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茶館對于成都來講,意味著什么?
王笛在《茶館: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觀世界 1900---1950》中的研究對象就是成都的茶館。總之,實質要說的東西中茶館只是一個引子。所以要閱讀這本書,還需要一并閱讀《街頭文化----成都公共空間、下層民眾和地方政治》和《走進中國城市內部:從社會的最底層看歷史》。以上三本書中《走進中國城市內部:從社會底層看歷史》的作用類似索引,在這本書中王笛闡述了“茶館”為何會出現在他的書中,并成為他關注的焦點原因。只是需要注意的是,在《茶館: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觀世界1900--1950》與《街頭文化---成都公共空間、下層民眾和地方政治1870---1930》這兩本書中部分時間線是重疊的。但有一點是一致的,即公共生活與底層生活。尤其是后者這本書,重點在底層階層和生活。
當歷史舞臺總是被帝王將相和風云人物所占據之時,當歷史書寫總是被精英的“話語霸權”所左右之時,本書從社會的最底層、從歷史上沒有留名的蕓蕓眾生的角度,來看人民在改良、革命以及社會動亂中的遭遇,發出了“他們失去了一個舊世界,但并沒有得到一個新世界”這樣的悲嘆和沉重的結論。
我沒有去過成都的茶館,我不清楚現在成都的茶館與一百年前的茶館有什么不同?不過我只知道歷史的時間與我們感官上的時間往往是不一致的,后者的行進速度明顯是慢的。即便時代的表征非常明顯,可其內核常常是不曾發生過任何變化。對于茶館來講,也是一樣。
電影《茶館》(1982年版,于是之、鄭榕、藍天野、黃宗洛等主演)是一部相當珍貴的電影。老舍先生的小說底本,焦菊隱先生的編劇。不過那是北方的茶館,與偏居西南成都的茶館還是有些不同。但在時間線上,1982年電影版《茶館》可為我們構想茶館先行建立一個視覺上的認知。我之所以推崇這樣一部電影,乃是這部電影中全憑演技。光是那地道的“京腔”口音,就已經夠我們琢磨半天了。
王笛筆下的成都茶館的生活,與電影版《茶館》中的生活不相上下。茶館中來來往往的各色人等,都是社會中的某一個人,今天來這個,明天來那個,川流不息,唯有茶館稍微固定一些,不會隔天就不見。茶館中的事情也憑著新、老茶客口耳相傳,也借著“茶博士”的犀利眼神分出個三六九等出來。也只有在茶館這地方,個人的微觀生活片段與公共生活的空間才會發生關聯。田間炕頭、市井巷里的閑言碎語經過在茶館里的一番磨練之后,也會變成另一番模樣。正如有些說話適合關起房門來密密語,有些話則是一定要在茶館中走一遭才能活泛起來。茶館中各樣的方言、口音、俚語、俗話是沒得太多機會記錄在文,他們來自各色人等口中,消失在茶館釅釅茶水中。不過茶館的功能就在于此,它讓一些語言產生,也讓一些語言消失。茶館作為一個公共空間的本質,容納了它能容納的個人生活,從而變成了公共生活的一部分。
茶館的另一個功能層面的意義,就是為從鄉間、城鎮的人提供了可以產生交集的場所,也同時記錄了時代的個性。不過怎么看茶館都是沒有記憶的,一百年前的茶館是沒有身后事的。茶館的興衰演變都是與個人生活捆綁在一起的。茶館與茶客都像是流水一般。
我之所以對王笛的著述頗有興趣,就是在于對“大歷史敘述”中的微觀觀察乃是不可缺失的一環。尤其對于“中國大歷史”這樣的歷史敘述,最欠缺的就是對個人生活和公共生活交融部分的描述。好的歷史敘述應是能覆蓋到最微小的個人歷史才會讓人有切膚之痛,也才會有關照當下的功能所在。否則大歷史敘述不過是為種種“合法性”背書而已。關小民何事哉!
歷史的填充物從來都是具體的人生。我現在慢慢理解何謂“寫歷史需要想象力”這句話。在王笛的這三本著述中都會選取一些材料,這些歷史資料或來自報章、或來自筆記、或來自記述,但就是通過這些當時的當事人文字描述的內容,我們才能逐次勾勒出自晨曦到夜晚,茶館的生活是如何鋪陳演義的,也會通過想象去彌補文字講述的故事中哪里應有世故,哪里會有隱情這樣的銜接。這也真是通過閱讀才會感受到這一層面,看到文字背后茶館中稀松日常的生活生動起來。看到“一碗茶”成為日常生活的惦念和公事例行。
歷史資料中遺留的人和事,若是沒有想象力的加入,就只能成為死物了。放在角落里任蠹蟲吃喝了。時間久了都化為塵土。也就成了“少數識貨人”的專有了。這也就是為什么歷史學會成為“學問”的緣由。這本來是人人都可以參與的東西,不自珍,就只能聽別人講了。
之所以將電影版的《茶館》與王笛先生的著述放在一起,是因為這書與電影講述了同一個場景。1982年版的《茶館》的可貴之處還是在于那些演員。對于王笛筆下讓我們感到陌生的茶館及茶館的日常,1982年電影版《茶館》中的演員從他們的記憶中提取了一部分演給我們看。這二者之間,大體上可以做一個參照。北平的茶館和成都的茶館在某種程度上還是具備一些相似性。其中涉及到的個人生活的微觀部分也不會有太大區別。燕山腳下與長江上游之間的日子不會以地理上的分野有著天壤之別。唯一的不同在于,大家見到各自的日頭或許有遲早之分。
閱讀就是這樣,從一本書跳躍到另一本書。從一本書竄到另外一部電影中。不論怎樣的行進,都總能遇到故人。聽一段掌故,看一節傳奇,“嘖嘖”兩聲,拱手揖別而去。常常會讓人生出時空錯亂的錯覺來,傻傻半天分不出來身處何時何地。眼前陌生的東西在心里面卻又熟悉的感覺,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看著那些老物件和無人問津的老文字,都覺得恍惚。只覺得那些舉手盡成灰的故紙堆中,隱隱約約有一張嘿然一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