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 車 三 記
剛剛寫下這個標題的人,從報名到拿駕照歷時11個月,科二補考2次,科三補考3次。駕校深夜的彎月冷冷俯視過她;自家樓下噴薄的日出也曾讓清晨5點趕路的她失神仰望。她的學車筆記,共記兩本,五顏六色的腳注和各種神秘記號,儼然失傳已久的秘籍。她手持寶典,卻無濟于事,數次淚灑駕校,目送幾拔同學畢業,在交了兩倍的學費后,才終于告別駕校,持證上路。這不是一個弱智的故事,這是一個勵志的故事。
她不分左右,難辨東西,更糟糕的是,她常神思天外,人還在,心已遠,她和教練的距離,不是30-40公分,而是兩個互不聽聞的世界,這可能是宇宙中最遠的距離。想來有很教練尋思:“怎么有這么笨的學生?”,她也無數次自問:“為什么來學車?還學手動檔?”懊喪之情,一言難盡。她想,根據相對論,人的未來是被決定的,既然命運讓她走到這里,那么,既來之,則安之,是為記。
一記勤。她的勤奮讓人發指。她可能是唯一一個把駕校發放的教材,從頭看到尾的人,雖然每個教練都說:“看書沒用!”她固執地想,死馬當活馬醫,理論多少有啟發,看看無妨,于是一本書,翻到最后必須用透明膠固定書皮。她不認路,考場的路線開過幾個月,在她看來,仍然像一模一樣的毛細血管圖,教練提示的認路標志,在她其實只有30碼,但在如同飆車的驚恐中,一閃而過,如同無數記憶中的微風,不具辨識度。于是,她在課后,勤懇地騎著小黃車,一遍遍地在考場巡游,手持相機拍照,試圖記下每處轉角、每座橋梁。
二記奇。駕校不乏奇聞異事,一日在她擔心刷新駕校補考記錄時,不知是不是開玩笑,教練說,目前記錄保持者名叫“路南(難)開”,學了100多個課時才畢業。她認真想想自己的名字雖取得不好,但和開車沒有關聯,應該不會受名字牽累,略感安慰。
更奇的是各種考試死法,她第一次考科二,發現自己苦練了數月的小路,竟然不會調反光鏡,而場內考,各種點位都是要看反光鏡判斷的,反光鏡調整得不對,相當于閉目考,必死無疑。科目三的死法更是千奇百怪。有人系好了安全帶,但帶扣太松,中途彈出;還有人門沒關好;也有人像她一樣,沒有在空檔發動,車都沒開,就被直接喊停的。考官心情也是捉摸不定,據說,考官心情好時,一車4人,全部通過;而考官心情不好,就算有教練的駕駛水平,也不一定能通過。但究竟是松點好,還是嚴點好,見仁見智。學藝不精,貿然上路,對他人和自己的生命都是冒險;而一次次掛科,對于學員無疑是不小的打擊,不說學費、時間、精力的付出,看著和自己水平差不多的同學個個出師,都不由得開始懷疑人生。
三記情。因為她的遲遲不進步,驚動了駕校的總教練,特意抽空指導,心想有技術高超的教練控制剎車,她不再如履薄冰,開得如有神助,一往無前,雖然隨后的考試還是掛了,但對于總教練的鼓勵還是心懷感謝:“還沒有人五次考不過的!”她自認平凡,五次考不過的特殊待遇,應該不是她。
印象深的,還有一位在重車時遇見的年老學員,年近70,快到不能報考的上限了,問他怎么想到來學車的,他說:“想帶老伴到處轉轉,平時還能接送孫子。”近古稀的老人,經歷了多少風雨洗禮,浪漫和價值感,也還是不變的追究。
她喂過共富新村班車點的狗。第一次見它,還是小小的黃毛,剛剛被另外一條白狗打敗了,猶疑的目光打量三兩候車的人,可能是餓極了,眼光落到她手里的包子上,就沒移開過,她反正不餓,把包子扔了過去,小黃狗蹭地叼住包子就跑進了旁邊的灌木叢盡情享用。由于她的學車周期實在太長,再見小黃狗時,已不能稱之為“小”了,它胖大了好幾圈,類似美國警察的體格,但神情并不得意,更沒有寵物狗的安逸放松之感。狗各有命,猶如人,生而為野狗又如何呢?盡力過好就是。
算來和駕校已經告別了好幾次了,每次考前,她都覺得是最后一次來了,總要拍些駕校的花朵、云彩的照片,或買些水果回家,算是為駕校周邊發展盡一份薄力。慢進如她,也有很多志在必得的時刻啊。失利幾次,她不再抱太大希望,既沒有戴上她的幸運耳環,也沒有和花草蝴蝶作任何告別,想著考不過就不學了吧,她的父親車禍而死,考不過也許不是最壞的事。但是,最后一次考試,她通過了,從此上路。
是為三記,情最長,11個月說長也短,苦悶、辛苦和失望都不記得了,但記得駕校開闊的黃昏,絢爛得讓人相信神;記得路邊的小花,一片一片春風吹又生;以及免費帶她熟悉路線的教練,還有各種幸運或不太幸運的同學。
人生的奇妙在于明天的不可知。她如今開車在路上時,總有敬畏之心,前后左右都是生命,三億小兄弟賽跑的精華,再幸運的人生,都離不開三個加黑加粗的字:“不容易”。像她這樣負擔重重的人,也能學會開車,也算奇跡。生日那天,開車游長興島的水源保護中心,一條彎曲漫長的慢跑道,夕陽在前,微風拂面,一邊是長江,一邊是風車,平靜舒適,如同微熏,她有些迷怔了,提醒自己找到出路,回到人間。
學車,對于她是非常不容易的,但她知道,這一瞬間的美和自由,值得所有辛苦。她相信,以后還會有許多相同的時刻。她等待下一次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