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里,繁星點燈,晚風徐徐。花壇、草地,是微光里的影子。樹下,石凳上,坐著一個男生,靜靜地望著,像在深思,又像在等待。
“嘿,這位同學,在干嘛呢?”這時旁邊走過三個女生,其中一個臉上有顆淚痣的短發女生歪著頭問。
男生轉頭看了她們一眼,沒有說話,又轉過臉去。
“同學,怎么還沒回宿舍啊?”中間扎著馬尾的女生又問。
男生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答道:“看螢火蟲。”
“哪有什么螢火蟲啊?”另一個留著長發的女生環望了一下四周說。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馬尾女生小心地問,卻被另兩個女生連拉帶拖地拽走了:“這個人真奇怪,明明就沒有什么螢火蟲嘛。夏姐,走啦,走啦,別管他。”
男生沒有理會她們,繼續一個人坐著,靜靜地望著,沒有螢火蟲,只有腐土的味道。
三天之后,晚自習已經下了,等同學們都離開了,男生才又一個人關燈走出教室。在走廊上卻碰到了正欲下樓的馬尾女生。
“嘿,同學,你不是那天那個……”馬尾女生瞪大一雙漂亮的眼睛看著男生。
“是。”
“你,你那天真是在看螢火蟲嗎?可是根本就沒有螢火蟲啊。”馬尾女生好奇地問。
“總會有的。”男生頭也不回地應道,繼續走下樓去。
“哎,你走那么快干嘛?”馬尾女生跟著在后面。
“我很奇怪誒,你肯定有什么心事,對不對?可以跟我說嗎?”她的好奇和關心讓她不打算輕易放棄,這是多么奇怪的一個男生。
一會兒,他們已來到了樹下,男生又靜靜地坐在石凳上,望著。
馬尾女生喘了口氣:“哎,你還沒回答我哦。”
男生看了她一眼,抬頭望著遠處的星空:“我爸常說,人死了就會變成星星,而螢火蟲是地上的星星,它們會帶你找到死去的人的靈魂。”
“那,你爸呢?”
“一個星期前,他已經不在了。”
“……哦。”
許久的沉默后,連時光都寂靜了。
“很晚了誒,我要回宿舍了。”馬尾女生輕聲說,“哦,對了,我叫梁夏,你呢?”她輕輕地跑開又轉過身,等著他回答。
“劉,思,陽。”
第二天早上,名叫劉思陽的男生剛從座位坐下,便看到一張紫紅的便條貼在他的課桌上: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其實我也跟你差不多,很小的時候我媽就走了,我知道這種感受,我也知道你很傷心,但是你一定要堅強起來,開心一點好嗎?”
——同病相憐的梁夏
劉思陽似笑非笑地揚了揚嘴角,收起了紙條,拿出課本跟著讀了起來。
從這之后,劉思陽和梁夏常常等同學們都走了才出教室,一起聊著走下樓去,然后在樹下的石凳上坐著“看螢火蟲”。
那天是星期五,坐在石凳上的梁夏似乎很開心地笑起來,輕聲唱起了《蟲兒飛》這首歌:“……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
唱著唱著,她卻突然哭了起來。
“怎么了?”
“……沒事。”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我說嗎?”
梁夏噤了聲,望著劉思陽,淚光像星星般的閃著,沉默了一會兒,她終于說道:“思陽,我要走了,這個學期結束就走。”
又是一陣沉默。“哦,”劉思陽很小聲地說,“那,可以不走嗎?”
梁夏搖著頭:“不行……我爸給我和弟弟找了個新媽,他要我們都必須走。”
“這樣啊……那很好啊,祝賀你又有媽媽了。”
良久,梁夏拭去淚痕笑著站起身打破了沉寂:“哎,我知道有一個地方一定可以看到螢火蟲。”她拉起劉思陽的衣角,“我們一起去看吧,反正明天是周末,快點啦。”
“要去哪里?”
“跟著我來就是啦。”
“好吧。”
劉思陽就這么跟著梁夏走上一條山路。
“這條路好像很久沒有人走了誒。”
“我記得是走這邊的啦,快點。”
“要上山嗎?”
“上面有座小木屋,我們就到那兒去。”梁夏接著說,“螢火蟲對環境的要求蠻高的,所以我們學校看不到螢火蟲。”
“原來是這樣啊,你怎么知道的?”
“書上說的啊。”
“哦。哎,真的有小木屋誒。”
“耶,我們到了。”
這木屋大概有段時間沒人住了,墻上爬滿了藤,低低的屋檐下擺著幾盆花花草草。門一推便開了,里面堆滿了木頭、木塊。這兒以前可能住著一個木匠吧。劉思陽放下背包,走到一扇窗前,打開窗戶,星光微亮,空氣清爽。突然他看到不遠處有幾點綠光在漾動,他興奮地叫道:“快過來看,真的有螢火蟲誒!”
“哪里?哪里?”
“那邊啦。”
“哇喔,真的誒,我就說嘛,一定可以看到。”
“走,我們快過去吧。”
“哎,等等我啦。”
劉思陽回身拉起梁夏的手便跑了起來。雖然是那么自然,雖然是那么不經意,但是第一次與男生牽手還是讓梁夏的臉發燙。他們穿過一片小灌木叢,來到一片草地,這里就像是螢火蟲的天堂,到處飛舞著發著綠光的精靈,它們像是很悠閑地,輕輕緩緩地在低空里飄蕩著。
“哇,好漂亮哦。”一起呈大字型躺在草地上,就這樣望著地上的星星,還有天上的星星。劉思陽輕聲說:“你知道,螢火蟲是什么變成的嗎?”
“不知道誒。是什么?”
“有一種草死后它的尸體腐爛了,但是它的靈魂還沒有馬上死去,于是就變成了螢火蟲,但期限只有五天。”
“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的?”
“真的啦,我爸說的。你知道是什么草嗎?”
“不知道誒。是什么草?”
“我也不知道誒。”
“什么啊,快說啦。”
“我真的不知道啦。”
“你耍我啊,快點說啦。”
“哎,哎,別打了別打了,我真的不知道啊。”
“你說不說啦……”
“別鬧了,真的不知道啦……”
他們嬉笑著打鬧著,終于累得倒在屋里的木板上。
“要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劉思陽躺在木板上想。旁邊躺在另一塊木板上的梁夏也一口一口喘著氣。此時,夜已深了,可是他們還睡不著,也許是害怕,抑或是別的。
“如果你可以變成任意一種動物,你想變成什么?”劉思陽轉過臉突然問道。
“嗯,我想想喔……”梁夏閉著眼睛,而后又睜開看著劉思陽,“我也不知道誒。你呢?你想變成什么啊?”
“我想變成螢火蟲。”
“哦,為什么啊?”
“因為螢火蟲不怕天黑啦,這都不知道,你真的很蠢誒。”
“你才蠢咧。”梁夏伸過手去打他。
一夜就這么過去了,美好的時光總是過得太快,一個學期也就這么過去了,期末就到了,這就意味著,考完試梁夏的爸爸就要帶她走了。
期末最后的鈴聲已響過,走在校道上,梁夏傷感地說道:“思陽,我真的要走了。”
劉思陽眨了眨眸子忍住了:“哎,干嘛這么傷感,總會再見的啦。”
“梁夏,”劉思陽突然停住自行車,“這次你騎車帶我吧,送我出校門。”劉思陽終于忍不住眼里轉出了淚光。
“啊……可是我不會騎單車誒。”
“什么啊,單車都不會騎,你真的很蠢誒。”真的很佩服劉思陽秒變臉的本事。
這回梁夏沒有做聲。
“好了啦,我教你。哎,就這樣啊,往后蹬一下,然后快速踏上去就OK啦。”
梁夏卻又哭了:“思陽,我真的要走了。”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跑向校門外,淚水劃出漂亮的弧線。她的爸爸還有弟弟正在那兒等她。
劉思陽怔怔地望著,扶著的單車倒了也不管它。
從那之后,劉思陽又重回了他的寂靜,他像變了個人似的,只是他還是會一個人坐在樹下的石凳上,靜靜地望著,偶爾也會有人問他在干什么,他總是說:“看螢火蟲。”
不覺中,六百一十二天過去了,劉思陽數著,一個人坐在石凳上念叨:“總會有的,總會再見的。”
然而,劉思陽不知道的是,螢火蟲的夏天已經結束了,梁夏也已經永遠地走了。她對他撒了個謊,其實她爸爸不是給她找了個新媽,他是來帶她去治病的,她得的是血癌。
那天,梁夏的爸爸在整理她的遺物時,在她的手機里發現了一條語音留言:
“梁夏,你還好嗎?我很想你。我告訴你個秘密哦,其實我騙了你,我想變成螢火蟲不是因為螢火蟲不怕天黑,而是因為螢火蟲在彼此的光里可以看見對方的笑臉和思念……”
時間回到六百多天前,一個男生坐在樹下的石凳上,靜靜地望著,像在深思,又像在等待。遠處飄來輕輕的歌聲:“……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
——作者:柳塵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