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4)

今天是周末,咱也跟著阮籍,乘著他的木車去四處看看。

一天,阮籍駕著木車走進了河南滎陽的廣武山,就是當年楚漢相爭廝殺最激烈的地方之一。山上的古城雖破敗不堪,但殘垣斷壁間的遺跡尚存。

瞧:東邊是項羽的地盤,西邊是劉邦的營壘,中間還汩汩流淌著一條南向東北的巨壑。這就是廣武澗,又稱“鴻溝”,中國象棋盤上的“楚河、漢界”即指此鴻溝,項、劉以此為界中分天下。

阮籍徘徊逡巡了一番,突然白眼一翻,嘆息道:“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

后人對這句話有很多不同的解讀。但我傾向于東坡先生對“豎子”的詮釋,即喻指阮籍同時代的人而已。

面對現世的寥落,阮籍想,正因為再也沒有劉邦、項羽這樣的真英雄,所以才讓那些徒有虛名的小人、偽君子竊取了公器,在那耀武揚威不可一世。

念及于此,阮籍心一沉,只覺有股沉重的氣息在臟腑翻涌,最后直通口腔。他不由自主用勁一吐,發出了渾厚而悠揚的音調。覺得還不夠高亢雄渾,于是喉音和鼻音形成共鳴,他索性將音收束,固定在唇齒之間。接著,一種類似“嘯”的口哨聲飄灑在廣武山的山風暮靄間。

原來我也能“嘯”了,原來“嘯”能療愈內心的創傷,原來發自肺腑的傲嘯居然那般怡人心神,能讓我孤寂的心靈難得放飛、歌唱!

不哭了!我得去蘇門山拜會孫登先生,向他繼續請教歷史和哲學,探討生命的終極意義。就這樣,阮籍再次駕起木車,搖晃著向河南蘇門山進發了。

可是,當他在孫登面前洋洋灑灑論述自己的觀點,詢問處世之道時,那位隱士竟如泥塑木雕般一言不發。阮籍有點急,不知所措下便情不自禁地嘯了起來。嘯完一段,阮籍拿眼覷了下孫登,沒料到孫先生面帶微笑說讓他再來一遍。

受了鼓舞的阮籍,這次放開了膽,開始面對群山藍天大嘯了起來。嘯完再回身,只見孫登微閉雙目,顯然已經平靜入定。阮籍頓時感到了嘯的力量,認為對方已然了悟了自己“嘯”的內涵。此行沒有白來,他想,那就下山吧。

然后,當他走到半山腰時,奇跡發生了。如天籟,似梵音,又像百鳳齊鳴,一種聞所未聞的音樂突然響徹云霄,充盈于山野林谷間。阮籍震撼了,驚喜中他終于明白孫登才是真正的高人。人家不愿意當面跟你爭勝,卻將淺顯但圣潔輝煌的思想都借助天樂一般的嘯聲傳達出來了。

這次,阮籍沒有信馬由韁,而是快馬加鞭返回了京都,他憑記憶立即將嘯譜記錄下來,寫成《蘇門嘯旨》。這就是“蘇門嘯”的來歷,后常用為游逸山林、長嘯放情的典故。

不僅如此,阮籍回去后,回想和孫登交往的經過,悟出了孫登默然不應是在暗示自己朝代更替之際如何保全自身,那就是謹慎少言。此后,阮籍與人交談往往發言玄遠,從不論人是人非。

感懷這次奇特的會面,阮籍回去后還寫了一篇《大人先生傳》。他認為,真正的大人應該像孫登先生一樣,得與造物同體、與天地并生、逍遙浮世、與道俱成、變化散聚、不常其形。

而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是怎樣一種做派呢?這里稍稍抄錄一小段原文:

·····服有常色,貌有常則,言有常度,行有常式;立則磬折,拱若抱鼓,動靜有節,趨步商羽,進退周旋,咸有規矩。心若懷冰,戰戰栗栗,束身修行,日慎一日,擇地而行,唯恐遺失,誦周孔之遺訓,嘆唐虞之道德,唯法是修,唯禮是克。手摯珪璧,足履繩墨,行欲為目前檢,言欲為無窮則;少稱鄉閭,長聞邦國,上欲圖三公,下不失九州牧,故挾金玉,垂文組,享尊位,取茅土。揚聲名于后世,齊功德于往古;奉事君上,牧養百姓,退營私家,育長妻子,卜吉而宅,慮乃億祉,遠禍近福,永堅固己:此誠士君子之高致,古今不易之美行也。······

接著,他假借孫登先生的口吻進一步指出:

······且汝獨不見乎虱之處乎裈中,逃乎深縫,匿夫壞絮,自以為吉宅也。行不敢離縫際,動不敢出裈襠,自以為得繩墨也。饑則嚙人,自以為無窮食也。然炎丘火流,焦邑滅都,群虱死于裈中而不能出。汝君子之處區內,亦何異夫虱之處裈中乎?悲乎!······

翻譯過來的大意是:

那些束身修行、足履繩墨、躬守禮法的君子門,就如寄生在褲襠縫或壞棉絮里的虱子,自以為循規蹈矩,卻始終爬不出褲襠。餓了就咬人,還慶幸是找到了風水寶地。然而,當大火燒山,城池被毀時,這些虱子死活也逃不出來。“君子”,與褲襠中那些可憐的虱子有什么區別?悲哀!

怪不得魯迅先生對阮籍極為推崇,不拘矩繩,筆鋒犀利,自由縱恣,嬉笑怒罵皆成文章。

從今以后,阮籍更堅定了自己我行我素特立獨行的行事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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