些我自己都惡心的纏綿話!”

她一邊說,一邊手舞足蹈起來,像個家破人亡的,凄厲的落魄婦人。

大概一個人,辛辛苦苦,忍辱負重建立的帝國,就在一瞬間被人奪走的感覺便是如此吧。

東方煥嘆了口氣,柔聲道:“別鬧了,我們回家吧。”

他一邊說,一邊慢慢走上去。

森羅魔王知道,自己出手將她手中長劍打落,并突然翻臉向五大家族示好,然后少勤也背叛她時,她就已經瘋了。

更因為他點穴那幾下手法里,有相當重的一手。

“窗外的那些弓箭手,便是這位黑斗篷尊主的手下。”東方煥嘆道,也把尊主如何去西域殺了部落長老,冒充長老后代召集這些弓弩手,多年來橫行武林之事仔細說給江湖群雄聽了。

便有江湖豪客問道:“既然那些弓弩手不通言語,只聽她尊主一人號令,你又是如何控制了他們?”

“我初到這位尊主的居所,見到桌上有一幅丹青畫卷,便問她懂不懂書畫之道,她說她并不精通。后來我設法偷到了她畫畫給那些弓箭手的木板,以那塊木板為契機,給那些弓箭手解釋了他們的來由,以及那女尊主不過是要利用他們做些傷天害理之事而已。”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只見東方煥把尊主摟在懷里,柔聲安慰。

而人群中的平婉鈴也看著這位森羅魔王,她發現他是如此陌生,如此遙遠。

當初那個住在街對面,為了能讓自己開心的小裁縫,恐怕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正在像安慰一個受驚的小妹妹一般安慰那呼風喚雨的黑斗篷尊主,而平婉鈴看得出來,這種安慰不是發自他內心的。

這時本在外面包圍眾人的弓箭手也紛紛走了進來,將手中弓箭撤下,放于地上,跪在東方煥面前,嘴里念叨著些沒人能聽懂的胡文。

“這些弓箭手本來也都是些可憐人,雖說過去誤殺了不少武林正派人士,但畢竟也是受人誤導,誤入歧途,在下在此斗膽為他們求個情,只要他們能就此遠離中原武林,回他們的西域部落去生活,各位便請不要過多追究他們罪責。”

“而我也向諸位保證,天下絕不會再有黑斗篷這樣暗處害人的組織了,天下之事,須當都在明處辦。”

此言一出,群雄都歡呼起來。多年來江湖中人都頗為忌憚黑斗篷,近日來更是為其私通金國憎恨不已,眼前這位東方煥一來是宋人,二來又讓黑斗篷頭臉人物,尊主和少勤投誠,實在是大好事一件。

而眾人更是回憶起多年前,被無星鬼王誤導,都以為東方煥是滅姬家滿門的兇手,其實對方也是受了冤屈,后來被激怒大開殺戒,更是少年人性如烈火,可以原諒。

至此,森羅魔王已得了天下人心。

在場的只有鐵無前一人猶自在那兒傻笑,人們都相信,他是真的老糊涂了。

“五大家族當真對東方大俠心悅誠服,若蒙大俠不棄,五大家族愿與大俠重歸于好,共圖大事。”丁義成第一個走出來,對著東方煥抱拳說道。

“丁盟主多年來為我中原武林鞠躬盡瘁,是我等小輩楷模,我必當聽從丁盟主號令!”

于是眾人紛紛高呼東方煥就此繼承寶林山莊家業,東方煥也不推辭,向眾人致謝,并發誓把“寶林山莊”改名為“忠義山莊”,發掘吳階所藏寶劍,號令天下英雄,共謀克復中原大事。

十九這晚大雨傾盆。

群雄早已離去,東方煥親自送鐵無前老英雄回房睡下,鐵老爺子只是一個勁地說:“好好打理我種的鐵樹,別死了!”

等鐵老俠房中的燭火滅了,一個偏廳的燈火卻亮了起來。

“黑夜尊主大人!”

東方煥坐在一張太師椅上,漠然地看著面前四個跪在地上的男人,冷冷說道:“少勤這些天來輔佐我有功,封為夜天王之四夜鶯,你們四人鶴城四夜天王。你們四人眼下乃是我黑斗篷四大支柱,務必勠力同心,莫要互相猜忌!”

“屬下得令!”四人齊聲說道。

“眼下我已傳言出去,黑斗篷不復存在,爾等當務之急,便是請各地盤口的弟兄,按兵不動,并及時暗中與總壇取得聯絡,此事便請夜梟去辦。”

其中一個戴著鐵面具的男人抱拳道:“得令!”說罷便站起身來,在燭光不能照亮的黑暗中消失了。

東方煥繼續道:“似乎金國密探對與我等聯系頗感興趣,夜蟋,你派人去和他們接頭,若是宋國內衛也有如此想法,也和他們聯系上,兩頭不得罪。”

“是。”這聲音來自另一個戴著鐵面具的男人,他和夜梟似乎一點區別都沒有。

“眼下新得山莊一座,家具、花草都還有待修繕,此事請夜蝰派人去辦,務必把我湖城的小島、房產統統變賣出去,勿要留下痕跡。而你自己仍留在我身邊,明日少林、武當等掌門會派人來賀禮,若是我不能親到,你要幫我一一答禮。”

“屬下明白。”

“好,還剩最后一件事,此事便要請我們的少勤,夜鶯去辦了。”

東方煥把少勤叫到身邊,耳語幾句,然后便遣散了四個手下,獨自回房休息了。

他住的白天里手下臨時裝飾了一番的主臥室,是鐵無前年輕時和夫人的婚房。后來鐵無前的愛妻逝去,老俠客心灰意懶,便再也不在這間屋子居住了。

還沒走進屋子,里面便充滿了脂粉氣。

黑夜尊主的手下為了討好這個新的尊主,便去買來了附近城中最好的小妞兒,放置在老大房中。

東方煥臉上掛著滿意的微笑,他輕輕推開門,任由那能夠用銀子買來的尤物纏繞在自己身上,溫柔地咬著自己的耳根,此時讓他得意的不是男女之事的興奮,而是因為這個小妞兒,這座莊園,這個武林新王的位子,都已經被他自己的手段拿了下來。

他恐怕已經想不起另一個大雨傾盆的夜里,他被平家的仆役打倒在路中間,嘶喊著要最后練就本事,回去娶他一生的摯愛,現在的丁家夫人平婉鈴。

他也想不起隱退后追求寧靜恬淡的日子,以及后來的變故讓他最后竟然成了真正的魔王,黑夜里的尊主。

他也想不起他的傷寒怪病,讓他常常要命地咳嗽,也許現在已經好了。

精神上是如此輕松,身體上更是享受著人間最愉悅的事,他滿意地撫摸著面前這位尤物的臉蛋,漸漸睡了過去。

而窗外雨越來越大,真是人世間都要被雨水淹沒一般。

少勤打著油紙傘,幾個屬下跟在后面,站在這寶林山莊的后山坡上。

“兀那婆子!”少勤叫道。

大雨中站著一個滿臉刀疤的女子,卻正是黑斗篷前尊主。

她昔日忠心耿耿的手下,如今甚至不愿呼喊她的名字。

她從癡狂中恢復過來時,發現自己渾身血脈混亂,她的武功已經被人廢了。

而她也猛然想起過去這幾天,和黑斗篷預言里能重振黑斗篷威風的新尊主親熱時,那個男人似乎摸清了自己總是貼身穿的烏金軟甲若不能保護之處。

所以她才落得如此境地。

“尊主有令,放你一馬,你自己滾吧!”少勤在遠處呼喝著。

她連忙拔腿飛奔,她只是無意識地逃生而已,這會兒已經沒空去思考更多。

所以她沒能看到自己背后,少勤從手下手里接過一張硬弓,搭上了羽箭。

“你必須向我表示你的忠心,去,拿著這張西域兄弟留下的紀念品,吐蕃桂弓,把你之前的主人射殺,我便相信你的忠心。”這便是黑夜尊主給他下的命令。

雨聲轟隆,既聽不見弦聲,亦聞不到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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