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小月,現在站在我面前的是另一個我,頭發、皮膚,還有那扎眼的單雙眼皮,都一樣的,比鏡子還要清晰真實得多。
別人的話不好說,我和我,一定是可以好好相處的,畢竟我是這樣簡單平凡的存在,對,如果她的腦子都和我一樣的話,這種平凡善良就足夠讓我們好好在一起了,嗯,也許生活還會變得有趣些。
“唔……我不太會說話,不過我想,我們一定可以好好相處的。”另一個我先說話了,我在心里叫她小月,畢竟我們本來就叫小月,只是現在叫起來有種很明顯的第三人稱味道,我并不懷疑我們不是同一個小月,但至少從現在開始,對于我來說不是了,不管我們本來是多么精確地一致,但從現在開始,我們的思想有可能一點點開始背道而馳,另一個自己的想法會越來越難猜,等到真的要深究她的想法時,她就不再真的是我了。
“我也是這樣想的……”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雖然不太知道發生了什么,不過既然這樣了,我們就往好的地方去想就行了,你知道,我可是很樂觀的。”
小月一定都能懂我在說什么,在我身邊,也有好些朋友,歲月沉淀下來,有隔閡的,單純碰面打招呼的,稍稍吐露心事的,都有,但心種始終是會有所保留,那種懶得大費唇舌之力跟別人刨根去解釋的星星點點,小月都知道,不禁說:“還真是方便啊,我們。”
“嘻嘻……對呀,輪流去上課也很方便……”小月有點賊賊地笑著。
想到在對方面前沒有秘密,我們有意識性地去卸下那一層提防,我在想朋友的事情的時候,小月還想到偷懶的事情了,可以不用天天去上課耶,總覺得有點莫名其妙的興奮,懶人真是沒救的。
“哇,超級好的,這樣一來……總之就是好棒。”我找不到像樣的詞語去形容,反正小月都能懂。小月這個個體,有了兩個人共同來成就她,一定會很不錯吧。
我們很順利地達成了協議,單數日小月對外,我對內,可以自由去玩自己愛玩的東西。雙數日我就去上課,做每個人眼里貨真價實的小月,同時小月也獲得解放。不知道是不是我們做得太完美無瑕,沒有人有任何的疑問和懷疑,就連父母也一樣,就算我隔一天地跟你們相見,對于你們來說也沒有一絲細微的差別嗎?我甚至覺得自己有些可有可無,但我知道我不能這樣想,我們本來就都是小月,有差別才是奇怪的吧。
“今天把筆記借給矮子了,明天你記得管他要,唔……還有……我再想想。”小月躺在床上掰著手指跟我梳理今天的事情。我們每天睡前都交接一下當天發生的事,盡管這樣,有時候還是會出現一些窘迫的情況,也只能是硬著頭皮裝失憶了。
“我今天看的那書還挺好看的,你明天無聊可以看哦,哎呀……紙巾紙巾!”臉上面膜沒涂好,倒往頭發上涂過去一坨,我就是這樣笨手笨腳的人。
“真是的……”小月奪過面膜,細細幫我涂著。
“嘿嘿……你真夠方便的……”我笑著。
“不要笑!會起皺紋的啦。”
“那正好別人看來我們一天一個樣……不對,是我一天一個樣。”我喃喃著。
“什么鬼。”小月向我翻了個白眼。
熄了燈,我們躺在床上,小月突然說:“你說……就我們兩個相處的時候,要不要把性格特征分開來?比如說……我想想……”
“你就是說我們要分攻受咯?”我忍不住笑了幾聲。
“你竟然懂誒……”
“我不懂誰懂啊……除非你不把我當小月咯。”
“我只是覺得真方便。”
“你才覺得啊……”我把被子蹬開了些,“我有時也覺得,兩個人相處,就是要有強勢和弱勢才顯得正常些,太過一致了反而不協調。就算是同一個人,在面對不一樣的人的時候,也會表現得不一樣,有時甚至有千差萬別的感覺,拿我們自己來說吧,對于偏弱的可愛家伙,喜歡顯得開朗,穩重,靠得住,但很多時候,我也比較喜歡裝做什么都不行一樣的弱小,因為被保護者的角色也很讓人享受。”
“果然跟我想的很像啊,那你要選哪一個,要強勢一些呢,還是想要被我保護呢?你知道我無所謂的。”小月說。
“是無所謂,但又不希望兩個人就這樣拖拖拉拉猶豫不決不是嗎……”我翻起身來,騎到了小月身上,“那就讓我來拿主意吧……以后……”我俯身把唇覆到她那,在一片黑暗中唇舌變得極為敏感,舌尖在黑暗和濕滑中探尋著,淡淡的薄荷味道,跟我一樣的牙膏味道。
小月果然被動者,不防守也不進攻,直至呼吸有些急促,我們平躺在床上,微微發笑。
直到此時,我都覺得我和我相處得還挺順利的,我粗心狂妄的一面可以在小月面前盡情地無賴著,因為我非常明白那個小月有多么包容,那些忍耐和內斂是我從前會時時演繹的,但是現在不需要了,我盡可熱情大方,也不再去想小月會想什么,狂妄到,甚至忘了,在很久之前那一再忍讓的我,是那么的表里不一。
我賴在床上玩游戲已經三天了,小月一直都乖乖去上課,只要我早上嬉皮笑臉地窩在床上求她。
今天必須去上課了,感覺有點緊張,校服,小月幾天來一直穿著的校服,穿著我身上總有些不協調,看著鏡子里面的自己,有那么一絲不真實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玩了幾天電子游戲,眼睛有些模糊。
鏡子里又來了一張臉,寒意瞬間漫遍全身,那肯定不是我的臉,好像一樣,但是肯定很不一樣。
“一大早就對著鏡子放空啊”
我突然一顫,看到小月在鏡子面前洗臉。“你說我這樣子行嗎?上學……”
“什么行不行的,你又不想去啦?”
“你不覺得看起來不太對么?”
“你就別想些有的沒的了……”小月的眼睛透過鏡子看著我,“那個……”卻突然沒有了言語,我猜她想說什么,又猜不到她想說什么。
課間的喧囂顯得有些可怖,突然一只手輕輕地拍了一下我的背,我轉過身去,心跳的頻率突然變得不規律起來。那個高而清瘦的男生,印象中常常上課看著他走神的男生,無數次獨自暗戀又獨自失戀的男生,這是第一次我們的距離少于一米。
他用手指做了個“出來”的勾引姿勢,于是我們在走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他似乎很熟悉于這樣的相處模式,我卻要極力隱藏,各種莫名的心跳交雜在一起,似乎要窒息。
那么多,那么多的問號,我不能問他,也沒有問她,是誰先表白的?你們之間又發生了什么?小月一句也沒說,我們保持著微妙的默契,交接著日常的事情卻沒有了重要的后話,笑容有點像在抽搐,這更像是在拉扯著,看誰的弦會先斷。
原本自由在家的日子變得這么難熬,對那兩個身影的各種幻想焚燒著我的心臟,我走來走去,我走到鏡子前,直勾勾地看著那個輪廓,眼神變得極其可怖,我不能,我知道不能……
小月終于回來了,洗澡前,我看到她從褲袋中掏出來的一個小小的小熊掛飾,直覺告訴我,是他送的,小月并不把它掛在我們的書包上,抑或是,在書包上取下來的。我還看到了她貼的雙眼皮,不再是奇怪的單雙眼皮,并不是所有對稱在所有人心中都是對稱的,就像我此刻被壓得很低很低的心一樣。我不會笑著求她幫我也弄,以前也許會,但現在不一樣。
第二天,小月沒起床,我就把掛飾拿走了,我知道她不會問,就像我并不說一樣。我捏著小熊有些手抖,我不能,我知道我不能……最終眼淚還是往下掉,小熊還是在我口袋里,左右各一半。
“你哭過?”男生很細心,我見他轉頭看了看我的書包,“掛件……”
我突然發狂似地搖晃著他,“你再送我一個好嗎……不,你送我一個好嗎……什么都好,送給我……”我哭著,有點語無倫次,我不抬頭看他眼睛,并不全是因為不想他看到那突兀的單雙眼皮,更不想他透過我的眼睛,像是在跟另一個人說話。
那天最后一節課,男生遞過來紙條,我反復揉搓著,又攤平,那天下課后,我和他都沒往家里走。
他親吻著我身上的每一處,我一次又一次地顫抖著,從皮膚底下冒出寒意,我叫喊出聲音來證明我本體的存在感,“香……香嗎……”我跟小月的香水不一樣,就算不那么喜歡,也不可以一樣。最后我哭了,他撫摸著,安慰著我,但我哭的原因并不如他想的那樣,那些他所不知道的,自始至終沒擺脫過的小月的身影,那些深深的自我厭惡,還有……
我徹夜未歸,然后我和小月之間一如平常,很平淡很平淡,淡得,連抽搐著的笑容也不必要了。
凌晨1:01分,我醒來了。
我一絲不掛地被捆綁著,頭還是有些沉。小月用刀子撫摸著我,那冰冷的觸感,讓我想起了那天晚上。她久違地輕笑著,“他都碰你哪里了?……這里?”胸前的皮膚被刀子成片切割了下來,血液不斷往外淌,很痛,很痛……
“這里……這里也是……這里……”小月的眼里滿是血絲,滿手是血,滿身也是……活像幾乎沒有了皮膚的我一樣,我們又變成一樣了。
我還聽見了那句話,跟我心里想著的一樣的話“不能,我知道我不能嫉妒的,但是我做不到啊……”逐漸微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