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天清晨的空氣是冷冽的,因跑動而迎面吹來的風帶走了頭腦里亂七八糟的思緒,金希澈覺得爽快極了,他停下腳步,擦擦額頭的汗。只有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才敢舒心地大口呼吸,這就是他一直堅持晨運的理由。
買了早餐回到家,躡手躡腳地到浴室洗漱一番后,金希澈悄悄打開弟弟金鐘云的房門。床上人還在熟睡中,只是手又不安分地露在被子外面。金希澈把面包和牛奶放在床頭柜上,坐在床邊目光溫柔地看著弟弟的睡顏。比他小了一個指節(jié)的小手輕而易舉地被他包裹在掌心里,讓他有種做哥哥的滿足感,但摸到對方因干燥而皸裂的皮膚時,愧疚感一下子在心底蔓延開來。
“哥...?”淺眠易醒的人兒迷迷糊糊睜開眼睛,還沒等視線有了焦距,握住他的手的人就已落荒而逃。他茫然地坐起身,轉頭看到了床頭柜的早餐,他伸手拿起牛奶,溫熱的觸覺提醒他,這從來不是一個夢。
2
金希澈急匆匆從家里出發(fā),一個人踏上了上學的路。他想起了前一天晚上的那個夢,他夢見他幼兒園的時候,上學路上身邊總有一個扯著他衣角的弟弟。
“澈兒要好好看著云兒哦,別讓弟弟給別人欺負了。”母親在幼兒園門口與兄弟倆揮手告別。
“才——不——要——”金希澈任性地朝金鐘云吐了吐舌頭,惹得他撅起了嘴巴,甩開了哥哥的手。
因為是剖腹產(chǎn)的,金鐘云生下來就比別人瘦弱,自然就成了最佳欺負對象。午休時幾個小肥仔圍著金鐘云要搶他的糖果,他縮在角落緊緊地攥著手里的糖果,被拳打腳踢也不肯交出來。還好金希澈路過,大喊“老師來啦”成功嚇跑小惡棍。
“他們干什么?”
金鐘云委屈地攤開手掌,小手心靜靜地躺著兩顆奶糖,“他們要搶我的糖。”
“你是笨蛋嗎?你有兩顆糖,給他們一顆說是只有一顆不就不會打你了嘛!”
金鐘云握緊了拳頭,“可是媽媽說要分一顆給哥哥!”
金希澈愣住了。
“給你!”金鐘云把小拳頭伸過去,把手心的糖放到哥哥手上。
他笑了笑,“你的手好小哦,你看我的多大。”
金鐘云氣鼓鼓地跺了跺腳,“我長大以后會比你大的!那——么大!”
他也氣得滿臉通紅,“不準你的比我大!因為媽媽讓我牽著你的手!”
金希澈回過神來,他怔怔地看著身旁的空缺,愧疚像一根刺扎入他的心房。
3
金鐘云洗漱完畢穿好校服準備出門的時候,看到金希澈的飯卡掉在玄關上,準是他穿鞋的時候不小心從口袋掉落的。
下了早讀課他就跑上高二找金希澈,走到高二7班,正巧碰上樂團的學長金英云出來打水,“咦,鐘云,你怎么上來了?找我呀?”
“我找希澈哥...”
金英云撇撇嘴,走到教室里大喊,“希大!你弟弟找你!”
“喂...”
全班人齊刷刷地轉過頭看著窗外的金鐘云,從來沒有聽說過班里唯我獨尊的金希澈有個弟弟,大家都很好奇。金希澈正埋頭奮筆疾書抄作業(yè),聽到金英云大聲公的吼叫以為老師來了嚇得手一抖在作業(yè)本上劃了一條痕,一轉頭,就看見了課室外面露尷尬的弟弟。
與此同時,團長崔始源剛剛從洗手間出來,經(jīng)過了7班,“咦,鐘云你怎么在這里?”
“關你屁事!”金希澈走出來,沖著崔始源擺了張臭臉,又轉過去看著金鐘云,“找我什么事?”
“哥的飯卡落在家里了。”金鐘云低著頭把飯卡遞過去。
“啊...哦...”金希澈摸摸鼻子,把飯卡接過揣進兜里。
“喂我說你們兩兄弟怎么這么尷尬的感覺?”崔始源在一旁抱著手臂跟班里的其他人一樣看好戲。
“閉嘴!你個馬臉星人!”金希澈作勢要打他。
“哼,不跟你玩!對了,鐘云,你怎么最近都不來練團了,遲點體藝節(jié)就要社團展示了。”
“啊...我很忙。”
“你在忙什么啊?”
“......”金鐘云皮笑肉不笑,沒有回答。金希澈神情復雜地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然而金希澈是知道的,他一直在做自己逃避的事情。
“金希澈你干嘛這副表情?不會你也不知道吧?我說你怎么做人家哥哥的啊?不會連他受傷都不知道吧?”一句無心的問話,卻刺痛了兩個人的心。
金希澈微微顫了一下,沒想到會被這個沒心沒肺的崔始源以這種方式戳破。我知道啊,我當然知道,只是我知道了也不知道能為他做點什么,我知道了也只能懦弱地眼睜睜地看著他痛苦。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當哥哥的,我根本沒有資格做哥哥。他這么想。
金鐘云的眼神也暗淡了下去,一如之前不小心被崔始源發(fā)現(xiàn)身上的傷痕那樣。苦心經(jīng)營的強大和尊嚴在一瞬間被擊毀,想要守住的秘密也被人不經(jīng)意地掀起。他知道金希澈一直在默默關心他,但是有時候在崩潰的邊緣,真的很希望哥哥能挺身而出,能拉他一把。他一直不去想這些,然而當別人提起來的時候,原來心真的會痛的。
“怎...怎么了?”感覺到氣氛不對,崔始源也開始尷尬了。
良久,金希澈終于開口,“鐘云你......”
“我先回去了。”金鐘云先一步說了出來。他了解他的哥哥,這種時候,最好的方法就是逃避。然而他不想被哥哥趕走,所以他自己會走。
看著金鐘云離去的背影,金希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血肉相連,心卻相隔,一直藏著掖著的關系被人提了出來,一直埋在心底的關心剛剛顯露出來又膽怯地縮了回去。說不明在逃避什么,害怕什么,兩顆心在拔河,誰也到不了誰的一邊。
4
金希澈帶著臉上的傷口回到家時,正好撞見同樣受了傷的金鐘云在給自己包扎,只不過對方手臂上都是血看起來比他嚴重多了。
“你怎么了?”金希澈丟下書包,急忙上前查看。
“沒...沒什么,只是摔了。”
“少騙我!怎么可能摔成這樣?他又打你了?”
“真沒有,”金鐘云眼神閃縮了一下,直到金希澈逼上前才吞吞吐吐說了實話,“是送外賣的時候從電動車上摔下來了...”
“別人撞你了?”
“是我太困了,轉彎時沒扶穩(wěn)...”
帶著些無奈與懊悔的回答讓金希澈如鯁在喉,他感覺心里的那根刺變成了一把刀,扎得他無法呼吸。他當然知道他的弟弟最近在忙什么,為了填補父親喝酒賒下的帳,他犧牲了自己的課余時間去打工,深夜回到家還得趕作業(yè),根本沒有多少時間休息。
“哥...我沒事的!”眼前的小孩還在死撐,金希澈搖了搖頭,奪過藥水和紗布,一言不發(fā)地為他處理起傷口來。
金希澈讓對方卷起衣服,金鐘云扭捏了一會兒,還是乖乖照做了。身上的擦傷面積不大,不算嚴重,只是當他看到對方背上猙獰的青紫傷痕時,心臟又更痛了一點。
“什么時候的事?”
“......已經(jīng)不痛了。”金鐘云低著頭,不敢看哥哥。
“你怎么就不知道反抗?”
“......”他不回答,或許他早就認定自己有罪。
傷口處理繼續(xù)沉默地進行著,金鐘云抬起頭來,從金希澈一進門他就注意到對方臉上的傷,他抬起沒受傷的手,把創(chuàng)可貼貼在對方的嘴角處,“哥的嘴角...你又跟人打架了?”
金希澈愣了愣,隨即無所謂地聳聳肩,“你不用管,不礙事。”
包扎結束后,為了緩和氣氛,金希澈伸手摸了摸臉上的創(chuàng)可貼,“呀,你哥的臉這么漂亮,你給我貼個這么丑的創(chuàng)可貼。”
金鐘云呆呆地看著他,“是呢,哥長得很漂亮,像媽媽一樣。”這句話是真心的,越長大越發(fā)現(xiàn)哥哥的一顰一笑都跟媽媽一個樣,只是多了男子漢凌厲的眉角,如炬的目光和利落的短發(fā),還有一些不大不小的傷。但是溫柔起來的話,真的跟媽媽一模一樣呢。
但是金希澈聽到這話立馬拉下了臉,“別提起媽媽!”
嚴厲的語氣讓金鐘云微微一怔,他垂下眼眸,心中戚戚然,“哥是不是...一直沒有原諒我?”
“......”,沉默了一會兒后,金希澈才沉沉開口,“早點休息吧。”
5
有一段時間,小區(qū)里的野孩子都愛欺負金鐘云。
他們不知道哪里得來的消息,添油加醋,一傳十十傳百,把金鐘云傳成一個害死母親的兇手。他們耍著惡劣的惡作劇,罵著難聽的話,甚至直接動手,他們的惡行一點一點地壓垮了金鐘云的神經(jīng)。
金希澈回到家時就看見這樣一幅畫面——他的弟弟坐在樓梯上,一雙通紅的眼睛閃著淚光,因為野孩子們搶了他的書包而不知所措地等哥哥回來。金希澈從未見過弟弟這樣受傷的眼神,就像一只人人喊打的流浪狗,灰溜溜地跑回窩。
不假思索地,金希澈沖了下去,把那群野孩子揍了一頓,他把弟弟的書包奪回來,惡狠狠地警告他們不準再靠近弟弟半步。
野孩子們哪里服氣,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挑事,金希澈就因為幫弟弟出頭而練就了一身打架斗毆的本事,漸漸地跟不良少年拉幫結派,進入了他們那個“圈子”,野孩子們再也不敢來惹金鐘云,但也正因如此,金希澈與弟弟之間的關系變得疏遠起來。
在學校里,關于他混黑道的傳聞鬧到了教導主任那里,但他憑借優(yōu)異的成績單讓老師無話可說,他傲然地離開辦公室,渾然一副不良少年的樣子,這下連老師都不敢惹他。他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連對待朋友都變得冷淡。他刻意避開跟金鐘云的接觸,對弟弟不聞不問,只是不想去在意那些野孩子口中所說的,只是心里的疙瘩越是假裝不在意,越是時刻隨著心跳提醒著它的存在。
金鐘云能夠理解的,他安安靜靜地隱忍著一切,他知道他的哥哥還是一直在關心他的,即使那樣的關心只是杯水車薪。
6
最后一個顫音落地,演出順利結束。
金鐘云很爭氣地完美演唱,作為體藝節(jié)的開場也收到臺下“安可!安可!”的呼喊聲。看著臺下模糊的人影和讓人暈眩的閃光燈,他只是呆呆地揚起嘴角,任由流到下巴的冷汗滴落到舞臺上。
下臺后,樸正洙歡天喜地地勾著金英云蹦蹦跳跳,崔始源對著金希澈跳起了擦窗舞,被金希澈一巴掌甩出去,曺圭賢收到了小粉絲的鮮花,笑得見牙不見眼開啟握手、簽名、拍照、擁抱一條龍服務。
唯獨金鐘云一聲不吭,恍恍惚惚地獨自走了。眼尖的金希澈發(fā)現(xiàn)后立馬把臺本丟下,快步跟上。
“鐘云?”金希澈緊跟著走到待機室拐角的雜物間,“鐘云你在這?”
走進去一看,金鐘云正倚著墻壁,額頭上的冷汗濡濕了發(fā)梢,雙眼無神地盯著前方,微張著發(fā)白的嘴唇,蒼白的臉色仿佛融進了白墻里,脫力的身體也正一點點地滑落。
金希澈嚇得趕緊走上前用兩只手架起他,“鐘云你怎么了?”
“哥...”金鐘云咬了一下嘴唇,吃力地試圖讓自己站穩(wěn),可是突然眼前一黑,雙腿發(fā)軟,直直栽在哥哥懷里。
“鐘云!”
金鐘云緩緩地睜開眼睛,看到金希澈急切的神情,“你終于醒了,把我嚇死了!”
他環(huán)顧四周,白花花的房間,刺鼻的消毒水味,意識到自己進了醫(yī)院,“哥...體藝節(jié)?”
“沒有什么比你重要,”金希澈嘆了口氣,“體藝節(jié)交給我的干事們處理了,你的團員說要來看你,但是我讓他們別來了,醫(yī)生說你睡眠不足,營養(yǎng)不良,要好好休息。”
“對不起...”
“你說什么對不起,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才對,”金希澈把頭轉過去,沒臉看自己的弟弟,“都是我不好......他那邊我會想辦法的,你再也不要去打工了。”
“哥......”金鐘云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對方的手。他的小手相比起哥哥的整整小了一個指節(jié),于是只緊緊地握住了對方的大拇指。
金希澈緩緩回頭,看到了弟弟乖順的眉眼,跟小時候一模一樣。他也像以前一樣,一顆心化開在這溫潤的眼眸里。
7
金鐘云又夢到以前了。
跟活潑可愛的比自己大一歲的哥哥圍著正彈鋼琴的母親團團轉,父親和藹地笑著,坐在沙發(fā)上手里拿著五線譜記錄著母親所作的旋律。那是一個溫馨的家庭,一個惹人羨慕的音樂世家。
父親是市音樂廳的指揮家,母親是鋼琴師,他們成了惹人羨慕的眷侶,結婚一年就生下了哥哥金希澈。當時正是母親的事業(yè)上升期,意外懷上了他,父親說他們想過打胎,因為有哥哥一個已經(jīng)難以抽身照顧了,可是母親不舍得,她堅持生下他,而且因為他,她決定放棄她最熱愛的事業(yè),做個全職太太。
夢到無憂無慮的幼兒園時期,整天跟在哥哥屁股后面,靠撒嬌多討一顆糖,回到家練了一會兒鋼琴,就跑進廚房抱著母親嚷嚷肚子餓了,晚上躺在父親臂彎,纏著他講故事,故事才講到一半,便甜甜地進入了夢鄉(xiāng)。
金鐘云迷迷糊糊醒來,環(huán)視黑漆漆的房間,現(xiàn)實的落差讓他的心墜入谷底,他忽然不知這到底是美夢還是噩夢。
8
窗外電線桿上的烏鴉突然間紛紛飛走了,似乎是被這間屋子地獄般令人絕望窒息的磁場嚇到了。下班高峰期已到,小區(qū)外車水馬龍的聲音把屋子里一聲聲痛苦的叫喊淹沒了。烏鴉吵吵嚷嚷地在上空盤旋,好像要昭示這屋子里的厄運,但沒有人聽得懂,沒有人聽得到。
金鐘云像死尸一樣趴在地上,聲帶因為叫喊過度再也發(fā)不出音節(jié),四肢和軀干似乎跟頭部分離了,大腦意識飄忽,斷斷續(xù)續(xù)想些有的沒的,身體卻無法動彈。
他只是回到家不小心碰倒了堆在角落的啤酒瓶,卻因為吵醒了父親而招致一頓毒打和辱罵。他的父親一邊用小提琴弓打他,一邊說,“你本來就不應該出生!當年我就應該讓我老婆墮胎,這樣的話我跟她還有澈兒,三個人一起,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該多好!”
他再也承受不住了。
他把滾燙的臉頰貼在冰涼的地板上,熱淚迅速冷卻。眼淚啊,為什么連你也要背叛我?你明明是我體內(nèi)的溫熱,卻也要殘忍地使我冰冷。閉上雙眼,更多的眼淚從眼角溢出。
媽媽,我好想你,快帶我走吧。
金希澈回到家看到客廳里滿地的啤酒瓶玻璃渣子嚇了一跳,再看看沙發(fā)上酣睡的父親,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他沖進弟弟的房間,就看到金鐘云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弟弟,心疼到無以加復。
金鐘云微微睜開眼,低聲問,“哥...你是不是也在怪我害死了媽媽?”
他再次問了這個問題,他執(zhí)著地想知道那個答案,從他的哥哥嘴里說出來。
“不是的...不是的...”金希澈搖著頭,聲音都顫抖起來。
“我要被爸爸打多少次他才肯原諒我呢?是不是要我...”
“不準!不準你這么說...”金希澈急急地打斷了他的話,抱著他痛哭了起來,“我不怪你了,你根本沒有錯,我只有你了......”
當金希澈再也不逃避,而是選擇直面現(xiàn)實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心里最害怕的那一個疙瘩,早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
9
金鐘云的確是某種程度上是害死了自己的母親。
他出生的時候,胎位不正,要剖腹產(chǎn),不光是他,連母親的身體也變得不好。他常常生病,母親照顧好他也接著病倒了是常有的事情。小學時他得了水痘,母親日日夜夜照顧他,抵抗力變差,本來小時候得過水痘,又再次被感染上了。可怕的病毒在成年人體內(nèi)肆無忌憚地摧毀著身體機能,偉大的母親一邊發(fā)著高燒一邊照顧生病的孩子,正巧父親出國參加音樂會了,她還得分出一點精力給另一個幫不上忙的孩子。
父親歸國時,母親已臥床不起,而年幼的兩個孩子渾然不知,因為肚子餓了而想要搖醒母親。母親被送到醫(yī)院時,醫(yī)生已無力回天。當白布蓋上的時候,父親撲通一聲跪在床邊,痛哭流涕,聲嘶力竭地喊著愛妻的名字。
而金希澈領著還在病中的弟弟站在醫(yī)院走廊里,愣愣地松開了弟弟的手。
10
金希澈回到家里時,父親正喝得爛醉,癱坐在沙發(fā)上,他雙眼無神,機械般地把一瓶一瓶啤酒送入嘴中。金希澈上前阻止,“爸,別喝了。”
被酒精麻痹的大腦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父親抓著他的手看著他,眼前晃悠悠,恍惚中看到了去世多年的妻子,“老婆...老婆......”
“爸,我是希澈。”
“老婆...老婆......”父親癡癡地抱著他的腰,開始嗚咽,“老婆...我好想你啊......”
“爸!你看清楚!我是希澈!你兒子!媽媽已經(jīng)走了!”金希澈使勁掙脫了對方的束縛。
父親一愣,清醒后便開始嚎啕大哭,“澈兒...我好想念你媽媽,我真的好愛她......”
“爸,別這樣,我扶你回房。”他吃力把父親架起,血緣紐帶將他們捆綁,在肢體接觸中,他仿佛也受到了酒精的侵蝕,血液里流的都是說不出的酸楚,彌漫全身。
金希澈回到房間,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再一次痛恨自己長得那么像母親。每每看著自己,就會想起很多不好的回憶,一陣惡心。
小學的時候,母親剛去世,父親發(fā)瘋般虐待弟弟,他躲在房里一聲不敢吭。初中的時候,父親喝醉酒就會抱著他,一個又一個夜晚,父親滿身煙酒氣息縈繞在他身旁,他心里很害怕對方會做出什么事,因此徹夜無眠。
高一的時候,有天晚上參加完晚會回來,還沒來得及卸妝,醉到迷迷糊糊的父親把他當成了母親,把他壓在沙發(fā)上吻著他的嘴他的臉他的脖子,越長大,這樣的情況越多。他對父親的恐懼絕對不亞于金鐘云,比起真實的身體虐待,這種心理上的虐待更加讓人崩潰。
逃,他想逃。
11
“金希澈你是不是太久沒打過架身癢啊?”
“打死我也不會做這樣的事!”
金鐘云回家時聽到巷子里傳來爭吵聲,聽到哥哥的名字后,他全身緊繃,往里稍稍探頭,就看見幾個不良青年圍著金希澈。沒有多想,他本能地沖上前,牽起哥哥的手就往外跑,那幾個混混,甚至包括金希澈都沒有反應過來。
金鐘云緊張兮兮地跑幾步就回頭看,確認那些人沒有追上來后,才氣喘吁吁地停下,“哥,你沒事吧?”
“沒...沒事,”金希澈看著弟弟著急的模樣,突然間輕聲笑了出來,“傻小子。”
“哥,他們是什么人?要不要報警?他們還會找你麻煩嗎?”
“不用緊張,算是...認識的人吧,沒事的,你不用管。”
金鐘云擔憂地看著哥哥,卻被對方勾著脖子往前走,“走吧,回家。”
等金鐘云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已是十一點了,而金希澈的房門縫隙里還透出光亮。他輕輕推開門,看見哥哥還在挑燈夜戰(zhàn)伏案學習,那微微抖動的肩膀讓他莫名心疼,他走上前,抱住哥哥,把頭擱在對方的頸窩里。
感覺到冰涼的發(fā)梢刺進自己的脖子上,金希澈停下筆輕笑,“小子,快把頭發(fā)擦干啦。”
“哥這么晚還不睡。”
“要刷題啊,明天又有模擬考了。”
“哥......”金鐘云把臉往頸窩蹭了蹭,嗅著哥哥身上清爽的肥皂香味。
“嗯?”他寵溺地伸手向后拍了拍弟弟的頭。
“哥如果累的話,我無論什么都可以為你做的,我可以幫你分擔的。”
“......傻瓜。”
“哥不要這么累還一個人撐著。”
“我沒事啦。”
“我有多喜歡哥,哥知道吧?”
金希澈咧開嘴角,掰開對方緊緊環(huán)著他的手,轉身看著弟弟,“知道知道,你哥我最受不了你撒嬌了,快回去睡覺,我等一下就睡。”
“好...”
待金鐘云走后,他嘆了口氣,扭頭看著桌面上的照片,和弟弟的合照,和樸正洙金英云的合照,和崔始源的合照。
“始源啊,我們從幼兒園就開始認識了,十幾年了來著?”他喃喃自語。
12
五月的清風吹開了桌子上的書頁,在沉重而壓抑的高三課室里,那涼爽的風逐漸吸熱變成燥悶的空氣,丟掉了自由,再也無法逃出去。金希澈把水壺壓在書本上,阻止了紙張翻動時的紛擾,繼續(xù)做著真題。下課鈴聲慵懶綿長地響起,他把筆一扔,趴在桌子上補眠。
然而躁動總是要搶走他的沉靜。
“金希澈你出來!”崔始源殺氣騰騰地出現(xiàn)在金希澈的班門口。
金希澈被同桌樸正洙搖醒,不滿地撓著頭皮走了出去,“馬始你干嘛!”
崔始源沉著臉扯著金希澈的校服把他提溜到走廊盡頭的飲水機前。
“你干嘛!”金希澈惱怒地甩開他的手,按平被揉皺的衣服。
“我也想問你干嘛!你干嘛把我柜子的密碼告訴別人?”崔始源第一次這么兇狠地跟金希澈講話,還用手指大力戳著他的肩膀,一步一步逼他后退,“柜子里鎖著全班同學的高考報名表和報名費,還有班費,都不見了!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崔始源是班長,掌管著班費,最近還要負責收齊高考的各種手續(xù)資料,那些全都鎖在課室后面的儲物柜里。可是今天早上他一回到教室就發(fā)現(xiàn)鎖被打開了,柜子沒有被撬過的痕跡,其他同學的柜子都完好無損,說明不是普通的偷竊案,是沖著他來的。密碼鎖的密碼除了他,就只有死黨金希澈知道,因為學生會工作的關系,金希澈經(jīng)常會來問他拿資料,可是他經(jīng)常不在課室,索性把密碼告訴了對方。
崔始源萬萬沒想到,這份絕對的信任竟會被這樣殘酷地背叛。
可是金希澈什么都不知道,被崔始源這樣揪著領口質問,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慌張,“你說什么?”
“你別給我裝傻!密碼我只告訴過你一個人!”崔始源把對方推倒在地,掄起拳頭正要砸下去,幸好被及時趕來的金英云樸正洙攔住。
“你們干嘛!有事好好說!”樸正洙好心扶起金希澈,他卻耍起性子甩開對方的手,直直往崔始源身上撲,“這他媽不關我的事!我有什么理由去害你!”
崔始源再次揪起他的衣領,直視著他的眼睛,“我知道你最近跟尹大龍走得很近,學生會的人都知道,他是黑我是白,他對于落選的事一直耿耿于懷,一直想要搞垮我。所以他肯定是給了你什么好處對吧?嗯?”
金希澈緊握著拳頭,青筋暴起,頭腦一熱就給了他一個右鉤拳,“你他媽有沒有腦子!我跟你十多年的感情我會做這樣的事?他的確是天天來找我,但是是天天帶著一幫手下在路上堵我,他威脅我把密碼告訴他,可是我沒有!”
崔始源捂著臉,后退了幾步,又憤怒地走上前還手,“是這樣的話你怎么不告訴我他威脅你!你編故事也有點腦子好不好?呵,說是十多年,可是我一點都不了解你,你一直都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老是打架打到臉上掛彩,你說你跟尹大龍沒關系?誰信啊?”
“那是因為我不希望這影響到你復習!在你眼中我是那樣的人嗎?見利忘義出賣兄弟的人?我瞞著你就是不想搞這么多事出來,行,好心當做驢肝肺!”
“呵,那你怎么解釋,為什么我的密碼鎖會被打開?除了我和你,誰還知道密碼?你讓我怎么相信你?你倒是再編一個說得通的理由啊!”
金希澈擦擦嘴角的鮮血,再次用痛得發(fā)抖的手向崔始源臉上砸去,“我操你媽!”
“別打了別打了,一定有什么誤會!”樸正洙急著拉住金希澈的手。
“你閉嘴!”殺紅了眼的金希澈哪管得了這么多,腳猛地一伸就把對方踹倒在地,對方的頭還不幸地撞到墻上。
金英云嚇得趕緊跑過去把他扶起來,怒聲說,“你們打架歸打架,關正洙什么事?好心勸架還要挨打?我操就你們有脾氣?”
金希澈看著擼起袖子走過來的金英云,一步兩步,他感覺心底里的那座火山也隨著倒計時爆發(fā)了,熔巖把四個人這么多年走過的路都淹沒了,腐蝕了。
幼兒園中班的時候,金希澈跟小朋友們一起折紙飛機,但是身邊的一個小朋友卻拿著一張紙一籌莫展地盯著他。他歪著頭問,“你干嘛不折?”小朋友聳聳肩,“我不會玩紙飛機,我只玩過遙控飛機。”年幼的金希澈并不知道富二代的概念,只把他當成一個笨蛋,“我來教你好了!”那天他們一起放飛機,玩得不亦樂乎,小朋友伸出手,“我叫崔始源,我們做好朋友吧!”他開心地點了點頭,“你以后要教我玩遙控飛機哦!”
然后他們手牽手一起上小學。他跟崔始源在班里呼風喚雨頗有大哥風范,有一天班里的一群小惡魔圍著一個同學要脫他的褲子,他沖上去阻止了。小同學感激地笑了笑,金希澈問他是哪個班的,他說,“我跟你一個班的啊,我叫樸正洙。”金希澈尷尬了幾秒,隨后牽著他的手,“你要找到朋友別人才不會忽略你欺負你啊,以后跟著我玩吧!”
然后他們?nèi)齻€人一起升上初中。體育課的時候男生分組打球賽,打到激烈的時候他被人撞倒在地,同隊的一個壯漢子把他扶了起來,問他有沒有事。球賽結束,他的隊伍贏了,他高興地朝壯漢子飛奔過去,壯漢子把他抱起轉來轉去。后來,壯漢子介紹說,“我叫金英云,以后一起打球吧!”
然后他們四個人一起考上了高中。金英云有一天偷偷告訴他,“兄弟,其實我喜歡正洙很久了,我想追他,你跟他這么熟,幫幫我唄!”金希澈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內(nèi)心五味雜陳,最后他還是決定把多年的暗戀深藏在心。
崔始源說要組樂隊的時候也來問過金希澈要不要當鍵盤手,金希澈看著金英云樸正洙這對甜甜蜜蜜的情侶,心里一陣酸楚,最后他搖了搖頭。小倆口吵架的時候,他總是當和事佬,因為他不想讓好兄弟不開心,也不想讓暗戀了這么多年的人難過。
金希澈這18年來最珍貴的東西就是他的這三個好朋友,他寧愿放棄自己心愛的人、放棄一切也要維護他們之間的感情,但是現(xiàn)在,他突然想親手毀掉它。
金希澈捋了捋劉海,換上一副高傲陰冷的表情,看著崔始源,“崔始源,你知不知道你這個富二代真他媽的惡心?你早就知道我家很窮了吧,還裝作朋友一樣幫我申請獎學金,你這副施舍的嘴臉真他媽的惡心!我再說一次,這件事不是我干的,我再怎么窮也不會幫尹大龍做事去偷你的錢。”
他沒有等崔始源消化完話里的意思就轉向樸正洙,“還有你樸正洙,你一直以來都那么多管閑事。你根本就不在乎我,還要裝出一副關心我的樣子。我們認識十二年了吧,可你一直都不懂我的心呢。你的關心真他媽的惡心啊!”
他又走近金英云,為他整理好領帶,皮笑肉不笑,“我們是兄弟對吧,你說的。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從小學開始就喜歡樸正洙了呢?但是你說你喜歡他啊,你讓我?guī)兔ψ匪。驗槲沂悄阈值馨。晕页扇懔恕D銈冞@三年一直在我面前秀恩愛,真他媽惡心呢。”
“鈴鈴鈴——”
上課鈴聲嚴肅急促地響了起來,金希澈回頭看著仍處于震驚中的三人,諷刺地笑了笑,“你們說不了解我,那現(xiàn)在終于了解了吧?”
但是了解之后并不是感情更好,而是再也當不成朋友了。
他毀了他的信任,他毀了他的尊嚴,他毀了他的回憶。他毀了,他們的友情。
接下來的事情,那么順理成章,又那么出人意料。
崔始源最終查到了尹大龍身上,鎖是他找人解碼開的,高考報名表在逼問下也找到了,只是錢都被花光了。崔始源沒什么所謂,大不了自己貼錢,只是他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金希澈了。
金希澈向老師提出了申請,說想一個人安靜地學習,于是換到了窗邊的單人單座,徹底跟樸正洙金英云劃清了界限。倆人在班上見到金希澈還是覺得尷尬,但是金希澈倒是和平常一樣一副嘻嘻哈哈的樣子,但目光再也不會停留在他們身上。
天氣一點一點燥熱起來,高三又恢復了原來的死寂,直到蟬聲清晰地響在耳邊,仿佛高考倒計時,催促著他們專心學習。沒有人想著高考以后的事情,滿腦子都是習題和考試,似乎用忙碌充實的日子可以稀釋他們的憂愁。
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夜晚,金鐘云回到家,推開了金希澈的房門,“哥,我?guī)Я讼够貋恚燥柫嗽倮^續(xù)學習吧!”
他吃了一驚,坐在書桌前并沒有轉過身,而是慌張地擦干臉上的眼淚,深吸了好幾口氣都止不住抖動的雙肩。
“哥...怎么了?”金鐘云走上前,放下袋子,跪在地上看著低著頭嗚咽的哥哥。金希澈是別人越安慰哭得越厲害的人,眼淚的閘門一開放,悲傷瞬間噴涌而出。
“哥別哭啊......”金鐘云抱住哥哥,摸著他的頭輕聲安慰,“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我都站在你這邊,我什么事都可以為你做的。”
“......”,他一個勁兒地掉眼淚,把頭靠在弟弟的肩膀上,緊緊地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樣抓著弟弟的衣服,“鐘云......我...我好...好難過......”
金希澈想起高一剛開始的時候,他們四個人在崔始源家的院子里,躺在草地上展望未來的生活。崔始源開玩笑說,“我們四個大概會一起考入同一間大學然后分到同一間寢室吧。”樸正洙犯了個白眼,“又要跟你這群損友在一起多少年啊!”金英云笑笑,“沒準還會一起工作,一起合租呢!”金希澈把手臂墊在腦袋底下,“對啊,永遠會在一起的。”
那番場景此刻正打著自己的臉,那么狠,那么疼。
什么永遠,都是屁話。
13
高考結束,金希澈準備出國了。
臨走之前,他去了一趟樸正洙所住的小區(qū)。小時候他經(jīng)常來這里玩,很多時候崔始源都因為上興趣班而不在,只有他和樸正洙兩個人,嘻嘻哈哈地度過一個又一個周末。后來,金英云也加入了他們,三個男孩子打打籃球,偶爾一起去崔始源家蹭下午茶。
但高中后,金希澈就漸漸遠離了他們四個人的圈子,此番重來故地倒讓他些許懷念起來。他有很多話想說,道歉,道謝,道別,或是其他的什么也好,他只是想見樸正洙最后一面。他知道一個電話對方就會下樓,但他看著屏幕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電話號碼,突然間就怯了。最后,他又一個人悄悄地回去了,沒有人知道他來過。
回到家樓下發(fā)現(xiàn)一個人在墻角站著,他認出那人是弟弟的好朋友,“曺圭賢?”
“希澈哥。”
“在等鐘云?”
曺圭賢點點頭,“有些話想跟他說。”
金希澈想了一會兒,幽幽開口,“你喜歡鐘云嗎?”
“哈?”曺圭賢的大腦瞬間全是亂碼,“啊,那個...我...我...那個......”
金希澈輕笑,“我去了日本后,鐘云就麻煩你照顧了。”
“......是!”
金鐘云回到家的時候,看見哥哥房門沒關,也沒開燈,只是癱坐在地上。
“哥,怎么了?”金鐘云開了燈,坐到哥哥面前。
他搖搖頭苦笑了一下,轉移了話題,“你見到曺圭賢了嗎?”
“嗯,哥怎么知道?”
“我回家的時候他就在那里等了”
“這樣...”
“他找你說了什么?”
金鐘云聳聳肩,“說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話,什么高三一起考入重點班,什么他只有我一個朋友,不知道他吃錯什么藥。”
他勾勾嘴角,心里暗暗吐槽,還以為那小子是來告白的。
“鐘云啊,我馬上就要去日本了,可我放心不下你。”
“又不是不會回來,我說過無論你要做什么我都會支持你的,所以你不用顧慮我。”
“可是啊...我真的不會回來了。”金希澈看著弟弟,滿眼憂傷。
“......哈?”
“你也很想逃離這里吧,逃離爸爸,逃離這個家。”
“......嗯。”金鐘云低下頭,抱著雙腿,依偎在哥哥身邊。
“一年后你去找我好嗎?我們一起生活,我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只有你了......”
“我也只有哥了...”
傻瓜,你還有喜歡你的朋友,而我是真的一無所有了。
14
高三在奮斗中悄然流逝。
轉眼間就到金鐘云高考了,可是他帶著渾身傷痕鼻青臉腫地趕到考場時,考官以遲到十五分鐘為由拒絕他入場了。他不死心地等下午的考試,可考試進行到一半,他再也握不住筆,暈倒在桌子上。
把他送到醫(yī)院,大家才發(fā)現(xiàn)他身上的新傷舊傷,醫(yī)生說額頭上的嗑傷造成了他輕微腦震蕩,即使他意志力再堅強,能承受得住身體上的重傷,也沒有辦法制止大腦的罷工。
他剛醒來就有老師和社工盤問他是否遭受家暴,他搖搖頭,拒絕了他們的保護,自己一個人回了家。他窩在房間里寸步不出,連畢業(yè)典禮也不去了,唯一一個會祝他畢業(yè)快樂的人遠在日本,他并不想做別人鏡頭里孤單的背景。
金希澈打了電話回來,可他不敢接。他答應過哥哥會勇敢,要學會保護自己,可他沒有做到。他也想去日本依靠哥哥,可是一無是處的他并不想成為哥哥的負累。
直到崔始源聽到消息后來找他。
“我從日本朋友那里了解了一些他的近況,他為了湊學費和生活費,像你之前一樣,一下課就跑出去打工,我想你能明白那種辛苦。后來因為過度勞累,生了一場大病,在醫(yī)院里躺了大半個月才能下床,巨額的醫(yī)藥費讓他迫不得已向人借錢。最近的生活慢慢有了起色,但也是擰巴著過日子。你想想,如果你現(xiàn)在過去投靠他,你總不能住他的宿舍吧,那他一定會為了你在外面租房子,剛去到日本,你日語不好也不適應,很難找到工作,他自己都顧不好還要養(yǎng)你,會累垮吧...”
跟他想的完全一樣。
“你想跟我一起去美國學音樂嗎?”
他聽見崔始源這么說,他坐在地上,抬頭仰視著對方,忽覺那人是上天派來拯救他的天使。
“下學期我就要轉到美國伯克利音樂學院念書,我爸的集團每年都有資助學生的項目,你跟我一起來的話,我們彼此都有個照應,你可以逃離這里,可以有一個新的未來。”
未來,一個多么誘人的詞,讓人想奮不顧身跳進白日夢里,在舞臺上演著真真假假的戲。他旋轉,他跌倒,他又站起來了,他掙扎著向上,他追尋著未來,他瘋狂地扭動著腰肢,想被上帝見到,被他眷顧。生命的舞臺劇正在直播,即使有觀眾中途離場,即使最后只剩自己一個人,沒有人喊停,就不能停止舞蹈,到最后曲終人散,也有自己為自己鼓掌。
15
五年后,金鐘云在美國接到了父親自殺身亡的消息。
他馬不停蹄地趕了回去,跪在闊別五年的房子里,一口氣始終松不下來。他仿佛看到過去的人在向他招手,那些好的和不好的回憶像電影膠卷一樣一幕幕掠過腦海半晌,那些年的寒冷、疼痛和溫暖從大腦深處解封,讓他感到忽冷忽熱。
金希澈也回來了,事實上他幾個星期前就接到了父親最后一通懺悔的電話,他沒有原諒,也自作主張代表弟弟作出同樣的回答,不管是直接或是間接,父親都是因為晚年悔恨而死,可他不想負責任。他不像他的父親,把所有罪推到別人身上,也不像他的弟弟,把所有過錯往自己身上攬,他始終堅持,人要為自己而活。
五年前,他回國了一趟,想兌現(xiàn)承諾把弟弟帶走,卻發(fā)現(xiàn)家里他的東西原封不動,卻不見了人。找曺圭賢問,從支離破碎的信息里明白了所有的事。雖然很想把弟弟從最痛恨的崔始源那邊搶回來,可是他轉念想想,他的生活并沒有什么起色,跟著他省吃儉用勤工儉學和以前的生活并沒有什么兩樣。倒不如跟著崔始源,起碼能過得很好,也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但當他看到金鐘云一個人跪在家中時,他真的害怕黑暗和孤獨會把那個人兒吞噬掉。
“鐘云......”
金鐘云一驚,愣愣地轉過頭,“......哥?”
他從地上站起來,因為久跪而僵硬地一步一步挪動到金希澈跟前。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金希澈看到他整個身子都在發(fā)抖。
五年來心中一直放心不下卻又無法見到的人,夜夜噩夢中出現(xiàn)的臉,此刻就在眼前。金希澈打開燈,一對視,兄弟兩人都發(fā)現(xiàn)對方早已淚流滿面。
金希澈再也忍不住,他一把摟著弟弟,五年來想說的話一下子涌出喉嚨,卻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你...嗚...你怎......你個大混蛋...嗚...說好了高考完來日本找我,我跟你一起生活,你怎么...你怎么說話不算話!你丟下我一個人在日本熬了五年,自己卻跟崔始源去美國快活,你怎么能這樣!你是不是看不起你哥,是不是學壞了學會傍大款見錢眼開了啊!”
“不是這樣的...不是......”金鐘云一直重復著這句話,任憑哥哥在他背上捶打,“我只是怕你...”
“你少來崔始源那一套,什么不想拖累我不想成為我的負擔是吧?你是不是傻,世界上還有什么比親人更重要,媽媽去世后,我們就相當于沒有了爸爸,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了啊!你個大笨蛋!只要我們在一起,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哥...對不起...對不起......”
“鐘云吶...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
夜已深,他們在老房子里訴說著離騷,天一亮,就是他們新的生活。
曾經(jīng),他們的關系像在空中漂浮的肥皂泡一樣忽遠忽近,無法觸碰。明明血濃于水,卻有著說不清的隔閡。等他們想通,漸漸靠近時,一陣風吹來,又將他們吹散。而現(xiàn)在,他們甘愿破裂,碎成水花滿地,碎成陽光斑駁,碎成回憶片刻。那灑落的百萬碎片,將重新拼湊成一個新的未來。
番外
1
我叫金希澈。
又結束了窩在錄音室的一天,今天一起合作的女歌手還挺漂亮,不過就是傲慢了點,所以我故意找茬,讓她多唱了幾遍。看得出她很不爽,可是她奈何不了我,有本事別錄啊,我金希澈業(yè)內(nèi)人稱“宇宙大明星”,多少大勢的男歌手女歌手排著隊找我制作專輯,真不是我吹的。
惡作劇耍完高高興興地回家,點個外賣洗個澡,躺在沙發(fā)上處理各種亂七八糟的郵件和999+的手機消息,真的該請個小助理了,煩人。掃了一眼,全是一些合作邀約和垃圾廣告,點了全部標記已讀,消滅紅點,好了,沒辦法,強迫癥嘛。
另一部手機和門鈴同時響起來,那是我的私人手機,我把手機夾在脖子上走到門口拿了外賣,香噴噴的炸雞,餓死我了。電話那頭是我弟金鐘云,現(xiàn)在他是個大忙人了,竟然有空打電話給我,還是國際長途,真是稀奇。
“哥,你看到郵件了嗎?”
我從冰箱拿出幾罐啤酒,打開免提,一邊吃一邊跟他聊,“你哥每天幾百封郵件不是開玩笑的好嗎!你要做專輯直接找我就好,別讓你經(jīng)紀人給我發(fā)郵件。”
“不是啦...是正洙哥,他要結婚了,你還沒看到他發(fā)的婚禮邀請函嗎?”
“跟誰?”我?guī)缀跏敲摽诙觯f完就后悔了,還能跟誰?除了金英云那小子,還能有誰?
“......哥”
我放下手中的炸雞,脫下了一次性手套,喝了一大口啤酒,還不夠,咕嚕咕嚕就喝完了一瓶,還打了個嗝兒。
“哥,我說過不要喝太多酒了吧!”
看,我這個弟弟現(xiàn)在開始管我了,不過我知道,他不想我跟金民國,啊,就是我們的死鬼老爸,跟他一樣酗酒作踐自己。“我在吃炸雞呢,炸雞啤酒是絕配啊!”
“哥,你有沒有聽到我在說什么,正洙哥跟英云哥要來美國結婚了,你要來嗎?正洙哥找我說他幾天前就發(fā)了郵件給你,可你一直沒回,不知道你...”
我打開郵箱在成千上萬條已讀郵件中終于找到了樸正洙發(fā)來的,看來以后連郵箱也得弄個私人的了,不過那小子也是,都什么年代了,還發(fā)郵件,kakao?talk不好嗎!不過想了想,這軟件前兩年才流行起來,我好像沒加他。
“垃圾郵件太多了,現(xiàn)在才看到。”看了眼這土里土氣的邀請函,粉紅色的還閃啊閃,亮瞎,不用想,肯定是金英云那個做PPT用少女模版的家伙做的。滾下去看到了他們大大的結婚照,艸,你們倆何必虐我這條單身狗呢!
“你到底來不來啊?”
“催什么催,我在看時間地點呢!”下個月2號,還有兩個星期,兩個星期也足夠把那個女歌手打發(fā)走了。“應該可以去吧,不過有個條件,你讓他幫我把機票酒店訂好,我這兩個星期要趕工把手頭這張專輯做好,忙著呢。”
“哥......”
我弟弟其實很在乎我的想法,從小就這樣,問到一些我敏感的問題總是猶猶豫豫不敢說,我都猜到他要說什么了,我又打開了一罐啤酒,心想這次不能再打嗝被他聽到了。
“你真的沒關系嗎,不用勉強來的,我跟正洙哥說你很忙也可以的。”
我還是沒忍住打了個嗝,然后沉默了一陣,我不知道說什么好。你問我沒關系嗎,都過了七八年了,早就放下了,不去顯得我太小氣了吧。可是七八年前的糾葛,一直沒有解決,我是裝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的老朋友,還是僅僅一個認識的“高中同學”?再遇見后,要說什么,要做什么,你問我我也不知道。
“哥你有在聽嗎?還是喝醉了?”
“在呢,沒醉沒醉,我剛剛是打了個飽嗝。你把正洙的kakao?talk發(fā)給我吧,我自己找他。我沒關系的。”
我真的沒關系。
我戴著墨鏡拖著行李箱,假裝偶像明星大搖大擺地走出機場,鐘云的車已經(jīng)在等我了,嗯,有專車接送,我就是宇宙大明星。
“差點就趕不上了!”我一進來,我親愛的弟弟就開始埋怨我。他已經(jīng)穿好了黑西裝白襯衫,胸前還別了朵俗里俗氣的胸花。
“飛機延誤啊,我有什么辦法,我也很絕望啊。所以現(xiàn)在是直接去現(xiàn)場?”
“你不換一下衣服?”
我看了眼自己的裝扮,白外套,花襯衫,九分褲,如果婚禮能允許我戴墨鏡那就更帥了。“很帥啊,沒毛病。”我從后視鏡里看到我親愛的弟弟白了我一眼,哼,不懂欣賞的家伙。
去到婚禮現(xiàn)場,沒有想象中的大場面,簡簡單單的布置,十幾個親朋好友,大部分都是自己認識的人。很顯然我的到場還是吸引了不少注目,這幾年的同學聚會我都忙得沒法去,再次見到他們竟是婚禮。噢,拜托,忙真的不是借口,我才沒有在逃避什么。
我一眼就看到了在教堂門口并排站著迎賓的兩位主人公,他們沒怎么變,還是一胖一瘦。他們穿著同款的西裝,戴著同款的手表,一會兒還會戴上同款的戒指。他們說著,他們笑著,他們看到了我,他們愣了幾秒,很顯然我們預先想好的無數(shù)種重遇的場景在此刻都沒用了。
我kakao?talk的好友列表里依然沒有正洙,不是我慫,而是我覺得多年沒有聯(lián)系,突然間加好友會不會像那些找你借錢的人一樣?好吧,我還是覺得應該面對面重逢吧,就像現(xiàn)在這樣。
“希澈,好久不見。”正洙笑著對我說,英云也跟著傻笑起來。
“嗯,好久不見。”大眼瞪小眼了幾秒,我突然間想起來補充了一句,“恭喜你們,新婚快樂。”
“謝謝你。”可以,這很官腔。
“抱歉,最近太忙了,沒有準備禮物。”其實我是真想不出該送些什么,他們已經(jīng)擁有了彼此,還有什么缺呢?
“沒關系沒關系,你能來已經(jīng)是最大的禮物了。”
我搜腸刮肚想要說些什么,可這話沒法接啊!我尷尬地笑笑,示意我先進去了。
一進去就看見了個馬臉星人,好吧,是崔始源,他在跟幾個高中同學聊天。如果你硬要說我不去同學聚會是在逃避,好吧,我承認,但我最不想面對不是門口的那對新人,而是眼前這位舉止得體溫文爾雅的紳士。
七八年前的那次吵架其實我早就不在乎了,他自己查出的真相狠狠打了他的臉。他沒有跟我道歉也就算了,當時大家誰也拉不下臉來,反正過不久就畢業(yè)了。最讓我不舒服的是,我在日本的時候,他竟然讓他的朋友監(jiān)視我,好吧,不算監(jiān)視,叫“照顧”是吧?若不是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我還會一直以為他們是真心相待的好朋友。老子那幾年的生活雖然過得很苦,但老子也是有骨氣的好嗎!還有,當年竟然一聲不吭就拐走了我的弟弟,美名其曰幫他,不過是為了私欲而已,偽善的資本家!
我聽到他跟我Hi了一聲,我正眼都沒瞧他,轉過身往另外一個方向走了。
婚禮正式開始時,我弟才急匆匆回到親友席。他眼眶紅紅的,衣服也有點皺,我注意到曺圭賢也一臉凝重地回到親友席的另一邊,“發(fā)生了什么事?”
“沒事,”這謊撒得清新自然一點也不矯揉造作,“嗓子不太舒服,等一下唱祝歌你能代我嗎?”
“我的弟,你真看得起我。”
“彈鋼琴你最擅長了。”
于是到祝歌環(huán)節(jié)兩位新郎都嚇了一大跳,我想的確應該跟他們報備一下,不然他們會不會以為我要搶婚或者是搞砸這個婚禮?我淡定地坐在鋼琴前,接過司儀的話筒,“這算是我補給你們的禮物吧,祝你們永遠幸福。”媽的,我真是太帥了。
我把手指放上琴鍵,隨著樂曲的彈奏,我想起了一些高中的往事。想起高一時他們興致勃勃地討論組樂隊,還想拉攏我當鍵盤手,我拒絕了,我沒法天天看著剛剛墜入愛河的兩個人在我面前恩恩愛愛如膠似漆。說實話,我嫉妒得發(fā)瘋。算了,都過去了。
我抬眼看了看正洙,他也正看著我。又是那雙眼睛,水靈靈的,澄澈得讓人心生憐愛。當年就是敗給他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收了他當小弟,沒想到大佬喜歡上了小弟。和跟始源的相愛相殺以及跟英云的不打不相識不同,我跟正洙是竹馬竹馬,一直護著對方,關心著對方,為彼此著想。可是這些愛他終究要給他身旁的這個人。
我看見正洙終于憋不住流下了眼淚,英云在一旁環(huán)住他的肩膀撫慰他。哭什么呢,傻瓜,跟以前一樣,因為我?guī)退斪锉焕蠋煷蚴终贫鴥?nèi)疚得大哭的傻瓜。小時候我說過吧,你是我的人,誰讓你不高興我找他算賬。現(xiàn)在你是別人的人了,但我仍然希望你永遠開心快樂。真誠地,祝你幸福,祝你有一個幸福美滿的人生,跟你喜歡的人白頭偕老。
一曲終了,滿座掌聲,你朝著我微笑。
我,金希澈,從樸正洙的人生中謝幕。
2
我叫崔始源。
是可愛又迷人的小三角色。等等,exm?我拿錯劇本了吧。
咳咳,重來,我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歐氣滿滿的富二代崔始源,掌聲在哪里,歡呼聲在哪里,謝謝大家。
我現(xiàn)在在美國的公寓里收拾行李,我要回韓國了。作為一名專業(yè)吉他手,我在美國給很多歌手錄過歌曲伴奏,期間也受邀回韓國錄了很多歌,畢竟是自己土生土長的地方,我就想干脆回去發(fā)展好了。巧的是,接下來要合作的歌手,他的制作人是金希澈。
我跟希澈和好了,在正洙英云的婚禮之后,我攔下了他,他很倔,跟鐘云一樣,果然是親兄弟,他不肯聽我解釋,也不接受我的道歉。我們把畢生所學到的臟話都罵了出來,都長大了都是文明人了嘛,動口不動手,罵著罵著他就一拳打在我臉上了,呃...好吧,他能消氣就行。他見我不還手,打得更重,嘴里罵著嗶嗶嗶沒停過。
“你他媽還手啊,你不是很能耐嗎!”
“別再把自己當成小混混了。”
他氣極了,他坐到草地上,氣到眼淚都出來了,“他媽的當年是你當我是小混混。”
我陪他坐了下來,“所以我道歉啊,你怎么就不聽呢。”
“道歉有個屁用,我們四個全他媽毀了。”
“怎么就毀了呢?我們?nèi)齻€都過得好好地,是你一個人逃走,一個人闖蕩才活得這么累。”
“所以你就派人監(jiān)視我,看我笑話嗎?”
“他們是你的朋友,但是又恰好是我認識的人而已,你有事不會找我,我托他們照顧你,我從他們口中知道你的近況,怎么在你眼中就這么陰暗呢?你別鉆牛角尖,老是歪曲別人的意思。你或許經(jīng)歷了很多,懂得很多人間的險惡,我是個富二代怎么了,就不能有單純的感情了嗎?我們?nèi)齻€知道你去日本那天,一邊喝酒一邊哭,我們都在等你回來。”
然后我們把這些年很多沒說出來的話都說開了。跟一頭倔牛解釋真的很費勁,不過還好我忍耐住沒揍他,他終于理解我所做的不是偽善,而是力所能及的幫助。“我知道這個社會常常對富二代有偏見,老實說我想要得到什么物質上的東西毫不費力,我比較笨,總是用物質上的幫助去鞏固友誼,如果這樣做刺傷了你的心,我鄭重地向你道歉,但我希望你知道,我沒有惡意。”
最后他為打我那幾拳向我道歉,我說那就喝酒賠罪吧,他們都等著你呢。他看到不遠處站著的正洙和英云,低聲罵了一句。但我看到他嘴角帶著笑意。
我拿著一直放在桌面的四人合照,是高中我們在校門口拍的。是時候更新了吧,過不久就是母校校慶,從十六到二十六,我們在高中門口見。
我把合照放到行李箱里,繼續(xù)收拾房間里的零零碎碎。我在衣柜的角落里找到一個精致的盒子,我坐在地上靠著床沿,小心翼翼地拆開。那是鐘云送給我的生日禮物,里面是一枚定制的刻有我名字的吉他撥片,是我跟他在一起的那短短幾個月里他送我的。
希澈雖然跟我和好了,但他一直警告我,“別搞我弟弟!”
唉,你親愛的弟弟也不讓我搞啊。我喜歡鐘云沒錯,但我不是像希澈認為的那樣,拐他來美國趁機追他,他高考發(fā)生了那種事,換做誰都會想幫他一把吧。
我雖然有錢,但是錢不能買到真情,友情也好愛情也好,都要看緣分。不是我的,我也不能強求。不管他以后跟誰在一起,或者是自己一個人也好,只要他開心就好,只要他徹底告別過去,擁抱遲來的幸福,我都會默默祝福他,守護他。
我把撥片連著禮物盒放回衣柜里,然后合上行李箱,走出了公寓。
我,崔始源,從金鐘云的人生中謝幕。
3
我叫金鐘云。
我知道你們對我的感情線很感興趣,但我不想說。
我回韓國了,上個月在洛杉磯舉辦完首演后,我被韓國某經(jīng)紀公司簽下了。我暫時住在哥哥家里,不過我想就這樣賴著他算了吧,他現(xiàn)在是我的制作人大boss。他也說要去校慶,不過他早就出門找正洙哥他們了,哼,有兄弟不要親弟。
我往去學校的方向走著,走到了以前住的小區(qū)門口,我駐足停留,里面有我不堪回首的童年往事,有無法解脫的親情羈絆。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再懼怕了,我有權在燦爛的陽光下自由自在地開始新生活,所以殘忍的黑暗的過去啊,別再糾纏我了。
可能很多人覺得我很慘,但當下的我,其實很幸福。有哥哥,有朋友,有事業(yè),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目前能讓我苦惱的只有哥哥又把洗衣液和柔順劑搞混,或者是他煮了一鍋美名曰清淡實則忘記放鹽的海帶湯。
我不會忘記過去,但那些從黑暗中伸出來的繩索再也無法阻止我擁抱新生。
我,金鐘云,從上一幕的人生中謝幕,我的人生第二部即將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