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可是寧無心,哦不,寧秦覺得這句話就是扯淡。
有人就是恨他,不管他搖首乞憐、怒吼還是無視,比如他媽。
寧秦覺得自己都快成仇恨接收器了,再怎么著他也得敵視敵視社會、討厭討厭女性這種生物吧?可最諷刺的是,他就是無緣無故地愛上一個又一個女孩,然后再被她們狠狠踹開,這還不算,明明把心都掏給她們了,偏偏都要又哭又恨地說:
“你就是個無心的人。”然后跟著別人跑了。
“多多你這么聰明的女性,你說說這到底是為什么呢?”寧秦無奈地攤著手對金多多說。
“哦,大概是覺得被你那張憂郁的臉騙了吧。”金多多蘸著水彩,頭都不抬。
“那我可太無辜了,我寧秦發(fā)誓對戀愛百分百投入,噓寒問暖無微不至,絕對沒有一分一毫劈腿出軌找小三的心思。”寧秦舉著三根手指對著天空翻白眼。
“我說的是,”金多多幽幽的眼神從她的黑色大框眼鏡后飄了出來,“你這股子憂郁勁,老愛讓小女生幻想自己是拯救你的那個天使。結(jié)果呢,這臭皮囊下面好個沒心沒肺。”
“嘔我的心好痛,”寧秦忽閃忽閃的眼神很受傷,金多多卻只顧盯著自己的畫,“我知道我看起來是有那么一丟丟不正經(jīng),可我是真的愛她們的呀,難道你們女生感應(yīng)都這么遲鈍嗎?”
“有什么比女生這種生物更敏銳呢?”金多多勾起一邊唇角,“沒有愛的認真呵護更讓人無法承受。你說是不是,寧無心?”
寧秦氣得要吐血了:“怪不得都說女人不可理喻呢,別人不理解我就算了,你也覺得我沒心嗎?金多多你聽著,我愛你。”
畫布上的筆停頓了一下,金多多抬頭看了一眼窗外的櫻林,嗯,夕陽有點刺眼,曬得人有些熱。
“我要去上課了。”金多多站起身來收拾畫箱。
“喂,你聽到了嗎?”寧秦摁住畫板,眼直勾勾地盯著她。 ?
“寧秦,”金多多漠然地對視著他,“愛講得多了,就廉價了。”
“哎,我開玩笑的,對不起嘛,你知道我愛開玩笑的。”寧秦沖那個背著畫夾的背影喊道,通紅的光線從門中穿進來,把那個影子拉得很長。
“金多多,你今晚怎么回事,又上錯色了,”顧教授對著這個班上他最看好的學生皺眉,“還有這兒,顏色怎么脫了一塊兒?”
金多多回過神來,看著顧教授手指的地方,那是畫布右邊的櫻花,拇指大小的一團暈了色,白色摻著淡粉,是寧秦摁住畫板時黏走的痕跡。
“哦,沒辦法,櫻花總是讓人感覺有缺憾的,”金多多對顧教授笑道,“太美了,留不住。”
“你怎么著都有理由,”顧教授哭笑不得,這個金多多,真是腦子轉(zhuǎn)得比誰都快,“不過缺憾美你自己慢慢欣賞吧,分數(shù)我還是要扣的。”
“唉,教授真狠心吶!真正的藝術(shù)總是不被人理解呀!”金多多故意做出一副郁悶的樣子,仿佛世間所有的事情她并不真正放在心上。
寧秦一定也是這么以為的吧,以為她總是對什么都風淡云輕,以為對每個人都可以理解包容,所以才會熟絡(luò)了不過兩個月,就不論大事小事愛恨情仇都來找她傾訴,她懷疑自己對他前女友的名字和順序記得比他自己都牢。
“寧秦,還真是一個讓人心疼的孩子呀。”金多多手又抖了一下,“完了,這個缺憾連自己都騙不過去了。”
“嘿你們知道嗎,寧秦又分手了。”金多多一跨進寢室,就聽到室友小帆神秘兮兮卻不掩興奮的聲音。
“寧秦寧秦寧秦,天下男的那么多,就不能換個談?wù)搶ο髥幔俊苯鸲喽鄬蝗臃鲱~道,為什么她的生活永遠都圍繞著兩個字?
“喲,好像說得你不關(guān)心他一樣,”另一個室友趙昕酸溜溜地說,“最近不少人都在議論說看到你跟他在一起呢。”
“沒錯沒錯,”小帆點頭如搗蒜,“說不定他女友,不對是前女友,就是因為吃多多你的醋才鬧的分手!”
“什么呀,我可聽說是寧秦甩的她,”趙昕嗤笑道,“她室友說躲被子里哭了一晚上呢。”說完瞥了金多多一眼,“不然你讓多多說。”
“哎,這事兒我真不清楚,”金多多舉手作投降狀,“還有,我保證跟他們的感情糾葛無關(guān),不是早就跟你們交待過我對他而言只是個知心姐姐了嘛。”
“嘿嘿那可說不準,”小帆鼻梁上的鏡片精光一閃,“要我說多多你干脆趁機把寧秦拿下,這樣初戀對象好歹是個赫赫有名的大眾情人啊。”
“盡出餿主意,”趙昕手指戳了戳小帆,“韓劇看多了是吧,以為誰都能當女主角呢?”她頓了頓,突然轉(zhuǎn)頭有點別扭地對金多多說道,“多多我說這話你別介意,我不否認我也挺喜歡寧秦的,但這種喜歡就是那種遠遠看著,啊對就像小帆喜歡韓劇男主角那種喜歡,因為我總覺得,他不是那種能輕易擁有的人,你看看那么多傷心的女孩子就知道了,你……別陷進去呀,別讓自己受傷了。”她說完這話臉有點紅紅的,但那一向驕傲的臉上透出的真切讓金多多多少有些感動。
“哈哈,你們放心好了,我金多多這么無堅不摧的哪兒那么容易被傷到?”金多多叉腰大笑,“重點是,寧秦這小子,哪兒那么輕易就進到金多多這顆強大的心呢?”
可是金多多騙得了室友,騙得了寧秦,但她騙不了自己。
是的,她喜歡寧秦。
像很多喜歡他的女孩子一樣,喜歡他身上獨特的氣質(zhì),但她又和她們不同,女孩們無休止地談?wù)撍蠖嗍菫檫@個舞臺上鋼琴王子身上的聚光燈所迷醉,他并不是科班出身,這一點反倒掀起更大的熱浪,金多多不否認自己也欣賞他那沉浸于音樂時,流露出身處世界中央內(nèi)斂而奔放的力量,但她真正將他放在心上,是因為無意中撞見,那曲終人散后的一幕。
“媽,你來看我演出了,你覺得怎么樣?好聽嗎?”金多多在幫著打掃場地,突然聽到拐角另一面?zhèn)鱽硎煜さ穆曇簦凰颇菤g呼聲中的沉靜自若,倒似一個小男孩怯怯地討著糖果。
“哦,就那樣吧,”一個婦女不帶多少溫度的聲音說道,“一開始就太快……我走了。”
“再……再見。”一聲輕喃撞進金多多的耳膜,她呆了呆,就沒來得及避開突然出現(xiàn)的寧秦,那黑亮的眸子閃過一絲窘迫,卻被迅速掩飾了去,倒是讓金多多不好意思起來,她慌忙挪開眼神,打算像以往那樣做個擦身而過的陌生人。
“你好,金多多。”男孩帶著溫和的笑容,那份落落大方反倒熄滅了細微的尷尬。
金多多停住腳步,有一絲錯愕:“你認識我?”
“當然,美術(shù)系的大才女,”寧秦咧了咧嘴,“學校里可不少你的作品,仰慕已久。”
臉上一紅,金多多擺擺手:“都畫著玩兒的,沒什么意思。”其實這樣的話她已經(jīng)聽太多遍了。
但寧秦突然向她走近了一步,那如深潭的眸子緊緊盯著她,金多多有些驚慌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神在那一瞬間竟似被玄鐵攝取了般,腦中警鈴大作,她迅速垂下眼簾……
“我最喜歡《秘密》里的星空,”寧秦輕柔的聲音不依不饒地在耳畔響起,他指的是金多多的一副畫,“濃墨的筆觸予人無限的遐想,和渴望。很高興認識你,金多多,我是寧秦。”他退回到正常距離,向金多多伸出一只手。
心跳得厲害的金多多雖然驚詫他打招呼的方式,也伸出手去與他輕輕握了握:“你……你好,我知道你是誰。”
寧秦卻偏著頭像個孩子一樣笑得天真,舉著自己的右手眨了眨眼睛:“握過大畫家的手了呢,舍不得洗了。下次見,金多多,或者在你的畫里見!”
望著那個一邊向外跑去一邊回身揮手的男孩,金多多嘆了口氣:
“今夜,我看了你太多面,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你呢?寧秦。”
而寧秦對待愛情的不認真,卻是從此在她腦海里扎了根。他怎能有著一個我見猶憐的女朋友的同時,如此輕易地攪動了她的心呢?
“他為什么會喜歡這幅畫?”第二天,金多多站在自己一年前畫的《秘密》面前,相比她那些獲得過各種獎項和評委贊譽的作品,《秘密》不過是她不起眼的一副,孤零零地掛在學院四層的一個角落,這里走廊上的燈,都稀稀拉拉地滅了好幾盞沒人管,就連她自己,都已經(jīng)很久都沒來看過這幅畫了。
如果是秘密,就不應(yīng)該被記起,不是嗎?
可再次看到它,那段沒日沒夜創(chuàng)作的偏執(zhí)時光瞬間就激活了感官,黑藍的色彩如同那些夜晚,星星在暗與光的交影下閃爍著致命的魅惑,粘稠的星空裹著一顆心近乎窒息,她曾勾畫了一個女孩枕坐在銀色的河面,一滴晶瑩的眼淚不知是向著天外飛去還是墜落河底。
“還真是段孤獨的日子呢。”金多多喃喃道。
“現(xiàn)在不感覺孤獨了嗎?”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金多多嚇得差點跳了起來。
“喂,我說寧秦,你知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金多多撫著自己的胸口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兩只眼睛瞪著笑瞇瞇的寧秦,“你走路都不出聲的嗎?!”
“我不是怕打擾你的沉思嘛,”寧秦撇了撇嘴,卻不減笑意,“思考是多珍貴的時刻呀。”
“打住打住,我知道你是哲學系的,腦子里裝得都是星辰大海,我就是個拿筆的體力工作者,聽不懂!”金多多沒好氣地說。
“真的不懂嗎?”寧秦的聲音突然變得糯糯的,叫金多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我以為你是懂我的。”
“你是我誰我為什么要懂你!”金多多白眼一翻正想吼出這句話,卻見那雙憂郁的眼睛故意露出受傷的神色,她頓了頓,只支吾了個“哦”字,不是因為她被那眼神所欺騙,只是突然不想碾碎那背后隱匿的小小期待。
金多多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能如此輕易地捕獲寧秦那溫和外表下脆弱的一面,正如她不知道是怎樣莫名的緣故,把這個曾經(jīng)遙遠的人帶到她身邊,甚至常常孩子氣地叫嚷她是難得懂他的人。
“好好好我最懂你,那又怎樣呢?”金多多用力伸直手臂把寧秦推到安全距離,已經(jīng)是一個月來的第N次,嚴肅地說,“請您老記得自己是有主的人,我金多多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不想被插上小三的名號。”
“我知道多多你才不是在意世俗眼光的人呢,”寧秦卻一點也不嚴肅,“難道男女之間就沒有純潔的友誼了嗎?”
“沒有!”金多多翻了個白眼,“所以……”
“所以你希望和我不僅僅有友誼關(guān)系?”寧秦撫著下顎若有所思。
“你你你!”金多多咬牙切齒,“給我滾!”
其實這次寧秦的分手在金多多的意料之內(nèi),雖然他未曾在這段關(guān)系上表現(xiàn)出一絲的不忠,因為如他所言,他是一個重感情的人,同時,也很怕失去。
可在一段又一段愛情里,他所尋求的,不過是一份真正的理解,以及對等甚至更多的關(guān)愛,這也是他一直沒得到的東西。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不可言說,而他,似乎遇見自己后,出現(xiàn)了危險的依賴感,流言蜚語她可以不在乎,但有的東西卻不得不在乎。
金多多嘆了口氣,她想起寧秦對她說的一段話:
“多多我們前世一定是有緣分的,以前我獨自看著你的畫的時候就強烈地感覺到了,我覺得我那些虛妄的不會被人理解的想法,你卻是一定可以懂的。”
"所以這就是你會靠近我的緣故嗎?"筆在調(diào)色盤上轉(zhuǎn)著,她的笑卻溢出幾分苦澀,“如果我不是這樣一個能承載你那些痛苦和不安的角色,我在你心里又是怎樣的呢?”
“多多你在干嘛?”手機響起,是寧秦的消息。
“畫畫兒唄。“金多多來不及擦沾滿顏料的手,翹起小指戳著屏幕,“怎么啦?”
“想你了。”
金多多心抽動了一下,但她很快就平靜下來,拿紙巾將手指一根一根地擦干凈。
“不要再和我開玩笑了。”要是有一天當真了該怎么辦。
“我是認真的。”
沒有任何操作的屏幕自顧自地黑了,看著畫布上顏料還未干的落櫻,金多多的心臟驟然被分成了兩瓣,一瓣是還盛開在枝頭的熱烈,一瓣是悄無聲息的墜落。
我喜歡你,所以心疼你額上的皺紋,可你不要,將我當作救命的稻草。
金多多沒有回復(fù)。
可寧秦開始每天給她發(fā)早安晚安,天冷了叮囑她多穿衣服,不要總想著減肥餓肚子,雖然沒有再單獨來找過她,卻似乎比以往多了些所謂的偶遇,他每次都用力地揮手:“多多你好呀!”
金多多實在是不好意思不對他報以微笑。
其實每個晚安都被她帶到夢里回顧,每句若無其事的回復(fù),都是寫了又刪的措辭,甚至走上每一條道路,她都用余光尋覓那個熟悉的身影……
一個人的情感如果盛開得太燦烈,是不是就容易凋零,就像那圣潔的櫻花,叫人心疼得仿佛少女的心事。
“多多我想見你。”消息傳來,哪怕是一個人的畫室,金多多也惶急地抬頭張望,生怕臉上的紅暈被墻上的肖像們?nèi)⌒α巳ァ?/p>
她知道自己不會拒絕。就算是泥潭,也吸引人陷進去,更何況,她早已動了心。
樓頂?shù)臎鲲L吹得剛剛好,金多多枕在欄桿上仰頭看著星星,不知道剛抹的唇彩在夜里是否依舊有光澤。
“最近好嗎?”寧秦靠在她身邊,距離近得能聽到他的呼吸。
“還…還好。”,金多多使勁吸氣,“不能沖昏頭腦呀金多多”她默默提醒著自己,因為她發(fā)現(xiàn)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了,這顆心,似乎在期待著什么。
“恩,我也不錯,”寧秦點點頭,盯著她看的眸子閃著光,“因為最近總能看到你,看到你就開心了。”
“寧秦,”金多多轉(zhuǎn)身看著他,但僅僅是一瞬她便別過臉去,努力使自己語氣變得輕松,“知道你逗女孩子開心的經(jīng)驗豐富,對我,就不要這樣了啊。”
“為什么不能講?”寧秦困惑道,“我從不騙你的,見到你我真的開心,比如現(xiàn)在。”
“嗯。”金多多嘴角不自覺揚了揚,那些什么關(guān)于稻草的擔憂,在這句簡單的話前似乎已變得非常遙遠了。
“唉,但多多你最近都不怎么理我,我好多話都要憋出毛病了,”寧秦有些苦惱地抓抓腦袋,“跟我那些朋友簡直沒法講,他們每天只知道談?wù)摮燥堄螒蚝团ⅲ依锓諊阋彩侵赖模謰屇奶觳怀称饋砦揖椭x天謝地了。”
看著眼前男孩熟悉的神情,金多多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那么容易心軟,她沖他笑笑:“你說吧,我聽著呢。”
寧秦像受到鼓勵般滔滔不絕地聊起來,從宿舍樓下的流浪貓到維特根斯坦,又從老莊哲學講回馬克西姆的演奏會,金多多看著夜幕里他一張一合的嘴唇,時不時在他的停頓處回應(yīng)幾句,就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樣,可是今天聽著聽著,那些話逐漸在她耳邊織成一張轟鳴的網(wǎng),語音的意義卻是再也進入不了神經(jīng),在這張網(wǎng)的中央,她眸中的某種神采逐漸熄滅了。
“多多你怎么了?”寧秦終于發(fā)現(xiàn)金多多的沉默,“是我講太多困擾你了嗎?”
“沒有,”金多多擺擺手,“只是有點困了。”
“那我送你回去吧。”寧秦抱歉地說。
校園里昏黃的燈光下,總能撞見正在纏綿的情侶,兩人像有默契般將目光避開他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最近食堂又出了什么新菜。
“那你回去早點休息,今天謝謝你。”寧秦猝不及防地摸了摸金多多的頭。
“沒…沒事,”金多多結(jié)巴了一下,“再見!”她轉(zhuǎn)身跑進了宿舍樓。
金多多失眠了,念了一百遍阿彌陀佛都不管用。
她發(fā)現(xiàn)自己想念寧秦,比若即若離的時候更加想念,但這想念讓她難受。或許像寧秦說過的,他心里是看重她的。但怎么腦海里一浮現(xiàn)他沉浸在自我世界的苦惱神情,就莫名地想要掉眼淚呢。
原來有時候,她并不想聽那些受傷的故事。原來她只是,想要他記得自己的事情牢一些。
海邊的城市夜里風總是很大,她聽著窗外的呼嘯聲,突然為校園里那片盛開著的櫻林擔憂,那么嬌弱的花,怎么經(jīng)受得起這般侵襲呢。
“我很喜歡你,比你想象的更喜歡。”金多多瞇著腫腫的眼睛發(fā)了這條微信。兩分鐘后她后悔了,卻無法撤回了。
一定是失眠的緣故,將人變得多情而愚蠢。既然沖動是無法挽回的,那就出現(xiàn)一個結(jié)果吧,她不想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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