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南移開了眼,知道梁木周是要花錢賣他的時間。
“你不用陪我,不用給我花錢,不用來看我,但別不要我。”
木周說到最后一句時,聲音越來越小,底氣不足。
時南不是什么大善人他不會因為可憐誰對誰好,之前的善意此刻也揮霍光了,以前木周追他的時候也是無所不用其極,現在他卻有些動容了。
他將伸直的腿收回來,曲成九十度。
“行。”
木周喜出望外,“老子是個好東西,你可以有!”
“但你得聽我的話。”
木周乖乖地點點頭,像極了時南小時候養的那條薩摩,他伸出手在她頭上摸了兩下,木周順著他的手望去看見時南微微上翹的嘴角,她立馬得寸進尺的在他臉上掐了一把,心滿意足。
“不準動手動腳。”
時南齜牙咧嘴,好看的臉難得生氣,木周巴巴地又點了點頭。
梁木周開始期待每一個明天,也開始跟隔壁床的叔叔阿姨嘮嗑,跟著護工阿姨唱《康定情歌》,病房里因為她的陰轉晴變得陽光普照,安靜的時候就坐在床上看書。
時南工作不是很順利,這種不順大多是來自于同期實習的學姐對自己的排擠,看著病房里的一切竟產生了歲月靜好的念頭,木周便會從書里伸出腦袋對他笑笑。
“小姐今天能吃很多了。”
護工阿姨馬上走到他面前,臉上是真切的高興。
“別叫我小姐啊,阿姨叫我小周周。”
木周揚起臉看向門口的兩人。
“范醫生說了小周周是周杰倫的女兒,你別瞎占便宜。”阿姨嗔怒她一眼,眼底卻是寵愛。
時南剛下班便直接來了醫院,還沒吃飯,他從梁木周不知從哪搜羅來的一大堆糖果里翻出一顆大白兔放進嘴里。
木周把書拿到他面前指指書上那個專業術語,“這個大概是什么意思?”
時南往那書上一瞅還沒看見是個啥,木周就把書抽回去了,“哎,我忘了,你比我還笨呢。”
秋心的成績一向沒她好,又低著頭苦心研究起來,我上次好像在老師PPT上看到過一次。
時南被甜甜的奶糖噎了下,往后靠著的身體坐直了,盯著梁木周的頭頂看了很久,得出了一個結論,自己跟她在一起總有一天會被氣死。
“你想聽什么歌,我唱歌給你聽。”
木周覺得冷落了坐著的人,在書頁上折了角,放下。
那邊本來看報的叔叔說了句,“木周唱歌好聽。”
“唱《喀秋莎》,阿姨今天才在電視上聽人唱。”
梁木周認真的點點頭,開口就來,“正當梨花開遍了天涯,河上飄著柔漫的輕紗,喀秋莎站在竣峭的岸上,歌聲好像明媚的春光······”
她的記性是真的好,歌詞一句也沒記差,到后頭叔叔也跟著哼了起來,時南不說話,眼睛卻忍不住笑了,默默覺著梁木周版的《喀秋莎》是他聽過的最好聽的版本。
木周唱歌很認真像坐在課桌前端坐著的小學生。
“好了好了,打擾到別人休息了。”
護工阿姨叫停,把一盆水端到床邊,水是棕色的,里面撒了藥粉,有一股刺鼻的味道。
“這是什么?”時南不解。
“梁小姐有腳氣,你不知道吧?”
木周坐到床沿,脫掉了自己的鞋襪將右腳伸進水里,“燙。”
“燙才能治腳呢,我們家老頭子都是我治好的,你聽話。”
“有聲音。”
木周盯著自己的腳,腳趾間裂了幾個口子,天一冷就裂了,蓋被子一熱又癢。
“啥聲兒啊?”阿姨看了眼手機,泡個二三十分鐘就成。
“你肚子叫了,就等著我腳一熟拿去下飯呢。”
“姑奶奶耶,你少惡心我了,我能看得上您那腳。”
木周直直盯著自己那只右腳,“可是好香啊。”做出垂涎三尺的饑餓模樣。
“想吃雜醬面,你做的。”
她對時南說,時南煮個面還行,但是醬料他不會拌,當下就拒絕了。
時南發現梁木周的精神狀態根本不像趙西槿或是范醫生說的那么差,除了人還是太瘦,別的一切都好,比爾虞我詐的電視臺好多了。
時南第二天去的比較早,想帶她去醫院外面的餐廳吃碗雜醬面,他還特意先去踩了點,覺得梁木周是四川人能吃辣,那家湘黔川味應該更合適她,等到了醫院他才發現人根本不在病房。
護工阿姨昨天已經走了,因為木周覺得自己能下地了,不用處處被人照顧,時南便把人辭了,阿姨走的時候對時南千交待萬交待,什么藥還有記得給木周泡腳,木周的厭食癥好多了但是不能吃辛辣傷胃,腿碰不得,手也不能碰。
時南數臉懵逼,想說要不阿姨您別走了,阿姨卻道,你們學生也沒什么錢,該省的地方得省,阿姨的收費也不便宜。
阿姨走的時候木周抱著人的胳膊叨叨了好一會兒,時南心說,把梁木周一塊帶走吧,但忍住了,昨兒剛告完別不會今天就這跟著人跑了吧,掏出手機,電話倒是通了,鈴是在室內響的。
隔壁床的叔叔不知是被梁木周的鈴給嚇醒的還是誘醒的。
“小伙子,你剛剛放的那啥歌啊?”
時南無害地歪歪嘴角,“梁木周的手機鈴聲,我也不知道,等她回來了告訴您,您知道她去哪了嗎?”
“剛才有個男孩子來找她,兩人應該是出去玩了。”
出去玩?她那腿剛好就到處浪,她還認識什么男孩子?時南什么也不想管了,轉身走出門等電梯,電梯升到這層樓,停了下來。
梁木周拄著拐杖一抬頭就看見了時南,“你來了。”
她一見到他就會很開心,這讓時南有種奇怪的優越感,他向來不需要通過別人來證明自己的重要性,但是梁木周這么做的確讓他莫名的自傲。
時南一腳踏進了電梯,按下了一層,木周不明白為什么他剛來又要走,也跟著他進了電梯,看著他的臉色。
“今天有點奇怪。”
她偏頭看著時南,“被誰欺負了,咱為了你殺人放火去。”
時南不說話,他習慣有什么都藏著,卻又期待有人理理他,讓他的不安和不快通通風,心里藏得住,但是臉上卻寫滿不高興,一臉本少爺不高興,你讓本少爺不高興了。
電梯往下走的時候,陸續上來一些人,醫院的味道不好聞,梁木周平時都戴著口罩,上來的人身上都帶著股各自的味兒,時南往里靠了靠,木周移到他面前隔開了他,人還在往里走,木周干脆摟住他的腰把人往里帶。
時南怕她站不穩,伸出手圈住她的肩,木周似得到了回應,踮起右腳往他臉上蹭蹭,眼睫輕輕地刷過他的臉,觸到了每一個神經末梢。
“嗯,不生氣了。”
他感覺到梁木周說完這句話后在他嘴角輕輕湊了一下,梁木周每次親人都是不重不癢,被撩的只有自己,時南也不動,任她傻傻對上自己的眼睛。
到一樓人都散了,兩個人最后從電梯里走出來。
“那男的是誰?”
“什么男的?”
木周木訥,抓著腦袋想了好一會兒,“你不會說磊子吧?”
時南知道磊子,木周身邊有幾個人他大概都知道了,每次來看她,她會碎碎念上好一趟,食堂里的工作人員他差不多都認完了。
他懊惱大叔非說什么男孩子就不能說小孩子嗎,只不過也不能怪他,是自己太奇怪。
“你管我說誰,帶你去吃雜醬面。”
他忙掩飾帶人往外走,木周剛下樓披了件外套,現在正好能用上。
“趴我背上。”
木周皺了皺眉,雖然自己最近瘦了不少,但是,不好吧。
“我們會一塊摔地上的。”
“費什么話。”
時南把書包背在前面蹲下來。
兩人到達餐廳時正好趕上飯點,人很多,時南把她放椅子上就去排隊點單了,半小時后終于把面條端上來了。
時南把面條攪拌好,遞到她面前,從一開始就使勁咽口水的人現在總算如愿以償。
“能不能加多點香菜。”
不說話。
“辣椒不辣啊,沒食堂的辣,能不能多加點辣。”
不說話。
“蔥姜蒜是生的,太腥了。”
不說話。
“面沒熟,太硬了。”
時南終于開口了,“沒有香菜,不辣,面硬就不能吃了嗎。”語氣是經久未見的慍怒。
木周嗤笑,“丫頭片子。”
吃完面,木周挑在桌子上的姜絲夾進碗里,又用擦過嘴的紙把濺在桌子上的擦干凈了,做完這一切發現時南正看著她。
背她回去的路上,時南想起晚上睡覺會用袖口把墻上開關上的水滴擦干的梁木周,想起給護工阿姨批外套的梁木周,想起給叔叔唱歌的梁木周,想起老是偷親他的梁木周。
“智障。”時南偏過頭。
“哎。”
“親我一下。”
話一說完,世界安靜了,城市的華燈模糊而刺眼,他聽見自己的心跳,他不知道自己是在逗一個孩子還是在對女朋友說的。
木周豎直了身子,靠近他的側臉,他能感覺到她的氣息和味道,依賴又甜膩,于是在萬籟俱靜、萬眾期待的時刻,她在自己鼻尖呼了一口氣,一股辣椒、蔥姜蒜的混合味襲來,時南真的想把她往地上一扔自己走掉,卻又慶幸她沒親上來。
果然,他跟智障待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