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3.
周五在香林大酒店有個企業家茶話會，指明要著禮服進場。過去這三個月，響河也算是參加過大大小小不少酒席與會議，但從沒像這次一般被顧恒耳提面命過。
下午兩點茶話會正式開始，響河提早半小時趕到酒店。她不疾不徐地在衛生間換好帶來的高跟鞋，又補了一下妝，顧恒已站在香宮門口等她了。
“走吧。”顧恒看著與往日截然不同的響河，不動聲色地說道。
一進香宮的門，響河這心里就瘆得慌，她終于明白為何顧恒一定要她回家換禮服了。乍一眼看過去，就連服務員穿的都比她平日里講究，而來往于各色茶點之間的人群，男的均是西裝革履、英姿颯爽，女的個個端莊得體，優雅動人。
“九點鐘方向，是申宏證券的高級項目經理劉俊，他左手邊是華文律師事務所合伙律師張明磊。”顧恒的聲音把響河的視線拉回到左前方正在講話的兩個男人。
“他們是……”響河腦子里一片空白。
“前年懷真旅研啟動上市計劃……”
“哦哦，我在企業年鑒上見過。”響河靈光一閃，突然想起那張新三板掛牌簽約儀式的合影照片，照片上站在總經理兩側的就是眼前這兩位。
“去打個招呼吧?！鳖櫤愕氖衷陧懞友H輕輕一推，隨即叫響了劉經理的名諱。
響河雖有些拘謹，但也不怯場。簡單寒暄過后，話題總算從正事上聊開了。響河莞爾一笑，不聊公事才不至于出丑，而要說侃大山那也沒幾個人能識破她的老底。
三人相談甚歡，顧恒倒落得一個閑來無事，他搖晃著酒杯朝張律師身后望去，香宮的偏門口此時正進來兩個人，走在前面的他認識，便是這酒店的當家人胡總裁，跟在他身后的年輕人顧恒從未見過。
但見他一身筆挺，面頰沉靜，雖一直側身附耳于胡總身邊，卻不卑不亢，如果顧恒猜得沒錯，他就是那位新晉的銷售部經理了。
顧恒不知何時走開的，只留響河一人在餐桌前傻站著。她不好意思伸長脖子四處張望，讓別人發現她是在找人，又不能埋頭顧自己吃點心，顯得不知輕重，只好故作輕松，隨意走動。
經過之處，有人高談闊論，有人竊竊私語，有朗朗笑聲，也有斯斯嘆息。他們的談話有響河聽得懂的，也有響河完全不明白的，想想他們也許一次談笑風生就是一筆大生意的來去，響河便覺得這是和自己全然不同的一個世界。
所謂的茶話會，說到底不過是商場應酬，再優雅風流也逃不過老于世故的本質。正當響河覺得無聊時，她與一人的目光不期而遇。響河看著餐桌前的人，知道她也看到了她，只能報之以禮貌的微笑，但是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向后退。
“岳秘書?！睂γ娴呐又鲃由锨埃许懞犹硬坏脩坏?。
響河真討厭別人叫她“秘書”，何況眼下確是不懷好意的問候。
“好久不見，李總。”響河回道。眼前這位漂亮的小姐正是進出口商品展銷中心李蔓。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總是這么顯而易見——她落魄、平凡而拘謹，可對面站著的女人卻富裕、美麗而且自信。
面對曾經有可能合作的甲方，響河內心復雜。既不能像上次在辦公室里一樣忍氣吞聲，任其指摘，又不能在這樣的場合真的做到不假辭色，她站在原地，顯得有些心神不寧。
“你今天穿得可比上次好多了?！崩盥呓?，把她的自慚形穢統統收進眼底。
“謝謝。李總您還是一樣漂亮。”
“多虧了這茶話會，我還能見著你。不然你穿得再漂亮，我也不知道啊。畢竟案子談不成，再見面也沒必要啊，你說是不是？”
又來了，響河悻悻地盯著她身后的地面。
“下個月我們的異國風情周就開始了，岳秘書來看看，和你想象中的有沒有什么不一樣。”李蔓的口紅撐起飽滿的笑容，她用一種接近憐憫的口吻說：“這幾年大背景不景氣，生意真是不好做，連市場總監的秘書都要替自己公司擔策劃項目的擔子，想想真是不容易?！?/p>
“能者多勞也未必不是我們公司的特色。”響河即便天生笑臉，此刻眼中也全無笑意。
李蔓剛要說什么，只見出現在響河身后的顧恒，便用眼神示意，雖沒說一句話，可從頭到腳竟多出些隨和的姿態，竟施施然地走開了。
這女人不會是喜歡上顧恒了吧。響河狐疑地瞧了一眼她的背影，卻對趕著來救場的顧恒置之不理。從她知道他是怎樣的人開始，他似乎就是這么能招蜂引蝶。就算知道別的女人喜歡他并非他本意，響河就是在這一點上對他懷有深深的偏見。
“她跟你說什么了？”
“沒什么。”
顧恒見響河眉宇間隱隱露出的不悅，轉移了話題：“中午吃飯了嗎？”
“正在吃。”響河低頭挑挑揀揀，物色新的吃食，壓根沒聽出顧恒話里的關心。
“我覺得，你今天穿成這樣很好看?！鳖櫤銢]頭沒腦地來這么一句，更是加深了響河對他的偏見——他倒是隨時都能花言巧語，而且還不分對象。
響河不屑：“我知道，用不著你說?！鳖櫤阋娝€在氣頭上，有些想笑，又憋住。
“還在生氣？”
“我氣什么?！?/p>
“這孩子是頭一次投胎為人，獸性未脫，還不習慣，不要與她計較，這話是誰說的？”
“民俗教授說的”愣了一秒，響河又說：“我說的啊，對，是我說的。”顧恒看著一臉懵逼的岳響河，笑得有些得意忘形。
響河當然記得第一次去進出口商品展銷中心的情形。初見李蔓時真是驚為天人，同樣是女人，李蔓的美是響河望塵莫及的?？烧l想她空有一副天使臉龐，嘴巴真是惡毒無比。
“我承認她的確是漂亮能干，到哪里都能成為焦點，但她對人那么尖酸刻薄，傲慢無禮，連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尊重都不懂，我不信她真能在這個圈子里一直混下去?！?/p>
“或許她對別人不一樣呢？”
“哼，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誰都會，但她若是一直這副脾性對待乙方，我看還有誰愿意接她的生意?！迸c其說是記恨于李蔓的冷嘲熱諷，倒不如說記恨于自己早已承認的差距。
被激怒之下的歆羨之情，即使不演變為妒忌，也會累積成怨恨。
“據我所知，她只對我們這樣?！?/p>
“嗬……顧總的副業是護花使者嗎，談不成生意還要幫她說話？”
“我在幫你?！鳖櫤闫届o地接過她的氣話，“考慮到李蔓的脾氣一時半會改不了，又擔心你的自尊心受不了，所以第二次談的時候我就沒叫上你?！?/p>
“你是怕我去會談崩了吧，結果還不是沒談成。”響河不屑地想。
“不過我拿去的不是策劃部后來改過的策劃案，而是你寫的那份。”顧恒環顧一下四周，繼續說，“我覺得她并沒有真心和我們合作的意思，所以并沒報什么希望，老實說，我也的確不太喜歡這么張牙舞爪的女人。”
響河攪著杯子里的冰塊，低頭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結果和我想的一樣，她并不想和我們合作。但是當時她仔細看了你那份策劃案?！鳖櫤惴畔戮票?，突然一本正經起來，“響河，有件事我想你要知道，李蔓不花一分錢就完成了下一季度的展銷活動策劃?！?/p>
“你不會想說她偷了我的創意吧？”
“嗯。不能說是剽竊，但大體情況是這樣。”
“她說的什么異國風情周就是”
“對，就是你提出的風情小鎮系列計劃。”回想著李蔓說的話，響河此時才明白，但又不十分相信。
“你怎么知道她用了我的創意？”
“剛好我一個朋友在幫他們布置展會?！蓖懞淤|疑的目光，顧恒攤攤手，說：“本來在這一行，就沒什么秘密可言。所謂創意，如果不能把握時機，出其不意，那跟報紙上寫的新聞沒什么差別，誰都可以知道?！?/p>
“我本來以為她只是嘴上刻薄，沒想到她連人品都有問題。”
“這就是她的高明之處?！?/p>
響河不解，但冷靜下來的她已經愿意聽顧恒詳細解釋。
“第一次見面她對你的態度也在我意料之外。我當時想她或許真的不認可我們的方案，而且或許她真的不喜歡你。但我相信第二次甚至是剛才她已經認可你了。”
“我可沒看出來。”響河嘴上還在賭氣。
“進出口商品展銷中心是進出口貿易中心的分支，作為大宗貿易的集結地，以往的貿易中心并不需要那些花里胡哨的展銷活動，畢竟他們的客戶都是一些批發商或是經銷商。但是自從展銷中心對外開放以來，它的目標就是打造成一座具有購物、娛樂、餐飲等綜合業態的進出口商品購物城，它面對的是零售客戶，等于說它就是在與其他百貨商場競爭。而據我所知進出口貿易中心從來沒有在廣告宣傳上下過大功夫，也就是說，李蔓的營銷企劃部既沒有經驗更沒有經費?！?/p>
“她是臨危受命？”
“可以這么說。好在她在國外呆過幾年，知道活動宣傳的基本套路，也有自己獨到的見解。所以當你的策劃案拿到她面前時，我想你的創意和她的想法是不謀而合的，甚至比她心中所想更貼切更到位?！?/p>
“那如果真是這樣，她更應該和我們合作啊。”
“這就是我說她高明的地方了?！?/p>
“……”
“我不知道她是從哪里知道這份策劃案不是策劃部寫的，既然她覺得你和她英雄所見略同，那么在費用緊缺的情況下，你的創意就是她的創意，于展銷中心而言，她的創意是不需要成本的?！?/p>
“就因為我不是策劃部的？難道名不正言不順的創意就不是創意了？”
“不是這個意思。而是說她會利用這一點來推脫日后我們對她抄襲的指控。本來這中間很多事情都說不清楚?！?/p>
“哪里說不清楚了？不是很清楚嗎？不管我的想法和她有多相同，我寫的案子那就是我的，是我的心血，怎么可以說成是她的創意？！”
“生意場上就是這樣，響河。她知道憑王總和他們老總的關系，我們不會為了一份策劃案撕破臉。況且沒有簽合同前，什么都不作數。唯一對我們有利的是，也許這次的退步會為我們贏來下一次的合作?！?/p>
“怎么可能？”
“想必剛才她是在邀請你去參加下個月異國風情周的活動吧?！?/p>
“她那哪是邀請啊，是故意顯擺給我看吧？”
“是啊，用讓你討厭的口氣邀請你，就是她的方式?！?/p>
仔細回想剛才的挑釁，莫不是一種恰到好處的激將法。只一面，李蔓竟然就將響河的性格摸透了。她知道自己的優秀在響河心里發揮著怎樣的作用，她更明白尖酸刻薄是最好的催化劑。
這樣的邀請一方面表示她已經承認自己“借用”了響河的創意，一方面也是認可并相信響河能力的表現。只有這次的異國風情周辦得成功，她才能獲得更多的經費，這也是證明響河策劃成功的唯一機會。贏得這次機會，博得她的好感，以后的活動由哪家公司來策劃，只不過是她一句話的事情而已。
顧恒端詳著響河的臉，她若有所思的樣子，猶如晨霧環山，有種朦朧的美。
她抿了抿嘴，露出甘拜下風的表情。顧恒見她已釋懷，正欲轉身而去。
“你又去哪兒？”響河立即驚慌地問。
在顧恒看來，這句話莫過于“別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的意思。
“走吧，岳秘書?！彼龀鲆粋€“請”的姿勢。
隨著稀疏的人流朝香宮另一個偏門走去，響河沒來由地沖顧恒說道：“顧總，我也覺得岳助理今天很好看。”她特意強調了“助理”兩個字。
他笑著握住她的手臂，而他明白接下來才是他帶她來這里的真正目的。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