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回家的地下通道,有個穿白大褂的理發師。每晚收工回家前,他會吹上半個小時的口琴。有時候我回去早,可以聽完整的一首曲。有時候回的晚,只能聽最后飄長的尾音。那些曲子大多我都沒聽過,他自顧自地吹,頭也跟著晃。
這個地下通道據說是北京最早的,兩邊是人行道,中間是汽車道。四壁是沒揭完的小廣告,白色的一條條橫亙著。汽車的尾氣散不盡,無論冬夏,通道里都暖呼呼的。冬天時,流浪貓過了凌晨會在這里集結,舒服地睡一覺。
路過的人很少去聽,人都急匆匆地,盯著手機。我會站一會兒,閉著眼睛聽。音樂對人的吸引,十分的主觀,一首《在希望的田野上》也能讓我莫名其妙的熱淚盈眶。
音樂能讓一個平凡的時刻變得美妙。
吹口琴的理發師自稱趙大膽兒,北京人。平生只擅長兩件事:吹口琴和剪頭發。昨天周三,他把工具收拾回他的小背包里。問我要不要去他的秘密基地。
“你去過北京的鬼市嗎?”
“沒有。”
于是和口琴大哥一起去了北京傳說的鬼市,大柳樹集市。
鬼市,是北京的夜間集市。每周三的凌晨兩點以后出現,天亮就集體消失,攤位費10塊錢。
口琴大哥再三囑咐著去鬼市的戒律:“不能問來路,不能買時間相關的東西。”
先放上一些圖:
一個賣會聊天娃娃的大叔:
在成堆木板里尋寶的青年:
1986--1990年的各式貨幣:
1980年嗩吶的磁帶:
非常像百達翡麗的手表:
靠著地球儀的娃娃:
曾經年輕人最愛聽的歌兒:
形形色色的書:
能開機和不能開機的手機:
鬼市聚集著懷舊的少年和老年。我隨機聊了幾個。
家住大興西紅門的陳爺爺每周都要來這里。左手提著磁帶、右手拎著老算盤,他邊走邊笑。老東西讓他覺得快樂,現實卻讓他感覺害怕。比如今年這個春節,他做了8個菜2個湯,卻是一個人看的春晚。
老伴去世10年了,孩子也在國外。他一個人過著孤獨的日子 。
一些人喜歡鬼市,熱衷懷舊。是因為現實代表著痛苦,而過去幸福而安全。
懷舊是對現實的抵抗。
“這現在啥都發展太快了,太快了!”,只是翻看著小學課本的李姑娘激動地說。
她來鬼市,是因為焦慮。她出生在貴州的一個小山村里,來到物欲橫流的北京。身邊的姐妹陸陸續續變了,而她卻還和剛來時是一樣,夢想是做一名優秀的數學老師。
每當過得頹靡,李姑娘就要來這里。同學說她念舊,她說因為這里的東西都太像她老家。一進這兒,她就保持警惕,提醒自己要記得自己的初心,這一路不能太跑偏。
懷舊有時候是一種對初心的堅持。
吳先生已經半禿了,他記不太清楚自己到底都買了啥。手里的兩個兜子已經滿滿的。他說,這些東西都能用,他喜歡這些舊東西。這些東西擺在家里,一進屋,他就會把一天的煩心事兒都擱在外頭。
一路我問口琴大哥,為什么喜歡吹口琴。他說:“因為我第一個喜歡的女孩兒就會吹口琴,后來我特意學的。那會插隊的時候,因為會吹口琴,當時的知青沒有一個不崇拜我的!”
說起過去,他充滿熱情。
“現在的愛情都沒個樣子了!”他說。
有的人懷舊,是為了給曾經美好的東西一個寄托。
“沉湎過去,會不會就忽略了珍惜現在呢?”我問口琴大哥。
大哥眉毛皺成一個小山,眼珠向上轉,想了幾秒說:“我不知道你說的沉湎是啥意思,我文化水平不高。不過,我媽從小就告訴我,人不能忘本。”
人不能忘本,這句老生常談的漂亮話,卻好像打通了我的任督二脈。
經常有機粉問我,為什么曾經的友誼漸行漸遠?為什么刻骨的愛情分崩離析?為什么工作上的堅持會變成特立獨行?
如今的世界,是不是變成和大多數人一樣的冷漠、自私,隨波逐流,日子就能過的更容易些?
這樣的問題,我也不是沒有困惑過。我是被時代速度拋棄的人,我不如很多人的隨機應變和大步流星。
面對改變,無論是在辦公室政治還是現代社會人對情感的重新定義。我時常因心存困惑而顯得遲鈍。到底什么是應該變的?什么又是不應改變的?
改變太容易,難的是不變。古有獨愛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今人卻仍甚愛牡丹。
畢業四年,很多曾經的朋友都鮮有聯系,我們不得不承認,大多數人的友誼是非常短暫的,尤其是女人間的友誼。
我身邊一直保持聯系的朋友,有不受應試教育摧殘依然保持教育初心的老師,有身在國家機關工作仍舊追求詩和遠方的公務員,有即使身居高位依然對底層工作人員關愛有加的職場精英。我們時常討論,這個世界的變與不變。
堅持的原因也許只有一個,放棄的原因有一籮筐。但是能守得下來的東西,才是構成一個完整人的關鍵。這大概就是老話說的“本”。
什么是本呢?
小時候我吃奶奶炒的土豆絲,我覺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土豆絲;爺爺可以把乘法口訣倒背如流,我覺得那是最厲害的技能;還有那個坐落在五線小城市的我的家鄉,曾是我覺得世界上最大最好玩的的地方。
現在我長大了,我生活在最繁華的都市,接觸的人才高八斗。我知道奶奶做的土豆絲其實很普通,爺爺會的乘法口訣也那么稀松平常,那個我出生的小地方落后偏僻又古板。
但是,那些確是滋養我生命的“本”,是我走出無數個“我”所獲得的更新的“我”。那始終是源頭,無論我見過多高的山,多華麗的風景,那些東西始終在生命的最前頭,構成了現在的我。
天微微亮了,我掏出手機,給奶奶發了條短信。“奶奶,我這周末回去!我想你做的土豆絲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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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答案
關于過去,你有什么想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