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舸急得奮力搖櫓,可嗚咽婉轉的法螺聲好似只大手,牢牢拖住小船,眼看著那掛著鬼頭旗的八幡船越來越近,孫舸無力的癱坐在了船頭。
不肖不怕。除了師父,沒有什么人讓他怕過。他穿上寬大的道袍,彎腰一邊收撿金條一邊問孫舸道:“那船上是鬼嗎?”孫舸道:“比鬼還可怕!”不肖道:“我沒見過鬼,你見過?”孫舸搖頭。不肖笑道:“既然沒有,那你就是瞎說了。”孫舸怒道:“我孫舸從不說瞎話!”不肖見孫舸發怒,忙附和著:“好好好,權當你沒瞎說……”孫舸道:“我自然沒瞎說,那些人兇狠得緊,見人就殺,”他張開手臂接著比劃,“四尺多長的刀,一刀就能把人斬做兩截。”語氣中夾雜著恐懼,還有憤怒。
不肖道:“照你這么說,我們是死路一條了?”孫舸點頭。
不肖又道:“既然是死路一條你還慌張什么,我們是‘短兵待遠矢’,坐而待死不就是了。”說完又掏出金條道:“只是這金子卻送不到村里了。”
大船臨近,傍著漁船右舷駛來,忽從船上飛來兩道連著繩索的鐵鉤,精準的抓在了漁船首尾,把漁船牢牢扣住,緊接著,漁船竟騰空而起,再落下時,已經歪斜的躺在了大船的甲板上。
不肖和孫舸二人猝不及防,這時已經從漁船上滾落,在甲板上摔作一團。
循著漁船首尾的兩根鉤索望去,是一個鐵塔般的壯漢,他左右手分別握著一根鉤索。靠一人之力將一艘漁船拽起,好可怕的膂力!
“先生,是兩個小毛孩子。”那個鐵塔般的壯漢聲如洪鐘。
一名瘦削的中年文士站在壯漢身側,正瞇縫著眼打量著顛三倒四的不肖與孫舸。
不肖爬起來指著那壯漢的鼻子罵道:“你這莽漢,好不無禮,要我們上船來,也不說個‘請’字?”
壯漢道:“這片海都是我家先生的,你們倒是不請自來了。”
不肖道:“好大口氣,海是你家先生的,你家先生是龍王?那你是夜叉?”
壯漢怒道:“小子討打!”話音未落,右掌挾著罡風朝不肖劈面打去。不肖見掌力勁疾,不敢硬接,向后一縱,再轉而向左,堪堪避過,耳朵被掌風拂過,只覺得火辣辣的,難受已極。壯漢本來存心教訓一下這小道士,只發了不到三成掌力,但見這小道士身法輕靈,有武藝在身,一掌落空后,起了切磋之心。
不肖方才站定,又見壯漢身形微轉,左腿向自己掃來。這是學武以來第一次臨敵實戰,對手又招式凌厲,哪有時間供自己搜腸刮肚思考應對方法。
跑,只有跑,輕功不用想,信手捻來。昆侖派注重練氣,而輕功多是登險峻雪山習得,高山上空氣稀薄利于練氣,形成了昆侖山練氣與輕功的互補。
這一次,不肖有了防備,是以凝氣在胸,向后騰起四五丈遠,再一個縱躍,竟爬上了主桅。壯漢收了架勢,望著桅桿頂上的不肖,大笑道:“這招叫‘猢猻上樹’?”
海風灌滿了不肖的寬大道袍,袍袖鼓起,使他不得不死死抓住桅桿,顯得極為狼狽。狼狽相逗得滿船歡騰,那壯漢更是叉腰大笑。不肖氣不過,從袍袖中摸出五六塊金子,一口氣全擲了出去。那些金子雖有力道,但沒準頭,全部落在了壯漢身邊。
那中年文士從腳邊拾起一塊金條,看到上面赫然印著“織造局”的字樣。
中年文士向不肖招手道:“道長請下來。”他語氣雖然不重,但其中有一種由不得他人拒絕的魄力。不肖飄然而下,輕巧的落在甲板上,走到了呆站在漁船邊的孫舸身前。
“好輕功!若沒看錯,道長輕功出自昆侖山?”中年文士瞇縫著眼看著不肖。
不肖一邊撿拾落在甲板上的金條,卻不回答。
“敢問道長師承玉虛宮哪一位真人?”
“你一眼就認出我是昆侖派的,不如你再猜猜我師父是誰?”
中年文士舉起手中的金條,斥道:“堂堂昆侖派弟子,做了織造局的鷹犬,還要什么師承?”
“什么織造局?”不肖看著中年文士手中金條上的字樣,又看看其余金條上,皆有“織造局”三個字,不明就里地望著對方,想得一個答案。
中年文士看不肖不似作偽,又問道:“你這些金子從何而來?”
不肖道:“拿來的。有一日趕路累了,便在江上找了一艘大船,躲進貨艙中睡覺,睡醒了無聊,就翻看貨物,那箱子里都是這樣的金條,我覺著好看,便拿了一些。”
不肖雖愛巧辨,可是外貌純良,又是個出家人,是以說出話來,他人都相信。
“原來如此,是老夫錯怪了。不如到艙中飲幾杯水酒,讓我向道長賠罪。”
不肖攜著孫舸跟在中年文士身后,進了船艙。二人在中年文士的招呼下坐定,不時便有仆人端上酒饌。
孫舸其實沒有見過真的倭寇,時時聽聞這些人是傳說中的魔鬼,自然先入為主,上船之后坐立不安。不肖說的對,如果倭寇真是比鬼還可怕,那總要一死,還擔憂那么多作甚?
中年文士端起酒杯道:“孤島閑人范少帛,還未請教二位。”
“昆侖山玉虛宮玉陽真人門下,道號不肖,這位是我朋友,叫孫舸。”
“方才看道長輕功,不愧師出名門,騰挪的身法,別派罕有。”
“那是自然,只要每日登登山,便能練成絕頂的輕功,我昆侖山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別無二家。”不肖連干了三杯,醉眼迷離地說起酒話來,“方才打我的那個大叔,說這海是你的,我覺得口氣太大,我昆侖派都不敢說昆侖山是我們的,你卻敢說這海是你的,口氣太大!”
范少帛搖搖頭道:“哈哈哈哈,我只是個閑散人,哪里敢說這海是我的。只是這海上不是倭寇就是大明水師,我向來愛清凈,不喜歡這些閑雜的船隊在我門前來去不休,是以肅清一下混雜的海面,更不敢稱什么龍王了。”
不肖問道:“肅清什么倭寇?你們不就是倭寇嗎?”
范少帛聞言錯愕,繼而笑道:“道長看我們像倭寇嗎?”
不肖轉頭問孫舸:“像嗎?”
孫舸也沒見過倭寇,說不清像還是不像。
范少帛道:“我們殺倭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