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夏】

? ? ? ? 又是一個燥熱的午后，空氣仿佛凝滯了一般，裹得人透不過氣來，若不是院里大梨樹上的知了在有一搭沒一搭地叫著，這個院子似乎都沒有生氣可言了。打發公公方展堂和丈夫方啟平吃過午飯，兒媳章延卿坐在樹下發了個有如世紀般漫長的呆。撫摸著腹部的大肉球，上午剛剛在田埂上摔過一跤，心想著這下完了，孩子要是保不住，可怎么再進方家的門。好在小東西還算皮實，撲騰了幾下便又安靜了。時令已過立秋，難熬的夏日似乎快要過去，距離“卸貨”的日子也越來越近，可那真正涼爽的秋天還在不緊不慢地走來。

? ? ? ? 按說這大熱天，一般吃完午飯，人們也就該關門關門該午睡午睡了，偏偏這條巷子里的老人們喜歡聚在一家的門洞下，邊吃飯邊嘮家常。婆婆白玉賢是個出了名的熱心腸，平日里就跟街坊們打得火熱，這種人情禮往的場合又怎能不去。章延卿雖然嫁過來已近一年，但還像個新媳婦一樣羞澀，婆婆喊了她幾次同去，但都因怕遭老人們調侃而委婉拒絕，婆婆也便不再勉強。

? ? ? ? 就在章延卿糾結要不要出去拿婆婆的碗回來洗涮時，院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隨之而來的是男人強健有力的步伐和女人噠噠的高跟鞋聲。一個拐彎，緊致修身的半身裙映入眼簾，雪白的短袖襯衫更是襯托得女人精干利落。男人的裝束稍顯隨意，簡單的的確良工服卻也能被他穿出溫文爾雅的氣質?？粗矍按虬鐣r髦、拎著大包小包的男女，章延卿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農村人與城里人的差距，然后才意識到家里來貴客了。

? ? ? ? 章延卿第一反應不是上去迎客，而是三步并作兩步跑回屋里，推醒正在酣睡的丈夫，指著外邊焦急地說：“來……來客人了！”方啟平不情愿地翻了個身，揉揉眼睛，定睛一看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多年不曾回來的大哥大嫂。方啟平再看看自家媳婦，都是快要當媽的人了，還是這么毛躁，不由地笑笑，交待說：“快去叫媽回來！”章延卿低頭就往外跑，路過從未見過面的大哥大嫂，只低聲說了句“屋里請”，便頭也不回地去尋婆婆了。

? ? ? ? 方啟平接過大哥大嫂手里的行李，給二人倒了杯水，簡單寒暄了兩句，隨后便陷入大眼瞪小眼的僵局。畢竟眼前的這位兄長與自己相差了20歲，自己出生時大哥早已當兵又轉業被分配到北京的一家航空研究院上班，如今自己也已成家立業，這二十多年來兄弟倆的見面竟不過三四次。還是大哥打破了尷尬的局面，問道：“剛才跑出去的是弟妹嗎？幾個月了？”一問一答過后，又是無盡的沉默，方啟平決定去把老父親叫醒，父子間的對話或許能多一些。

? ? ? ? 這頭白玉賢聽說自己的大兒子回來了，立馬喜笑顏開，起身把碗筷交到小兒媳手上，拍拍屁股上的塵土，頭也不回地往家一路小跑了。章延卿默默地進到廚房刷鍋洗碗，倒不是生性孤僻，只因生長環境有限，加之農村人的敦厚樸實，不敢與人交流罷了，再者，普通話會說和能說是兩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