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大飛哥真的叫大飛，不是別人取的古惑仔外號。
大飛的爸媽在學校對面的小巷子里經營一家游戲廳，他從小就玩街機，魂斗羅、拳皇97之類，戰無不勝。據說他小學的成績很好，畢業考是年級第一。但是從后來初一上學期的期末考試成績來看，并不能很好地印證他傳說中的學霸身份。
大飛是我的初中同學。
大飛憑借游戲廳二代的身份很快在班里的男生群中建立了穩定的地位——誰跟他關系好的話，可以拿著有他簽名的卡片去他家免費打游戲。大飛哥給自己設計了一個簽名，是英文單詞“bird”,他自己的解釋是因為只有鳥才會飛，所以他叫大飛。大飛哥很耿直，只要是有求于他的游友，他都會來者不拒，所以基本上班上的男生都有一張大飛的簽名卡片。后來一段時間，他家的游戲廳里一大半的客戶都是我們學校的人，客戶群也從本班擴大到了全年級。以至于每個班的老師都拿著簽著大飛簽名的卡片紙條到我們班主任那里投訴繼而引發了家長會上班主任對大飛哥老爸的畫圈點名批評。
大飛哥的老爸覺得老臉繃不住，回家把大飛哥五花大綁打了一頓，并痛斥大飛哥，以后不許帶同學回家玩，同學自己跑來玩的也要收費！
自此之后大飛哥家的游戲廳人氣斷崖式地下跌，但大飛哥的人氣卻直線式地往上飆，曾經享受過他的免費游戲恩惠的同學，看到他手臂上、背上被他爸用皮帶抽出來的花印，紛紛投去敬畏的目光并拜倒在他的名下。
大飛哥的老爸給老師說了很多好話，想讓大飛哥好好學習，恢復他學霸的身份，老師把大飛哥的位置從倒數第二排調到了第三排，我位置的前面。
02
調換位置之后，大飛老實了一段時間，跟前排的人混熟之后，上課又開始找同學說小話，他尤其喜歡在紀律混亂的生物課上跟月亮下五子棋，誰輸了誰就出錢買零食，有時候大飛也找我下棋，每次這個時候，月亮就會攔住他“別鬧琬琬，她要聽課的。” 大飛總是悻悻地聳聳肩。
時間久了，大飛也成為了抄我作業的一員，大飛抄我的作業是有原則的，他并不是全部都抄，他只抄他不會做的，然而他每天的數學題總有那么一兩道題不會做，我不愿意給他抄作業，主要一部分原因還是因為我自己的數學也挺爛的，給他抄過一兩次結果兩人錯得一模一樣引起了老師的懷疑。我讓他自己做，他就會一本正經地要我給他講解，為了維護我的好學生形象，不要顯得我的數學那么垃圾，我只有迎著頭皮每天晚上認真做數學題，做完還再仔細跟《教材完全解讀》上的核對一遍，免得第二天大飛給我提出什么我難以圓場的問題。
講完題之后，大飛會在上午第二節課下課后去給我買一包五毛的零食作為回報，有時候是牛板筋，有時候是辣條，有時候是狗牙兒，有時候他沒零花錢了，就給我發一張寫有他簽名的紙條，并承諾可以憑借簽名紙條給他提一個要求。我沒什么格外的要求，我還是比較喜歡吃狗牙兒，早上吃辣條太傷胃。
03
有一次大飛來找我打聽，問我是不是金毛玲班上的張鉛筆來找處對象，我對于大飛的八卦嗤之以鼻，“管你什么事？”
大飛一臉嚴肅：“金毛玲是不是來騷擾你了。”
我又一個白眼甩過去“管你什么事？”
“怎么不管我的事了，如果她騷擾你讓你不能安心學習做題了，那誰來給我講題？”
“……”
“你放心吧，不會有人來騷擾琬琬的”月亮不知道從哪里竄回座位，摟著我的肩打趣到。
“那倒是，有我們月亮大神罩著，我就放心我的作業了，不過我還是給你一張我的個人簽名，如果有什么麻煩的話，可以找大飛哥幫你解決~”說著，就拿出作業本寫上他的花體簽名“bird”準備撕下來給我。
“切~~~”我和月亮同時對大飛發出了噓聲，但我覺得大飛挺仗義的。
03
我再次發現大飛挺仗義這件事是在一次音樂課，我沒帶口琴。
音樂課老師是個更年期的中年大娘，對于上音樂課不帶口琴這件事情，從來都是如殺父仇人一般給拎到走廊上去罰站 ，碰到巡視的教導主任，又得被教導主任再訓一遍。
“沒帶口琴的站起來。”大娘一臉容嬤嬤的表情。
“我去~”月亮翻了翻書包，麻溜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我在書包里東翻西翻，“我明明記得帶了呀~~”然而我并沒有翻出來口琴，也乖乖地站了起來。
大飛聽到動靜，轉過身來，看著我和月亮兩人，無語地搖了搖頭，轉過身去。
“啪嗒~”大飛扔了一把口琴到我們課桌上，自己也站了起來。
“婉婉你坐下吧”月亮拉我的衣袖讓我坐下。
“我不，沒帶就是沒帶，我不要別人幫我挨罵，大飛你趕緊坐下吧。”
“誒我說兩位姑奶奶，你們倒是狗咬呂洞賓了啊~”大飛看著我和月亮，我們兩都沒有要坐下的意思。
“得，硬氣啊。”大飛做出一臉洪興大飛哥“I服了U”的表情。
04
大飛被請家長了，因為在學校打群架。
說是為了隔壁班的一個號稱是跟他從幼兒園開始就認識的兄弟。
打架的理由在我看來也是特別幼稚——他兄弟喜歡的一個女生據說是被他們班某個男生欺負哭了，他兄弟為了出氣拉上大飛哥把那人揍了一頓，那人又糾結了外校幾個關系好的來找他們“報仇”，一來二去就演變成了我們學校跟隔壁學校的群架。
大飛的爸爸暴脾氣，在走廊上當著老師同學的面就把大飛一頓狂揍，并且坐在走廊窗戶邊“陪讀”了一個月，每天上學放學都跟兒子一起。那一個月大飛跟變了個人似的，早上不找我抄作業了，變成數學課后跟我請教問題，有時候我也不懂的，他就主動去辦公室問老師，弄懂之后還給我講。
月考的時候，大飛考試成績一下子就從年紀的三百多名竄到了一百多名，對于大飛來說，已經是質的飛躍了。
大飛爸爸看著大飛的成績單，滿意地點點頭，撤消了對大飛的“監控。”
大飛拿著卷子在我和月亮面前晃悠，我看到卷子上他習慣性地在名字后面也寫上一個英文單詞。
05
月亮在校外打架的事情發生后，被老師停課了一周，我換了同桌，也沒有再跟月亮一起放學。
那段時間我的情緒一直低落，每天晚上自己一個人回家的路上想到月亮的事情都會莫名煩躁。有幾次我都在路上碰到大飛，他找我說話，我不理他，他就跟著我走，一直到分岔路口，跟我說聲拜拜就走了。
有一次又碰到大飛，我有一句沒一句地跟他閑聊起來。大飛知道我和月亮因為一些事情鬧了別扭，只字未提我和月亮的事情。末了我問他：“大飛，你覺得怎么樣才算是好朋友，你為了你的兄弟去打群架，他害得你被請家長記處分，你覺得這樣算是好朋友該做的嗎？”
“妹紙，行走江湖，講求的是一個義字，我覺得我問心無愧就行。”
我覺得他的回答故作成熟，“你還真以為你是洪興大飛哥啊。”
“不不不，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鳥~~~”大飛說著說著就唱起來。
大飛的回答把我逗笑了。
06
初三畢業之后，大飛去讀了職高，我們再沒有見過面。偶爾在QQ上互相問候，我知道他又打架被學校記處分了，勸他少去摻和那些事情，他總是跟我說“講道義是江湖規矩”。我問他學習怎么樣了，以后準備怎么發展呀，他總是岔開話題。
再后來我高三了，基本不上網了也就斷了聯系。
等我高考完再次登錄QQ，發現大飛已經當了北漂。大飛說他在動物園批發市場做服裝生意，生意還行，他還會給我介紹各種當季流行服飾，并自詡是我時尚品味的啟蒙老師。
大飛開了淘寶店，店名叫“大飛的鳥巢”，讓我去照顧生意，我在他的淘寶店上挑花了眼，最后啥也沒買——主要還是因為學生黨沒錢那些哪怕是仿款的衣服對于我來說也負擔不起。
結果沒過幾天收到包裹，打開來看是我在大飛店里逛到的一件很喜歡的牛仔外套。大飛說看了記錄這外套我來回看了十幾次，就按著我過往的購買記錄型號給我寄過來，權當是提前送生日禮物了。
“大飛，你真夠意思的啊，我現在沒錢給你啊。”
“得，記著吧，以后發財了給我利息。”
07
大飛談戀愛了，女朋友是他淘寶店的女模特。
小兩口一個負責進貨，一個負責給衣服拍平面照，還請了一個人當客服兼職攝影師。三個人把小店從一個小心心做到了五顆皇冠。
大飛的服裝生意做大了，不再從動批進貨，開始自己找廠家打版下訂單了，那時候我才大二。
大飛給我看他的新座駕奧迪Q5，我問大飛是不是成千萬富翁了，大飛笑：“我可不是什么千萬富翁，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鳥~~~”
我跟大飛的聯系又開始變少了，大飛太忙了，有時候我在QQ上給他留言，他要過好幾天才回復我，他說大部分時間要么在上淘寶旺旺跟客戶溝通，要么就是在廠子里看單，生意好了，請了三個客服還是忙不過來。
08
大三寒假，我要去北京參加企業的校招終面，在舉目無親的大京城，我第一個想到了大飛，我給大飛打電話，問他能不能幫我帶帶路。大飛在電話里面欲言又止，但還是答應來機場接我。
看到大飛的一剎那，我差點沒認出來——浮腫的眼袋、明顯沒有休息好的萎靡狀態、看似打理過但又稍顯過長的頭發、泛青的下巴看得出來是當天才剃的胡須。
“我說大飛哥，你怎么整這么頹啊？你這千萬富翁還親自勞心勞力的啊？”
大苦苦一笑，接過我的行李，送我去面試的大廈。
等面試完出來，大飛帶我去吃東西，一路上也沒什么話，我怕耽誤他做生意，問他要不要先走。
09
大飛的生意沒了。
女朋友也沒了。
迎著北方冬天刺骨的寒風和蕭瑟的落葉，大飛告訴了我這個消息。
無非是模特女友跟攝影師客服搞上了順帶卷走了大飛的所有產業的狗血故事。
只剩奧迪Q5在大飛名下。
“大飛，你是不是傻呀，做生意都不帶留個心眼的。”
沉默，沉默良久。
“大飛，你說過，人在江湖，求的是一個無愧于心，錢沒了可以再掙，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其他的去他媽的。”
我倒滿一杯“牛欄山”，一飲而盡。
大飛也倒滿一杯“牛欄山”一飲而盡。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鳥，想要飛卻怎么樣也飛不高….”大飛一邊倒酒一邊哼哼著。
10
2017年2月，大飛從北京回來過春節，他從一輛白色埃爾法上來下，兩個雙胞胎女兒左右手一邊牽著一個，身旁的老婆笑顏如花。
我們涮著火鍋一起談笑，我沒問他后來的生意又是怎么做起來，因為我知道，仗義的大飛哥，他可不是一只小小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