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映卿卿如晤……”獨見此句,便潸然淚下。如果說王安豐妻子的那句“親卿,愛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誰當卿卿?”是夫妻之間的甜言蜜語,那么林覺民的這一句卿卿見信如晤便是撕心裂肺的生命哀歌。
1911年4月17日下午5點半,廣州起義的槍聲打響了,林覺民隨黃興攻入廣州總督衙門。戰斗中,林覺民腰部受傷被俘。我看不到他戰場上英勇抗敵的身影,看不到他身陷囹圄時的寧死不屈,也看不到他面對張鳴岐和李準審問時的慷慨陳詞。“吾作此書,淚珠和筆墨齊下,不能竟書而欲擱筆。”我能看到的是夜闌人靜,在臨江邊的一幢小樓里一位身姿挺拔的有志青年坐在窗邊的書桌前,想到即將來臨的生死未卜的起義以及自己的弱妻稚子,思緒翻涌,不能自已,我能看到的是他的雙手顫抖著不能握住眼前的筆,他雙眼婆娑著卻強忍淚水。他沒有辦法,為國捐軀的激情與對愛妻的深情兩相交融,叫人肝腸寸斷。
“吾今以此書與汝永別矣。”為謀求天下人之永福我愿慷慨赴死,“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在天下興亡與小家悲歡之前,林覺民選擇了以天下人為念,選擇了舍生取義。“克復神州,重興祖國。”是林覺民畢生之志向,也是他萬死不辭的理由。可他告訴自己的妻子“吾至愛汝,即此愛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我非常愛你,也就是愛你的這一意念,促使我勇敢的去死。自從我認識了你,就希望天下所有有情人都能終成眷屬,我不顧你是因為要幫助天下人愛他們所愛的人,我愿意犧牲我此生的幸福來謀求天下人永久的幸福!把天下人都當作自己所思念的人,孟子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這是怎樣的大愛啊,人人愛人,天下大同,如果能重建一個這樣的中國,那么“吾輩雖死之日,尤生之年也。”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國之有難,則民之無幸。林覺民認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決定以一己之身喚醒天下人的奮起反抗,并且堅定的相信“國事不成自有同志者在。”
天亮后,林覺民將這封信交給自己的朋友并對他說“我死,幸為轉達。”他早就做好了必死的準備,唯一感到遺憾的就是怕妻子聽到自己英勇就義的消息后淚流不止,因為我在寫這封信之前還是世間的一個人,你讀到這封信時,我已是引見的一只鬼了。我唯一感到難過的就是不能在為你擦去眼角的淚,只愿人死后會有靈魂,這樣我就能日日夜夜伴你左右了。活著時我的生命是國家的,是民族的,是天下人的,那么死去后,我就能只屬于你一個人了。這是多么荒唐的想法啊?可是我不是思想境界極高的圣人,我無法忘記你,我擔心你瘦弱的身體無法承受失去我的痛苦。其實死亡從來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們死后,那些活著的愛著我們的人會承受無盡的痛苦,甚至跌入深淵。所以林覺民說“與使吾先死也,無寧汝先我而死。”可縱使我有千般萬般不舍,終究獨留你一人在這世上飽受思念之痛。
“望今后有遠行,必以告妾,妾愿隨君行。”陳意映曾對林覺民這樣說。其實,女生從來都不怕吃苦,只要跟著自己深愛的人,即使浪跡天涯,食不果腹都是幸福的。“初婚三四個月,適冬之望日前后,窗外疏梅篩月影,依稀掩映;吾與汝并肩攜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語?何情不訴?”這大概是夫妻二人最美的回憶了吧,他們是封建包辦婚姻,典型的先婚后愛,誰說封建婚姻不幸福?封建的從來都是婚姻,不是愛情,更不是兩情相悅的他們。這個世間除了風花雪月的愛情,也有金戈鐵馬的愛情,雖無浪漫,卻也有深情。他們也曾聞著梧桐葉的清香,也曾看那清冷的月光和月光下掩映的一株梅花。可“吾幸而得汝,又何不幸生而今日之中國!”也許這就是在錯誤的時間遇到了正確的人吧,這樣悲傷的情感,是不能用筆墨來形容的。此時我與林覺民是一樣的想法,我多么希望人是有來世的,希望今生不能長久的眷侶來世都能白頭到老;我多么希望人是有靈魂的,希望生前不能相伴的有情人,死后都能雙宿雙棲。
林覺民說,希望妻子肚子里的胎兒是個女孩,那么這個女孩一定和妻子一樣聰明賢惠;如果是個男孩,那么希望他成為革命的后備軍,為興復中華而繼續奮斗。請允許我私心的祈禱,陳意映懷著的是個女孩,希望她安安穩穩的度過一生。可我轉念又想,如果是個男孩,他一定是第二個林覺民;如果是個女孩,她一定是第二個陳意映。虎父焉有犬子。
“意映卿卿如吾……”林覺民的聲音一遍又一遍的出現在我的耳邊,揮之不去。許多革命烈士的遺書都寫得慷慨激昂,豪邁有余,委婉不足;而林覺民的《與妻書》內具豪放之骨,外飾溫婉之表,看似兒女情長,實則情深意切,令人為之動容。我常常在想,如果我是陳意映,當我拿到這封家書,我會是怎樣的反應?我敬佩他,因為他是救天下人于水火的大英雄;我理解他,因為他是我情投意合的意中人;可我也埋怨他,因為他是我腹中還未出世的孩子的父親。世上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我終究不是她,她的悲痛,無人企及。
我們惟一能做的大概就是珍惜自己的生活,珍惜身邊的每一個人。林覺民何陳意映犧牲了他們的生命和愛情,希望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希望天下大同,人人愛人。我們在感動之余,千萬不要辜負他們的期望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