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飄揚的鵝毛
走出半生,歸來已是荒無人煙。
即將消逝的是村莊,但不曾消逝的是記憶。
瓦礫上的青苔早已在訴說著一段歷盡滄桑的故事,那些轟然倒塌的碎石里深埋著童年時光的歡聲笑語,墻角下的爬山虎一直沿著黃色土墻攀巖而上,似乎在召示著對生命的渴望。
門鎖緊閉,早已是銹跡斑駁了,屋檐下的雞屋空空如也。
曾經母雞下蛋那是一道最美的風景,不是王嫂家的雞在“咕噠、咕噠”,就是李嬸家的雞“咕噠、咕達”,然后聽到“噗呲”一聲飛走,揚起一陣糞土,大搖大擺地覓食去了。孩子們飛快地爬進雞屋捧起一個熱乎乎的蛋,喏,早餐有著落了。
興致來了,召喚著伙伴們玩過家家,各自偷著家里的雞蛋,隨手摘點路邊的野菜,尋一塊空曠的地或屋檐下,找幾塊大石頭搭灶臺生火做飯了。年齡大點的男孩當爸爸,女孩當媽媽,年齡小一點的四五歲的當兒子、當女兒,三歲的不要TA玩,卻只能眼巴巴地流著口水蹲在旁邊。
夕陽西下,裊裊的炊煙四起,倦鳥也歸林了,廚房外的池塘邊上老南瓜突然撲通一聲,瓜熟蒂落,滾進池塘,嚇得鴨子呱呱叫,蕩起陣陣漣漪。河岸的李嬸大聲朝著廚房窗口喊:“王嫂,你家南瓜掉池塘啦,快來撈......”,“好,曉得了,曉得了,就來.....”
緊接著就是此起彼伏的大人喊小孩回家吃飯的聲音,孩子們爭先肯后拍怕屁股,蹭一蹭手上的泥巴“哧溜”一下不見了,留下一片狼藉。此時,農耕回家的黃伯趕著一頭大水牛,一邊吆喝:吼、歸了,吼,歸了......,一邊拿著荊條使勁地抽。褲管一高一低粘著泥巴掉著水,一路滴答、滴答流到腳上,踩在拖鞋上發出“嘰咕、嘰咕”的聲音,不料,腳趾頭踢到路邊玩過家家灶臺上一塊大石頭,腳趾蓋翻了起來,血流不止,他嘴里罵罵咧咧,一腳踢翻灶臺,此刻,他的大水牛正翹起尾巴“吧嗒、吧嗒”拉大便。
不一會兒,嗅覺靈敏的屎殼郎聞著味道三五成群過來工作了,滾雪球一樣地運輸如“烏雞白鳳丸”一樣的玩意。好奇的我們跟著滾糞球的屎殼郎一路狂奔,想看看這東西他們運去做什么?噓,發現新大陸一樣,洞穴里面好多糞球,屎殼郎們馬不停蹄地滾,我們“噌”一腳踩下去,再抬起腳以為死了,不料,“哧”地一聲,屎殼郎放了一個煙霧彈飛走了......
那年夏天,我們家連電視都沒有,晚上偷偷跑到上方鄰居家看,那時候還是黑白電視,一個十字架模樣的信號架放在屋檐下,一刮風電視起麻點,看不清,于是幾個人抬著竹梯爬上去。
“可以了嗎?”
“可以,哦,不行,不行!”
“行,還是不行?”
“不行。”
“可以了嗎?”
“可以,哦,不行,不行,再移一點點!”
“好了沒有?”
“好了,好了,下來吧。”
終于有電視看了。
夜晚結束以后,拿個手電筒照著回家,躡手躡腳。然而,我卻突然看到從對面的山里騰起一團紅綠色火焰,亮瞎了眼,幾秒鐘時間又不見了,好像“哧溜”一下飛上天,到底去哪里了,我至今沒有弄明白。
瞬間毛骨悚然,難道是傳說中的“鬼火”,我嚇的直哆嗦,第二天,我告訴父母,我說看到“鬼火”,我母親罵我瞎說,我父親卻說,那不是鬼火,那是磷火,人的骨頭里含著磷,經過化學反應自然,然后從墳墓里飄出來。我聽的越來越害怕,對那片山充滿了恐懼。再也不敢夜間去看電視了,哪怕后來學校放電影,戰爭片,也是父親騎個自行車帶我去。
到了上學的年齡,母親們都給自家的孩子置辦了新衣新鞋,新書包。我的母親很手巧,扯了一塊裝化肥的蛇皮袋,用老式腳踩縫紉機給我做了一個背包,我不亦樂乎地背了三年,在一個晴朗的周三,一群城市里學生來參觀我們村里的瓷廠(做瓷器),看到那水車在不停地翻滾,還有窯里冒出濃烈的炊煙,那些城里的學生不停地咿呀大叫,似乎好奇的很,而我們卻早已司空見慣。
那個梳著高高馬尾的女孩發現我背了一個蛇皮袋做的書包,大聲“咯咯”笑起來,告訴她同學:“你看,那個女孩竟然背蛇皮袋”。我的臉一下紅了,回到家悶聲不吃飯,我告訴母親我再也不背這個書包了。
第二天,我母親果然從街上買了一個軍綠色帆布書包,我斜背著,我們家到學校有2公里的路程,每天早上三五成群約好伙伴一起上學、放學,每天跟著老師的自行后面跑,那長長的書包帶子一直到腰上,跑起路來,書包里的文具盒和飯盒的聲音在屁股上“吧嗒、吧嗒”作響,那悠揚的聲音的由遠而近。
那是一個民辦教師,他教了我父親,我母親,我,還有我妹妹,老師當年結婚時,我父親還是他的學生,幫他舉彩旗(農村結婚時一種風俗),教我們的時候已鑲了一顆牙,他每天放學挽起褲管扛一把鋤頭到田間干活。那年,我上了縣城高中,在一次征文比賽我以《寫給我的老師-----一個鄉村民辦教師》獲得二等獎,兩年后的某一天,他終于轉正了,一個正式的公辦教師,享有國家津貼,那年我也考上了大學,在村口我告訴了他這個消息,依然扛一把鋤頭的老師笑了。
村里的人口慢慢減少,上學的娃個個都轉到鎮上、縣城去了,村里的學校只有20個學生不到,于是老師也調到鎮上去了,他騎著自行車遇上拉煤的貨車,不料被撞倒,滾下一米多高菜地,開始以為不礙事,誰知到到學校晚上廁所大便出血,第二天早上死于醫院的手術臺......
我父親含淚陪著他兒子料理了后事。一生奮斗于講臺耕耘于田間的鄉村教師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天邊的晚霞早已在山的那一頭西下了,云卷云舒。
黃昏下的村莊更加靜謐了,道路兩邊的狗尾巴草密密麻麻一個勁地往路上瘋長,似乎在告訴大家它的生命力是多么旺盛,據村里老人說,這是一條紅軍長征經過的路,踩在腳下,似乎還能感受到先人們為革命而戰的英勇及歷經艱辛的長途跋涉,似乎還有一個聲音在久遠地回蕩:老表,討口水喝。
如果紅軍路線再走一回,這荒涼的村子還能再討到一口水喝么?連一條狗都不見了。
即將消逝的土磚瓦房,鎮上慢慢聳立的鋼筋水泥,各家各戶門一關,燈一拉,一年四季,春夏秋冬,竟也不知道對門姓什么。
社會經濟的發展,農人們都棄耕還林,村子在慢慢的消逝,也許有一天各自又會重歸故里,那將是一個怎樣的面貌?期待它的美好未來,但無論如何,它留給我童年的記憶將日久彌新,永不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