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到手足關系,我第一個想到的是我的大家族里的兄弟姐妹,我第一時間會想到他們,我覺得他們都是我的手足。
而且,我很根深蒂固的認為我的堂弟堂妹們就是我不可分割的手足。
這個思想,來源于從小爺爺對我的灌輸——我們是一家人。
01 在我的家族里,我作為長姐這個身份對我的生命的影響
我是我的大家庭里的長孫女,這是小時候我心里對自己的認知,我是大家庭里弟弟妹妹們的長姐(補充一點:現在我看到了我父親在與我媽媽結婚之前有過一段婚姻,父親與他之前的妻子有過一個孩子,這個孩子不幸夭折。他先于我來到這個大家族里。)
我仍然想說,為了方便講述,請允許我在這里稱呼自己為長孫女,長姐。
每當聽到爺爺跟我們說,我們是一家人,說我是姐,要照顧弟弟妹妹的時候,我內心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責任感,就好像我長著一對寬大的羽翼,恨不得即刻就將弟弟妹妹們照到我的羽翼之下,將那些淘氣玩耍總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的弟弟妹妹們召喚在我的羽翼和視線之下。
我真的很喜歡同時也很迫不及待的想要施展自己羽翼的功能。
在小時候的我的眼里,我總是一刻不停的去尋找我能夠施展羽翼的地方——我不停的在尋找,哪個弟弟妹妹遇到困難了,那個時候我認為只有他們遇到困難了,才有需要我的地方,然后我就能施展我的羽翼的保護功能。我就會覺得,我很能干,我就會為自己自豪和驕傲,就會內心充滿成就感、價值感。
我一直被這種成就感、價值感所驅使,在與弟弟妹妹的相處過程中,我幾乎一直在尋找這樣的一個機會。
我無法與弟弟妹妹玩到一起去,我不會玩,不會跟弟弟妹妹們一起玩,我不知道怎么跟他們一起玩,除了我照顧他們,我不知道我還有什么方式可以參與進去。
我一直端著自己姐姐的身份,無法放下這個身份,也不知道怎么放下去。我只只知道我想融入弟弟妹妹們的世界,跟他們一起玩耍,但就是無法一起玩耍,除了一起干活。
其他的我不會。我不會玩,不會跟弟弟妹妹們一起玩。
我弟弟就不一樣,我很羨慕我的弟弟,我的親弟弟,他就能自如的跟他的堂弟堂妹們開玩笑,有時候偶爾也會在我面前展現一下他的玩笑的功力,他甚至跟我的大堂妹——弟弟稱她堂姐,他們倆在一起玩得很好,她帶他學騎自行車,他們倆還一起經歷了一次危險的冒險——聽弟弟說,他們倆騎車,好像是弟弟在騎車,他堂姐坐在后座上,騎到了我們進我們村子的那個最陡峭的下坡路,弟弟突然剎不住車了,他堂姐我堂妹跳下車拉住自行車的后座,才保住了他們倆沒有摔下沖進竹林。
當我聽到弟弟跟我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我很羨慕弟弟能夠與他的堂姐有這樣的經歷,我覺得他們倆才像真正的姐弟。
我小時候是一個心思比較重的孩子,應該就是老師說的那種早熟。
我一直在弟弟妹妹們那里找不到存在感,除了我照顧他們。
我小時候,用一根布帶子背過除了與我年齡只相差半歲的大堂妹之外的其他4個弟弟妹妹。
我拿著一個什么小東西逗著剛會走路的最小的堂弟,我扔他撿,在家門口的大大的空地上滿地的跑,我不停的扔,待他即將撿到的時候,再拿起來扔到另外一個地方。他不停的笑得咯咯叫,我聽不懂他的笑聲,我只是那么扔著,我想試探著看他會不會再笑、會不會生氣。我甚至不太知道我為什么那么做。
大約,我只是在帶他玩,幫助大人帶著一個孩子玩。我自己,并不知道有什么特別的樂趣,但也覺得有些有趣,更多的是好奇,好奇他為什么會那樣的笑。
我,好像從來沒有過那樣的不明所以的笑過。
上小學時,下課了,我看見最小的堂妹,排行老四,她下課了。我去給她扎辯子。
我看見堂弟堂妹們的學習成績不好,想要去幫助他們提高成績,同時家里的叔叔嬸嬸也跟我提讓我去輔導他們,我試過去教他們,我發現我說的他們聽不懂,我理解到的內容對我來說輕而易舉,對他們來說好像是什么難懂的天文數字一樣,當我用我的理解去教他們時,我發現他們聽不懂,于是我就放棄了。
如今,我面對自己的孩子在作業上遇到的困難時,我發現我的態度極差,我發現我竟然失去了一種教孩子用他當前所能擁有的視角去解決他的作業的能力。
我也想過教我弟弟寫作業,但是我發現我弟弟用不上我,他媽的他的理解能力比我更好更棒,他的任何難題在他面前都不是個事,甚至他的思路比我更開闊、更好。
我在我弟弟面前沒有用武之地,尤其在學習方面。
小時候的我就是這樣的孤獨著。
每到過年的時候,我就喜歡把家里打掃得干干凈凈,看著整個院子走廊因為我的打掃變得那樣的干凈沒有一絲平時的雜亂的垃圾和灰塵,我覺得很開心,也覺得自己很有價值。
但是我又不甘心自己一個人去打掃。那個院子和走廊,是我們大家庭——爺爺奶奶、父親母親以及父親的兩個堂弟家,我們四家人住在一起的四合院子。
每家都有一段屬于自己的走廊,所有的走廊都是相通的,構成一個完成的四合院子,中間沒有隔斷。
而我,總是喜歡將那看成一個整體,我喜歡那個整體都變得干干凈凈而不是只有我的一家門口走廊是干凈的。我不甘心讓我自己去打掃別人家的走廊,也不想看到二叔小叔爺爺家門口的走廊還是雜亂的滿是灰塵與垃圾的不整潔模樣,我想要我們的一個整體都是整潔干凈有序的。
于是我就試著勸說堂弟堂妹們與我一起打掃衛生。我發現,他們不聽我的話,他們要么掃幾下就走了,要么干脆就不掃。
所以每年,幾乎都是我一個人承擔去打掃那個大院子的責任。我曾抱怨過叔叔嬸嬸們不要求自己的孩子打掃衛生,我曾央求叔叔嬸嬸去要求他們的孩子們跟我一起去打掃院子,我甚至用自己姐姐的威嚴去生氣——你們為什么不打掃衛生,你們怎么這么不聽話?
我采取過很多的方式試圖做到讓弟弟妹妹們與我一起打掃這個四合院子,幾乎每年,我都是一個人“隱忍”著去將這個院子打掃完畢。
漸漸的,隨著我隱忍的次數增多,我發現當我二媽小媽夸獎我說我把院子打掃得真干凈的時候,我感覺不到成就感,我甚至在他們的夸獎里,看見我的羞恥。他們越夸獎,我越感到羞恥和尷尬。
我不是一個很好的領導者。我從事工作之后,也遭遇了在我的大家庭里打掃院子類似的困境——我無法讓那些共同參與這個工作的同事都為這件公共的工作去承擔各自應該承擔的責任,去付出自己的力量。
我遭遇了同樣的困境。那時,我幾乎采用的是在小時候打掃院子時同樣的做法——一會委屈自己全部把工作承擔下來一個人去完成,一會去苦口婆心的勸說那些也承擔了這個整體工作中的一部分的人去盡快將這部分工作做完。
我仍然發現我很難。我總是不能很有力、很干凈利落、很果斷果決的做好這件事情。
好像,我是一個承擔了很多責任的不是領導的領導者,莫名其妙的我要承擔這個責任和義務,然后我又沒有被賦予一個合適的行駛這個責任和義務相匹配的地位和位置——我并沒有被賦予一個領導崗位去完成這項工作,我只是被要求要去帶領這個工作,然后這份工作如果沒有完成,那我的領導就會來找我要這個結果,我對于領導找我要這個結果這事壓力很大。
我好像一直都是不是那個領導者、但是卻被賦予了要去做那個領導者的那些工作——組織、分配其他與我同樣地位的人去共同完成一份工作,然后這個結果由我一個人承擔,其他與我同樣地位的人不用承擔結果,于是他們就在那里懶散的干著自己手頭的工作,不為這個事情操一點心,剩下我一個人在那里焦慮、著急。
從小就是這樣。心里裝著很多的焦慮、著急,莫名其妙的承擔了很多領導的職責,但是總是領不起來,心力絞碎,最后要么委屈自己一個人干下那些工作,因為,那個不干的后果我不敢承擔,也無力承擔。
不掃院子的后果現在我可以承擔。去他媽的掃院子。你們家的事情你們自己去做,不做拉到,不就是整體不協調嗎?!
02 在我的原生家庭里,手足關系對我的生命的影響
我一直覺得我不是一個被重男輕女思想毒害的女性,我一直在意識里認為自己沒有被重男輕女的對待過。
其實,只是我在很小的時候,就主動推出了競爭,我甚至弱到連競爭都不敢競爭,就直接退出舞臺,退到那個父母看不見我的位置上去。
因為媽媽會用那種極其語重心長的語氣跟我說“妹(我們那里的方言,對所有比自己年紀笑的人的愛稱,包括對弟弟)生病了,妹身體弱,給妹吃,你不吃”。
有鄰居搞來兔肉,送給父親,說是讓父親拿回家做給兒子吃。好像大家都知道,父親的兒子能吃兔肉。那個時候極少人家會吃這個。
有一次早晨起床,我看見火爐上燉著菜,我問問媽媽在燉什么,媽媽說是豬肚子,給弟弟補的。我聽到了這句話,然后就沒有了,我也沒有開口提過我能不能吃這個,我甚至沒有這個想法,我記得我那個時候心里沒有任何感覺,反正人就站在那里。
長大后,我第一次吃到最好吃的豬肚子是在我現在住的地方商場里吃到的。
在這之前我知道豬肚子好吃是工作來合肥之后弟弟告訴我的,弟弟說豬肚子好吃,我也不知道從哪里搞來的豬肚子,我洗干凈切好,在鍋里燉著吃。那是我第一次吃燉豬肚子,我覺得味道還不錯。
上初中的時候,我不敢找媽媽要錢買菜吃。我的身體沒有長高,大約都是初中長身體的時候沒有吃到蔬菜、全部吃咸菜搞的吧,其實我可以長得比現在高,如果我吃的好的話,我一直這么認為,因為根據遺傳學,因為我的父母個子都挺高的。
我后來聽弟弟說過,說他以前上初中的時候,爺爺每個星期都會給他送菜吃,在一個星期的中間(住校,周末回家)。我記得我那時還傻傻的問弟弟,我說“我怎么不知道這事?爹還每個星期給你送過菜?”
那次談話我們是在談爺爺對我們的好,那時爺爺已經過世了。
我只比弟弟大三歲,他念初一的時候我念初三。我不知道也不太記得爺爺給他送過菜這事。我好像,未曾享受過爺爺送的菜。
我只記得有一次,我媽到學校送菜給弟弟吃,我媽買的豆腐和毛魚。我問媽媽到學校干什么,媽媽說他買了豆腐和毛魚送給弟弟吃。我說“哦”。
我媽好像沒有專門用罐子給我裝一份,我嘗到了一點豆腐,我當時覺得那個豆腐真的好好吃啊,我從來沒有吃過那么好吃的豆腐。我不記得我是怎么嘗到的那個豆腐,可能是媽媽在遞菜給弟弟的時候,給我裝飯的搪瓷碗里裝了一些,我嘗到了那個味道。
我不哭,也不鬧。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也可以擁有這樣的權利,我從未說過我也要、我想吃。我只是默默的退后,退后,默默的走開,走開的時候也是不哭、不鬧。
上高中了,我開始拒絕父母到我的學校,我覺得他們不夠好。我尤其不想看到媽媽去學校找我。因為,她去學校找我,不是給我送東西的,她去我的學校,意味著她在家里鬧著矛盾,她在逃離那個家,而她去看我,也許是想要讓我安慰她。我每次都很生氣,見到她。
她沒有給送過錢。
但是我聽弟弟說過,我媽送過錢給她,有一次我聽到弟弟說我媽送過200塊錢給她。在九十年代,在我那樣的家庭,兩百塊錢是很大的數字,至少在我看來。
弟弟還在外面租過房子,這是我從來沒有享受過的待遇。學校有免費的宿舍不住,去花錢租房子。我舍不得,但是弟弟能做到。我沒有這個錢,我不知道弟弟為什么會有這個錢。
媽媽沒有給我送過錢,父親給我在學校送過大米,用大米換飯票。我很抗拒這些,我覺得這很丟臉,那個時候已經不流行用大米換飯票了,都是流行用錢買飯票,我覺得這樣比較有面子。
弟弟就從來沒有帶過大米到學校去換發票。雖然我們讀的不是同一所高中,但都在一個縣城,不可能政策差別大到哪里去。憑什么他都不用帶大米到學校,而我卻要帶大米到學校去換飯票?
我姨去我的學校看過我,看過我好幾次,有一次還給我送了一件毛衣,新買的毛衣,棕色的。那次驚到我了,我都忘了感激,只顧看那個毛衣的顏色不是我想要的那種鮮亮的黃色。
我姨還罵我,說我怎么讓她在學校的走道里等那么久,天氣那么冷。我覺得心里好暖。
我問我姨,你有沒有去另外一個高中看我的弟弟。我姨在我面前罵我弟,說我弟不好,不是個東西之類的。
我當時不懂,不明白我姨為什么要罵我弟說我弟不好,還說我弟不聽話,我覺得我弟挺好的。
現在我懂了,我姨是在替我表達,在替我表達不公。那時的我,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不公,我姨感受到了這一切。
那個時候我每個星期都去我姨家,我不愛回家,美其名曰回家遠,其實是我不想回到那個只會讓我痛苦、回家就要面對各種紛亂戰爭、就要去面對媽媽哭喪著的臉爸爸的唉聲嘆氣以及讓我勸我媽好好干活好好呆在家里的各種壓力,我不想面對那些。
我喜歡我姨家,富有,讓我感到輕松。每次當我從縣城回到我自己家的時候,我都會有一種錯覺——我的家怎么會還是這樣的窮、亂、差?我覺得自己好像是從另外一個美好的、虛幻的世界回到了那個窮亂差的家里,巨大的落差,讓我內心很不舒適,一時半會適應不了。我不知道怎么去適應那個窮亂差的家。
弟弟跟我不一樣,弟弟較少去姨家,弟弟回家的次數比我多,那個時候我就感覺到,弟弟比我更認可我們的父母、更認可那個家,弟弟經常跟我說的話里都透露著他能從那個家里獲得到的愛,覺得家里哪里哪里的好。我很喜歡聽弟弟說的那些故事,我也很驚訝于弟弟說的世界竟然與我的有如此不同,我甚至很羨慕弟弟說的那些故事,想要參與進去卻不知如何去擁有那樣的故事。
媽媽跟她的妯娌吵架,父親與他的弟兄們的吵架,弟弟每次都會更多的站在媽媽和父親這邊,會說小叔小媽等等他們做得不對、過分,而我,卻不一樣,我不明白弟弟為什么憑什么就說小叔小媽做得過分、不對,我甚至很羨慕弟弟能夠有這樣的態度,很羨慕弟弟能夠這樣的理直氣壯的戰隊。
我覺得,我像是一個邊緣人,我既不屬于我父母的家,我也無法完全站到小叔小媽那邊因為我心里很清楚我是父母這一家的人。我站在中間。我被拉扯。
在他們需要我的時候,我就是那個被拉扯的人,我被他們拉扯著去戰隊,去評理,去說誰做得不對、誰做得對。
那個時候,我做得最多的就是,讓我的父母少說話,不要吵,讓我媽多在家里待著別亂跑,好好照顧家,別沒事吵架。
對小媽小叔那邊說的話,我只能默默的聽著,好像,我覺得他們說的話也挺有道理,覺得他們說的讓我媽在家好好干活不要吵架也是為了我家好、也是對的是好的。
我不知道我要站到哪里,他們所有的大人,每當大家庭發生了爭吵、斗爭,我都是那個被拉去評理的人,我的堂弟堂妹不會被自己的父母拉去評理,他們好像是被父母天然的護在自己的羽翼下天然的就覺得他們的子女就該在站在他們的一邊,也天然的覺得他們的子女無需參與這場爭斗。
而我不一樣,我好像是那個被拉扯、被搶的那個人。弟弟不是,弟弟不會被拉扯,小叔小媽不會拉扯弟弟去幫忙,因為弟弟會不聽他們的話,因為我聽過小叔小媽說過弟弟的壞話。
我不敢那樣做,我不敢從小叔小媽的嘴里聽到關于我的壞話,關于我不懂事,不分是非的話。
沒有人看見我被拉扯,我的父母也幾乎是不顧一切的拉我讓我評理、向我訴苦指責他們的弟弟弟妹有多過分。
沒有人看見我被拉扯,好像我就只是一個被來回拉扯用于評判他們之間誰事誰非誰對誰錯的一個工具,沒有人問我愿不愿意戰隊,我就那么被強行的、只要我一回家就要被鋪天蓋地的拉過去評理。他們好像天然的就覺得,我應該是那樣的人,我不應該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我純天然的就是那個去解決問題、解決矛盾和沖突的……的一個什么東西,我無法形容。
是的,我受了兩邊的好。我的父母生了我,給了我生命,給了我一個安身立命的屋子。然后,我又受了小叔小媽的好。
具體我受了小叔小媽的什么好,我說不清楚。好像是,小媽會用那種輕柔的站在孩子角度去考慮我的感受的語氣跟我媽說話,說我媽有時候不把我當孩子,我的心曾經被小媽這樣的話語溫柔對待過。
小叔比較權威、強勢,比較會賺錢。小叔曾說——念書沒有錢可以找他借,只要我開口。
我上大學時,想要買個旅行箱去學校,想要準備一些新衣服新鞋子,這些,我記得好像時小叔小媽曾替我在我的父母面前說過。
小叔帶著我去縣城買了一個粉紫色的旅行箱,還有一雙皮鞋。我心里戰戰兢兢的,一方面,我清楚我需要那些旅行箱、皮鞋,但另一方面我也知道小叔不是我的父親,我戰戰兢兢的嘗試想要去擁有但是又不敢擁有、同時也知道自己不會擁有的東西,我一面羞恥、戰戰兢兢,一面又不想拒絕,一面想拒絕一面又想要擁有那些東西……
我不敢提自己的需求,在自己的父母面前不敢提,怕父母說我不懂事,怕父母在我開口提需求的時候會面露難色、會說家里沒有錢之類的話;在小叔小媽面前更覺得自己不應該在他們面前提,更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在一個外人的只是自己長輩的那個人面前提自己的需求,那根本就是不恰當的無稽之談。
弟弟跟我不一樣。我見過弟弟跟父母提要求時,媽媽露出笑容,沒有表示過為難,甚至是迫不及待的要去解決弟弟提出的要求要去滿足弟弟。弟弟好像比我更理直氣壯的提自己的需求。
而我,好像覺得自己不應該提需求,覺得自己的需求難以啟齒。在提自己的需求方面,我感到難以啟齒。
好像,我也從未提出過自己的需求。
上高中了,看到其他同學穿得很漂亮的衣服,有好看的鞋子,我也想要,我就自己一個人從自己的生活費里掏錢去買。
但是很遺憾,我很難享受那種漂亮衣服、好看鞋子帶給我的美好的感覺,我甚至在買衣服買鞋子的時候,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個小偷在偷著別人的錢給自己買衣服買鞋子一樣。
我都不太敢把我買的那些新衣服新鞋子穿回家,我穿回家感到不自在。
有一次我終于給那件茶色帶粉色我很喜歡的襖子穿回家了,媽媽一眼就看到了那件襖子,問我從哪里搞的。
也許媽媽只是隨口一問,也許媽媽是明知故問,但是在當時的我看來,那句話對我來說就是一個巨大的壓力。
我很煩躁,不耐煩的也不看媽媽眼睛的就說出一句話“買的”,現在仍然記得,那句話是很艱難的從我的牙縫里擠出來的,很艱難,很困難,但是好像不敢不說出真相的那種。
說完之后,很擔心媽媽罵我,責怪我,就逃開了。后來,我一直不是很敢在媽媽面前穿那件衣服,很害怕,很小心,我盡量避免在媽媽面前穿那件衣服。總是害怕媽媽的目光,害怕媽媽看見我的衣服的目光。
那目光,讓我想逃,我根本就不愿意面對。我盡力的去逃避。
后來工作了,我也不敢給自己買衣服。有一次買衣服被當時作為男朋友的現在是老公的這個破男人罵了一頓,指責了一頓,質問我有那么多衣服為什么要買,再配上他的那種眼神,他媽的,想起來就想跟他打一架。
不說也罷。
后來,我也不敢讓老公知道我買衣服這件事情了。我“偷著”買,買回家了直接放在衣柜里,不告訴他,然后過幾天我直接穿上。
他有時候會發現衣服不一樣,會說一句“你這件衣服挺好看的”“你這件衣服我沒見過”,聽多了抗壓能力強了,我仍然去買衣服,但是我從來不敢開口跟他說我要去買衣服,理直氣壯這個詞跟我無關,我的字典里在這個詞的位置是缺失的。
我雖然買回了衣服,但是我并不覺得自己天然就可以用擁有這些衣服,我好像是生氣自己為什么不能擁有這些衣服。我沒有能很自然的、很喜悅的在伴侶面前表達過一次——我想買衣服、我今天買了一件很漂亮的衣服。
從未說過,從未體驗過。一直很害怕,很害怕。好像一直覺得買衣服這件事情是錯的、是不值得的、不配得的,只有在必須買的時候才可以有理由去買,不可以為了更好看去買。
這事在我這里仍然是個檻。現在,我只敢跟老公替給孩子買衣服,就算提的時候,也是先說一句“他們沒有衣服穿了”這個作為鋪墊。
我辭職兩年多以來,我就沒有花過老公的錢為自己買衣服,我突然不想要他的錢給我買衣服了,我只花自己之前的存款給自己買衣服、買鞋子、買包包,但是我不會買特別多。
我也不敢跟這個男人說我買的衣服多少錢,鞋子多少錢,因為這個男人的消費水平比我低很多,接受能力比我低太多了,我怕我說出去他不能接受跟我吵架,指責我。
去他奶奶的那個破人。
現在問題來了,我的存款快花完了,我得想辦法找那個男人要點錢給自己買衣服。
上大學,我選擇了離家最遠的城市去上大學。小叔送我去上學的。那個時候,我認為我的父親沒有那個能力送我到另外一個城市,只有小叔能夠做到,爺爺也這么認為,我的父母他們自己也這么認為。
最后就是這么被認為的小叔送我去學校。但是我跟小叔一起去學校,我無法放松,我身體很緊張,我怕自己犯了什么錯誤做得不好而遭到小叔一個眼神的責怪,我一直戰戰兢兢的跟在小叔后面,害怕犯錯誤。我怕看到小叔那種對我媽責怪的眼神看我。
讓小叔送我去上學,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我無所適從,總害怕自己犯錯誤,總害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暴露出自己的不好的一面而令自己感到難看、羞恥,但同時我又不能很安心的跟在小叔后面被他引領——因為我很清楚我不是他的女兒,他不是我的父親,他不會像對待自己的女兒那樣對待我、幫助我。
說不清楚這里的感覺。
跟小叔在一起,并不輕松,甚至是一件很困難、很不舒服的事情,是一件讓我必須縮小我的自我、不停的縮、不停的縮然后不能犯錯誤、無能露出“馬腳”的那種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同時又無所適從。
我不會與小叔相處,小時候不會,現在還是不會。
回過頭來看,我想說一句:去他的不舒服不自在。他本來就不是我的父親,我當然不可能從他那里找到父親般的感覺,即使他有錢,他也不是我的父親,也不可能像對待自己的子女一樣對待我而我也無法從心里將他認為是我的父親一樣去他那里享受父愛。
那里,只不過是一個小女孩渴望一個完美、強大的父親但是其實心里明白那個不是自己真正的父親的人。
那個內心擰巴著的小女孩,只不過想要尋找一種彌補的方式尋找父愛。
我是從小就擰巴成這個樣子的。如果我不擰巴,我可能就得不到我想要的東西,而我,是一個很想要去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的人。
如果小時候我不擰巴,我可能就無法上學,可能就沒有學可上,可能,我就淪為了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用父母的話說就是在老家“扒泥巴”的人。
那個時候幼小的我,天然認為“扒泥巴”不是我想要的人生,我覺得自己過不了那樣的生活和日子,我覺得自己想要更好的、更高遠的生活,我覺得自己配得上,覺得自己有能力做到,只要有一個跳板。
大約那個時候的跳板就是錢吧,只要有錢,我就能念書,就能通過那個跳板,走上不同于父母的人生道路。就可以過得開闊、幸福,甚至高遠、大氣一些。
從小的我,就是一個心氣兒比較高的人,總是認為自己無所不能,認為自己只要去做就能一定能夠做到,從來沒想過做不到。
我就是靠著這股想要的拼勁走到今天,果然走出了與父母不同的人生道路。
不能說這個道路就一定好或者不好。只是,現在,我得為我小時候的選擇買單。
我得一股一股的解開自己的擰巴,一股一股的去回到自己的原生家庭。
我一邊逃離我的原生家庭,一邊放心不下我的原生家庭,心里記掛著父母、記掛著那些親人,但是我又不敢輕易的去走到他們身邊,不敢輕易的回到那個家。
我一個人躲在這個角落里。
有時候我孤單無助。
逐漸的,我開始跟弟弟吵架,不再讓著他,不再照顧他,不再動不動喊他到我家來吃飯,而是用那種很霸道的語氣回復弟弟“我不想燒飯,今晚打算吃老鄉雞,如果你要過來,我們可以一起去吃”。與弟弟一起吃飯,我不再搶著買單,我幾乎任由自己坐在凳子上等著他去買單。
好東西,我先考慮我自己家夠不夠,然后再看自己愿不愿意給他。
他像以前一樣用那種權威的口吻教訓我時,我告訴他我是姐姐,我是借錢給你的金主,你要學會尊重姐姐,尊重金主。
曾經我很在意弟弟對我的評價,他小時候曾說過我不夠聰明,我曾因此而心里感覺被一把劍刺了一下而痛了一下,我曾追求過弟弟對我的認可,但是我發現弟弟一直不認可我。
從小就是這樣。他一直仗著他是長孫的位置,覺得他應該做主那個大家庭的一切,很霸道的站著的那個位置,不認可我這個長姐的位置。只有在他需要的時候,才會找我,比如讓我幫忙接他的孩子放學,比如找我借錢買房,其他的,他出去玩,出去吃喝,從來不會考慮我。他很瀟灑的過著他的日子。
他很霸道并且固執的認為自己是那個決策者,而我的意見和建議不重要。
在父親因傷住院的時候,我們倆因為意見不一致,我很憤怒并且的激動的表達了自己的觀點。
還有,他竟然默默的收下了我給父親的營養費,就像那個錢是給他的一樣,很大一筆錢啊,對我來說,我到現在想起來還覺得生氣、不公平和心疼。
我還記得,弟弟上大學的時候,是我主動請纓去送他去學校。他自己從縣城坐大巴到合肥,我到車站接他,送他去大學。
那個時候的我,好希望弟弟感激我,但是很遺憾我從未從弟弟的口中聽到過感激的話,他竟然是如此心安理得的接受這一切,就好像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一樣。想起就覺得不公平,生氣,憑什么!
也許,弟弟比我更明白我只是他姐姐,他不想從我這里拿走更多。或者那個王八蛋自己心里有數,自己知道自己從小就從父母那里得到過更多的愛,他沒有資格從姐姐這里奪走更多。所以我總是感覺到,他在大學即將畢業打算考研想要找已經工作的我拿點錢時,并沒有那么理直氣壯,而是顯得小心翼翼、誠惶誠恐。
還說要把那些錢還給我。
當時我自己那個圣母瑪麗亞的心,還因為弟弟的不那么理直氣壯的小心翼翼、誠惶誠恐而感到些些的失落,覺得我在弟弟心里可能沒有那么重要,我沒有那么被弟弟需要而暗自失落。
所以那個王八蛋,他心里有數,他從小就得到的比我多很多。
而我,曾經也只是一個孩子,卻要承擔一個大人的責任,卻需要從照顧弟弟、打掃院子這樣的事情里尋找自我價值感。
小時候,我是一個“大人”,不敢做孩子,活在戰戰兢兢里,活在謹小慎微里,也活在那個為自己想要的世界的竭盡奔跑里。
那個小時候的我,活得并不容易,很孤單,也很用力,很緊張,不敢放松,也不會放松。
為小時候那個竭盡奔跑的自己干杯,感謝她賦予了我現在擁有的一切。也為她曾經經受的苦難表示深深的敬意,致敬她在苦難里掙脫了束縛,逃脫了沉淪,走到了現在的我的身邊。
我想跟她說:你可以歇歇了,你曾經沒有來得及好好面對的功課,你曾經逃避的、逃跑的令你痛苦的所有一切,如今由我來負責。我不怪你,你盡力了,你做得非常好,做得非常棒,你的所有的選擇都是對的。你只是個孩子,你已經做得很好。謝謝你,親愛的,謝謝你來到了我的身邊,以后,由我來保護你,愛著你。
我喜歡現在,現在我擁有放松的能力,擁有享受的能力,也擁有付出的能力,偶爾,我會回到過去,去解一些過去遺留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