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枝上染新綠。
“喂,你在干什么?!”
女子風風火火地竄了出來,她本在屋中好好的做活,沒想到從窗中一看,一個半大的孩子正趴在兩人高的假山上,將手伸向一旁好似在夠什么,她定睛一看,竟是少莊主最愛的那枝桃花,故而連忙制止道,可惜緊趕慢趕地跑出房屋時,到底也沒能擋住孩子的手,待她站到假山一側,男孩手中的樹枝已被折斷,人還趴在假山上,像是在躊躇著如何“下山”。
見這情景女子嬌俏的臉蛋氣得通紅,要知道,他家少莊主最喜這桃花,翠疊山上,溫度不比山下,將養這桃花可是十分困難的,莊中的人都知道,也都將它當做寶貝似的供著,哪里敢這般對待!
“你這小子,可是闖了大禍,還不快下來!”男孩終是轉過頭來,手中緊握著一枝春色,將他那圓潤的臉頰襯得愈發可愛,不過當他發現自己所處的位置時,頓時白了面色。下面的女子瞧著他這模樣,心里想著,這孩子莫不是怕高?
“你是怎么爬上去的?”
他抿了抿嘴唇,并不回答,可是整個身體僵著,像是被點了穴道,一時間無法移動半分。
“這么怕高竟還敢上去?”女子輕嘆了一口氣,兩下就將紗裙別進腰間,一個飛身,就將孩子拎了下來。
“看你下次還敢不敢去動少莊主的桃花!”女子本是嬌嗔著說出這句話,沒想到這孩子剛下了“山”就開始還嘴,“這花開得好看,怎的不行人摘?”
女子沒料到這孩子過河就拆橋,手叉腰上就要數落,就聽得腳步聲漸近。她知道以莊主和少莊主的功力絕不會有這樣的腳步聲,必定是今日的貴客來了,慌忙地整理好裙裾,擺過男孩的身子,端正地站在一旁。
“江湖傳聞貴莊人才出眾,今日得見果真是大開眼見啊!”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滄桑中帶著些威儀,讓人不禁去猜想著這人究竟是副什么樣貌。不過眼下這男孩對聲音的主人并沒有這種期待,他扭動著身軀想要逃開,卻始終沒法掙脫女子雙手。這莊中規矩雖說不多,可是基本的禮儀是有的,若是被莊主知道了這個孩子在客人面前失儀,是定少不了責罰的。“你這小子老實點!小心莊主把你關進柴房,餓你幾頓!”女子附耳說了這么一句,果然男孩停止了動作,安安分分地站在路邊,等待著那腳步聲的主人。
“那孩子根基不錯,是個練武的苗子,”
“真是,勞煩莊主割愛了。”
“能為小皇子保駕護航也是他的功德。”
說罷,路邊上的兩人終于被注意到了,尤其是手中的桃花枝。
“小五!這花開得好好的,你怎的這么壞心,將它折下來?”
女子本是想著有賓客在側,莊主大概會不會計較這等小事,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首先發難的竟是這個作為男人。
“奴婢不忍看它衰敗之姿,遂趁其盛放之時折下,以便少莊主時時陪伴。”女子擋在男孩面前,做了個萬福,面對著自家主人和這個不明身份的貴賓,言詞也是不卑不亢。
男人覺著有趣,便繼續問道,“你將它折下,豈不是加速了它的衰敗?”
“這花折不折下來都得凋謝,還不如插進花瓶,還能得一時芬芳。”
“容霜!不得放肆!”女子被自家莊主喝住,頓時不敢言語,往后退了幾步,卻仍舊極力地護著身后的男孩。
“莊主不必動怒,這本就是我家小五有錯在先,是我管教不嚴,損了貴莊的桃枝,你還不向莊主道歉?”后一句分明是對著男孩說的,容霜這下子懵住了,敢情自己護的不是莊中的孩子,心中頓時大呼后悔,卻已為時已晚,做了的事,說出的話,又怎么能收回。
“哼,這桃花開得好看,不就是為了讓人折嗎,憑什么讓我道歉!”男孩的氣焰頗為囂張,但是人依舊是躲在容霜背后,只露出半個腦袋,看上去也并不像他言語里的無畏無懼,到底還是個孩子,容霜窘迫地被當成了擋箭牌,只在低下暗暗悔恨,自作孽不可活啊!
就在這一大一小兩位賓客形成對峙之勢時,老莊主適時地開了口,“黃老爺不必苛責,孩子嘛,頑劣些也無妨。”
“都怪我太過寵他,不過以往卻從不敢跟我這樣!”說罷,男人瞥了一眼容霜,大概是在責怪,是她給孩子撐的腰,才會出這等事。容霜只想大呼冤枉,明明是男孩折枝在前,自己也只是個阻攔不及的過錯罷了。不過仔細分辨,男人的眼神好像不光光是指責,更多的是一種玩味,發現了有趣物什時的那種興致,“我瞧著,容霜姑娘和我家五兒倒甚是投緣。”莊主聽罷,自然地接過話茬,“這容霜和方才的容寒乃是同胞兄妹,若是一同進京,路上也能有個照應。”
這話一出口,正中了男人的想法,他面色立即舒展開來,只可憐那容霜,還未知自己的去留已經在兩人的談話間定格。
傍晚,轉涼,颯颯的春風,像是承接了冬日的凜冽,吹得屋外的桃花兩兩三三,難以成枝。
“容寒?容霜?”元氣十足的少年聲線,從屋中傳來,只是他喚的人卻遲遲未到,只來了個粗布麻衣的小廝,“少莊主,容霜姑娘隨貴客上京去了,莊主命小的以后負責少莊主起居。”那小廝戰戰兢兢,本來是在廚房幫廚,從未見這莊中的大人物,只得聽聞。眼前這少莊主在他的聽聞中,脾氣怪異,別的倒沒什么,若是將他屋外的桃花損了半枝,那就等著見閻王吧。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用過午膳之后。”少年嗖地一下就飛奔了出去,惹得小廝緊張得連連喘息,也慶幸自己似乎逃過了一劫。
“父親,究竟是什么人讓您怕成這樣?”少年帶著年輕人獨有的活力與生氣,他也聽得管家說了些今日的事情,一位貴人來替他的五子挑選護衛,他們山莊的年輕弟子雖說還沒有闖出名堂,可是何時淪落到要到當別人護衛討生活了?!少年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老莊主正端坐著喝茶,他用茶蓋撇了撇浮葉,抿了一口,答道:
“京城的那位。”少年自然知道京城的那位究竟是何人,卻更加氣憤!
“我翠疊山莊竟也要淪落為朝廷的走狗了嗎?”話音方落,整個人便被掌風掀翻,再站起來,俊俏的臉上已然多了五個鮮紅的手指印。
“你以為若是沒有那位,以你父親我一人能撐得起這天下第一莊的名頭?!”老莊主也怒了,他對著自己的兒子一字一句地揭開了對任何人都隱藏的江湖秘辛,言語中也還有著不甘被控的怨恨,他肩上的擔子很重,重得要將他壓垮,卻還要挺直著腰板去輕蔑那些以一己力量不斷攀升的年輕世家。
老莊主他看著兒子不可置信的眼神,也輕微地嘆息了一聲。
“我命人將你屋后那棵桃樹砍了,你這心思該收收,這山莊基業早晚得你來撐!”少年只聽得前一句話,就顧不得禮數,快步離開廳堂,屋內的老莊主依舊是端坐著,他須發有些白了,手里的茶,也涼了,卻遲遲沒喚人來續,只瞧著兒子離開的方向自語道:
“待你接手這山莊之后,是否還是受人所制,那便要看你的本事了。”
路上,馬車顛簸。
“姐姐,咱們要去哪?”眉眼清秀的男孩抬頭問道。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明明就在少莊主房間里掃塵的,怎么就突然變成這樣了?”容霜像是在回答,更像是在自語,她也是沒緩過勁兒來,怎么就突然離開莊子了?
“姐姐怕嗎?”男孩看著容霜的臉色,怕她難過,便拉著她的手,小手大概是因為練功的原因,常年暖和和的,可是容霜的手也是熱的,甚至是燙得有些冒汗。
“怕啊,我怕少莊主回來發瘋!”
“可是我們已經不在山莊了。”孩子的言下之意容霜明白,就算少莊主發瘋了,我們人已經不在山莊,那怒火是不會蔓延至自己身上,可是她怕的卻恰恰就是這一點啊,寧愿在山莊忍受著那個人的怒意,是自己沒有照看好桃花,懲罰便是應當,可是現在,花折了,人逃了,這算是個什么事兒呢!
就在此時,馬車停了下來,一個小小的身影鉆了進來,錦衣華服的男孩開口便是指著容霜發令:
“你,下來,跟我換!”男孩已經不似在山莊那般還收斂著氣焰,真是愈發地囂張起來,“我說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討喜?!”剛要發作,簾外那威儀的男聲咳了一下,“容霜姑娘可有空閑,我想同姑娘說兩句話。”這大人都這么說了,那肯定是真有事了,容霜瞥了眼那男孩子,一個眼神似是警告意味,可那孩子卻得意地朝她吐了吐舌頭,像是在說,我讓你走你就得走,你瞧是不是?容霜郁卒地下了馬車,不小的馬車內部,坐著兩個小孩子,自然空余就大得多。
“你以后就是我一個人的護衛了,我要你隨時跟隨我左右,護我安危,明白嗎?”任性的孩子的任性要求,另一個孩子面對著這種口氣自然沒有姐姐那番駁回去的氣力,瑟瑟地退了退,發現車上已經退無可退了,只得硬著頭皮應了聲。
“……明白。”
“明白就好,你跟著本皇子,本皇子絕對不會虧待你的。”男孩笑了,他背在身后的手擺到了面前,那是一塊小小的點心,“給!”孩子面對美食通常是沒有抵抗力的,清秀的小男孩將點心拿到手,正端詳著,就聽到那錦衣男孩一聲叫喚,原來是他別在腰間的那個桃枝,在顛簸中,戳中了身子,他把枝子抽了出來,那本來盛開著的桃花,像是被雨水打蔫了似的,花瓣也都耷拉著,甚至有些已經被積壓得只剩花蕊,看了看已經毫無觀賞價值的桃枝,男孩沒有絲毫猶豫地掀開窗簾,將它扔了下去,這動作十分流暢,快得讓清秀男孩根本就無法阻止,只能愣在當場。
“那是,少莊主最喜歡的花啊!”
“以后你的主人只能是我!再沒有什么少莊主了,知道嗎?”男孩的威壓在這個空間里讓他無法承受,只能默默地點著頭,心里哀嘆著,這個人,果真的比少莊主的怒氣還可怕啊。
夜,翠疊山莊
當少莊主回到自己院子,已經沒有了,桃花樹再看不見蹤影,老莊主的命令十分管用,似乎就是在那一瞬間,整個樹像是蒸發了一樣,就連樹樁都沒有剩下,原本桃花搖曳的地方,只有被踩進泥土的粉色花瓣。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管家在旁念叨著,少莊主本就已怒極,拽起他的領子就要發作。
“你這是什么意思?”
管家倒是不慌不忙,娓娓道來。
“少莊主冷靜些,在下只是覺著,今日來的那位小公子,折了一枝桃花,或許更為明智。”
“是誰準許他折了我的花的?!”
“不需要誰去準許,那位小公子是那位大人的第五個兒子。”聽到了那個人,少莊主的怒氣有增無減。
“他折了我的花,你還贊他明智?!”
“少莊主如今可是連一枝完好的花都沒有了。”管家道出事實,無法反駁的事實,他如今連一枝完好的花都沒了。
“好!!你很好!!”拳頭到底沒有落在管家的臉上,這一拳的怒氣直直打在了身后的假山上,將近兩人高的假山霎時間分奔離析,碎石滾落,而他為種植這桃花所做的一切亦都毀于一旦,此時,少莊主在心中已是暗下決定,今后,他想要的東西,便是損毀,也要握在手里,寧愿他躺在手里凋謝,也不容別人攀折!!
PS:本來是想給少莊主留一枝的,寫著寫著,發現留了一枝怎么解釋之后的變態行為啊哈哈,就沒留,一枝不剩,我可真是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