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繆四兒
我砸進水里,發出巨大的聲響,然后徹骨的冷水激得我心肺都壓縮成一團,耳膜片刻寂靜之后,又聽到了咕嚕嚕的聲音。
我知道這次死定了,我連鎖兒能撐著井壁的力氣都沒有,而且,衣服在水里吸飽水人就像個秤砣直往下墜。剛才求死的心在冰冷刺骨的井水里一下子蕩然無存,我兩手扒拉,兩腳亂蹬,想浮出水面吸口氣,在即將淹死的片刻垂死掙扎著。
浮力讓我的腦袋探出水面片刻,可救命兩字來不及喊出,便又沉進水里。寒冷讓我的四肢變得僵硬,渾身仿佛被一雙大手緊緊攥住,心臟簡直要跳不動。
我要死了!我恐懼地想到,露出水面的那一刻,我絕望地望著井口,那方寸之間,是光亮的,幽藍如夢。我多希望這只是夢,太冷了,我不想這樣死。
我想起了鎖兒絕望的眼神,那天夜里,他大概也是這樣冷。最后的一個念頭在我沒頂之前閃過,就再一次沉進水里,我已經沒有了力氣掙扎。
就在我等死的時候,黑暗中卻突然出現了一團光亮,好像夜里點燃了蠟燭。這大概是幻像,死之前的幻像,我這樣想著,胳膊腿慢慢攤開,僵硬地懸浮在水里,這是真的要死了。
我大概變成了一坨冰。那團光亮卻慢慢照亮了一個地方,是一個圓形的門,緊閉著,上方寫著幾個曲里拐彎的字,我不認識。
這大概就是地府了吧,我想起來畫冊子上閻羅王的門面。但是手還是急迫地伸過去,黏膩的感覺從指尖傳過來,忙亂中不知道觸動了哪里,門居然洞開了。我好像水閘打開被裹挾的魚蝦,嘩地一下就沖了過去,身子重重地砸在一個地方。
我手腳并用,一陣扒拉,等在一個立足之地站穩腳跟,我居然從水中露出腦袋來。鼻中的辛辣直沖腦門,我劇烈地咳嗽著,井水稀里嘩啦地從口鼻中流出來。
緩過氣來,我開始打量四周,那團光在前面不遠處幽幽抖動。我牙齒咯咯作響,哆嗦得如同那條大冬天餓著肚子蹲在雪地里的狗。我扶著墻壁往那團光走去,腳下卻絆了一下,用手去摸,才發現居然是滑溜溜得石階。
就這樣,僵硬著四肢,帶著驚魂未定的恐懼,我順著臺階往上爬。停下喘氣的時候,回頭往下看,發現井水大概是映著天上的月光,烏沉沉的。
想起來后脖頸的那股陰冷之氣,來財爹那張泛著綠光的臉又浮現出來,恐懼攥緊了我的心臟,便忙不迭地手腳并用,要加快速度逃離出去。
在我沒命地往出爬的時候,突然發現沒了臺階,那團光也停留在前方不動。我摸索著走過去,腳下平坦,發現幽暗中居然現出一個不甚寬闊的空間來。
黯淡的光亮下,我看清四周是石壁,正對入口的對面隱約擺放著一個箱子。
我走過去,發現上面擺了幾本書,模樣和爺爺的《本草綱目》相仿,他管它叫做線裝本,我理解為就是用線縫起來的書本。
封皮上有三個字,和剛才井底那個門洞上方的字體差不多,翻開來,紙張軟軟的,顏色泛黃,仿佛一不小心就會爛掉。里面是毛筆字,一樣的曲里拐彎,我只隱約認出個“人”或者“大”字。
便合起來去看那箱子,箱子比我奶奶的柜子還要古舊,上面的銅環已經長了厚厚的一層綠。
費力地掀起來,發現里面疊放著一套女人的衣服,好像畫冊子里小腳女人穿的那種,寬寬得鑲邊,漂亮得刺繡,是一朵朵盛開的白蘭花。
我不由得拿了出來,發現衣服是里外三層,里面是軟滑的白色褲褂,然后是那件繡了花的裙子,最外面是帶著盤扣的襖子。
濕透的衣服裹在身上,那衣料的溫暖觸感讓我產生了渴望。顧不得太多,管它是誰的衣服,我把身上的濕衣服脫掉就抖出來那褲褂穿在了身上。
衣服有些大,我挽起來褲管袖口接著套上裙子,把那些帶子胡亂系上,又迅速披上了那件紅底白花的襖子。
這才漸漸覺得渾身的骨頭放松下來,鼻孔發癢,又惡狠狠打了兩個噴嚏。回過神來我伸手把那本書塞進懷里,我要拿回去給我爺爺看。
接著去翻弄那口箱子,衣服下面是個盒子,把盒子打開,里面是幾條珠子串起來的鏈子,我提起來看了看,不認得是什么珠子,便放在一邊。下面是一張羊皮,毛脫的差不多了,我揭起來,下面的東西驚到了我。
那是擺的整整齊齊的一層銀錁子,白花花的,和來福爹發喪的時候銀紙折疊的顏色差不多,只不過這是硬邦邦的真貨。我拿起來一塊,學著爺爺的樣子用牙咬了下,上面果然凹出個坑來,這是真的!
我又揭起下面一層羊皮,下面堆滿黃澄澄的金錁子!奶奶櫥柜里就有一枚,還是做地主的娘家給她做嫁妝的,像個傳家寶貝一樣的珍藏著。我的心臟劇烈地跳著,心想這到底是誰家的寶貝,這些個金銀寶貝,得能買下幾個村子吧。
我這樣想著,忽然發現壁上黃泥剝脫,隱約露出些字跡來,光線太暗,隱約辨出“***封,擅入*死”!
細看這脫落了黃泥的后面是一堵石壁,石壁上有一條縫,顯然,這是一扇門。果然,在我捏了一枚金錁子蓋上箱子的時候,石壁隆隆打開了。
那團光晃晃悠悠地懸在洞口上方,不再像個燈籠似得在前面引領方向,我躊躇著站在那里,猶豫著要不要進去。
洞里面似乎不太黑,也看不到有什么東西,可是我又不知道該從哪里走出去,亦不知道這里離地面有多深,也不敢大聲喊救命。
沒有辦法,我只好硬著頭皮邁了進去,那團光依然在洞口停留,我小心地移動腳步,努力適應著黑暗。
慢慢地,我逐漸看到這里是一間房子大小的空間,空無一物,只有靠墻一道樓梯。我只好又順著樓梯往上爬,隱約可見有遠處有燭火搖曳,我感到欣喜,像個撲火的飛蛾一樣湊了過去。
那燭火若隱若現,若即若離,總感覺它始終離我那么遠,我扶著墻歇息,只覺得剛才還寒戰的四肢百骸都有些微微發汗了。我又狠狠打了個噴嚏,直震得腳下都晃了起來,不會吧,我有些目瞪口呆,一個噴嚏而已。
在我愣怔的功夫,腳下晃得更厲害起來。不是晃,是抖,劇烈地抖動,還伴隨著一陣轟轟隆隆的聲音。
石門關閉了?我驚慌失措地轉頭看,卻正好看見那團光下有三個人正在橫沖直撞往外撲,那團光好像一直在攔截,石門徹底閉上了。石室內光影浮動,慢慢呈現出一片流光溢彩來。
我正在納悶這三個人是誰,難道是悄悄地跟進來的?誰知那三人忽然轉過頭來,是三張白臉,其中一個便是來財爹!我頭皮猛地炸了一下,他們幾乎是同時看到了我,然后一起朝我走來。
我又急又氣,我清楚地看到鎖兒是他推進井里,把我撞到井里的那股力量不用猜肯定也是他,看來他們是非得讓我死在這里了。
我顧不得腳下,朝那點燭火的光亮處發足狂奔。身后又是一陣轟隆巨響,腳下顛簸的我站立不住,一個跟頭摔下去,胳膊肘好像磕碎了一樣。
我嘴一裂就哭了起來,邊哭邊罵:“該死的來財爹,你個老王八,我一定讓我奶奶拿桃木去釘你,釘死你,讓你魂飛魄散,投胎都不行……。”
嘴里罵著,我還是爬起來接著跑,一只手摸到胳膊肘處黏黏糊糊,出血了!我哭得愈發厲害,我這人膽子在一群孩子中算大的,但就是怕血,哪怕是手指頭破一點,只要是冒血,我就心慌難受,非得大哭才能解除心頭恐懼。
如果我還能回去,一定讓我奶奶去砍桃木,把這幾個惡鬼釘住,再不能害人作亂。我滿心憤恨,淚眼模糊,那點子燭火貌似擴大了。身后繼續地動山搖,空氣里也逐漸狼煙滾滾,我正恨自己咋不長出八條腿,忽然就覺得腳下一空,我大叫一聲,身子直接跌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