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我著迷地在想一棵樹。
記得小時候,我們家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白楊樹,樹的主干差不多有十五米高,直徑有五十公分寬,生長在靠近院門的角落。
它長得又大又高,父親每年都要給它修剪,樹干上都是光禿禿的,樹的頂端卻是枝繁葉茂。漸漸地白楊樹越長越高,父親再也夠不到樹冠了。白楊樹的修理工作,也就漸漸地停止了下來。
每到夏天,白楊樹枝丫伸向天空,樹葉纏繞在樹干上,院子將近有五分之一的面積可以乘涼。我們午飯和晚飯時間,在樹蔭下吃飯、閑聊、玩耍,這棵樹成為生活中重要的陪伴之一,我們習慣于它如影相隨般的守候。
特別是每到夜晚,靜靜地躺在炕上,聽到微風吹過,樹葉的唰唰地響聲,感覺夜深人靜,它在告訴你趕快休息吧。等到天光大亮,它在微風中用舞蹈的姿勢歡迎你,告訴你又是新的一天。
后來家里的房子年久失修,父親和母親就合計著重新蓋新房。兩人思來想去,伐了自留地的樹還是不夠,這棵白楊樹也被當做幾根屋梁,這樣勉強夠蓋房子的木料。
一個中午,父親叫來了左鄰右舍幫忙,在樹干頂端栓了一根粗繩,四五個人拉著,兩個人拉著鋼鋸,將近用了一個小時,白楊樹在眾人的吆喝聲中轟然倒地。之后,房子蓋起來了,漂亮又整潔,但院子里守護我們的那棵樹再也不見了。
開始上學后,每到周末,父親都會安排我和小伙伴一起去放羊。我們會趕著羊去村莊西邊的河邊。那里有一條彎彎的河流,河流邊上有三四顆高達的楊樹,楊樹周圍有一塊很大的荒地,荒地里著落在一片墳場上。
雖然附近有墳場,但楊樹可以遮陰,也可以避雨,我們還是喜歡到楊樹下去玩耍。有時候打撲克牌,有時候躺著聊天,有時候捉迷藏,興致來時也會爬樹,但因為楊樹生長在野外,多年沒人修剪,枝條盤根錯節,經常會劃破衣服,或是劃破皮膚,便也不再試著去爬,安安靜靜在樹底下玩耍。
每當天氣突變,大雨來臨時,我們來不及趕回家,就一起躲在楊樹下避雨,等大雨過后再趕著羊一起回家。當然,偶爾也回去墳場邊上觀望,但父母教育我們不可以靠得太近,便也不會去打擾一個個沉睡的靈魂。
在白楊樹周圍,經常看到一群烏鴉在天空盤旋,然后降落到樹冠上。我們站在遠處,拿起石頭射向樹冠,烏鴉會驚叫著一哄而散。黃昏的時候,我們趕著羊群返回村莊的時候,不管我們那石子怎么射烏鴉,但烏鴉都不會離開樹冠。
除非石子正好射在鳥巢附近,烏鴉才會飛到樹冠頂端,嘎嘎嘎地叫幾聲,等我們一離開就迅速地返回鳥巢。這也許正應了那句:倦鳥歸林不拍驚擾吧。
后來河流干枯,楊樹只有下雨天才能吸收到水分,頂端慢慢地開始干枯,經常看到它蕭瑟地立在那里。每次回家探親,看到它像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寂寞、孤獨、瘦小的活在記憶中的那個位置。
上中學后,學校旁邊有一棵幾百年的槐樹,有七八個人合抱才能抱住槐樹彎彎曲曲,像油畫里的一般。逃課的時候,我們經常會到槐樹下去玩。
那時正是調皮搗蛋的年紀,我們會從一個枝丫爬到另一個枝丫,偶爾也會失手,從槐樹上掉下來,摔的齜牙咧嘴,走路一瘸一拐的。就這樣爬了兩年后,那棵槐樹被列入了古樹,被政府圍了一圈保護起來。
再后來,那棵槐樹不僅被神化了起來,在槐樹旁邊還蓋起了寺廟,我們便再也沒有靠近的機會了。
那棵槐樹,變成了我們那兒地域的象征,提到那棵樹就知道說的是什么地兒。每次回家,都只能在廟宇外面觀望,它蒼老但仍然枝繁葉茂,生機盎然。
后來上學、工作,來到了美麗的新疆。去看過和田有3000多年的核桃王,樹的最底層的枝丫都是被一個個木頭頂著,仿佛再也經不住歲月的沉淀。只要有風吹草動,就會渾然倒塌。
還去看過阿克蘇的怪柳林。在周圍一片荒蕪,一個山坡上各種樹木挺立,尤其是松柏高大挺拔,仿佛也經歷也上百年的歲月。我認真地觀看每一棵樹,但不久之后,除了看照片,再也沒有一棵樹留在我的記憶當中。
或許覺得這些樹都是別人種的,所以都存活不到記憶當中。于是每到植樹節,我都會到這個城市的北山坡去植樹,覺得自己親自種的樹,肯定會和記憶一起長大。
但每次路過那片樹林帶,望著一顆顆茁長成長的樹苗,感覺已是面目全非。我想自己長大了,再也沒有一棵樹在記憶中種活了。
有時候出差,行走在漫漫地戈壁灘上,感覺有了樹,哪怕沒有朋友,一個人也不會孤獨。很多次在往家趕的時候,覺得抬頭只能看到月亮是不夠的,在月亮和大地之間得有一棵樹,得有它的影子在微風中搖曳,這樣才能裝下自己滿滿地心緒。
這些日子,突然特別想念一棵樹,覺得無論你走多遠,無論你走到哪兒,想到有一棵樹在那里等你,心中總是有些踏實和欣慰的。相信你不在的日子,樹也學會了在那兒靜靜地等你吧。
有時候想,屬于我的樹,屬于我的鄉村,會不會隨著時間一點點地消失。每每想到這兒,我就有點失落。
我想念的那棵樹,大概也永遠只能存在于記憶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