咨詢師:我
來訪者:子我
我:你能回憶起在你的成長期間最深刻的一個場景嗎?
子我:有一個畫面,我是非常清晰的。大概是我18歲左右吧,我抱著我的小侄女在廚房的外邊,一只手吃力的抱著孩子,一只手拿著一片紙,一片零碎報紙片在看著。忽然瞥見嫂子從外邊進來,走在長長的甬道上。我下意識的趕緊把紙片扔在地上,用腳踩上。兩手抱著孩子擋住我臉,怕嫂子發現我慌張,不知所措的表情。
我:我很好奇,你能想象一下,當時你是什么樣子的呢?比如說穿著什么樣的衣服,什么樣的頭發?
子我:那應該是一個熱天,應該是比較熱的時候,因為在那個時候我們會有麥假,暑假,秋假。在什么都是人工的時候,勞動力匱乏。每個孩子在家里都要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的。所以我穿的衣服應該是很薄的,媽媽常給我做花布上衣,有紐扣的,一條簡單的滌綸褲子。鞋子就是塑料制品的涼鞋??赡苁沁z傳的緣故吧,我的頭發和媽媽的一樣非常濃密。粗大的辮子,快要垂到腰間。
我:所在的院子是什么樣的呢?
子我:那時嫂子在一個鎮上的供銷社。就在上班的附近租了一個院子。一個上房,坐北向南,東西兩邊是廂房,中間有碎磚鋪起來的一條長長的甬道,房子是磚土結構。下邊是一米高的磚墻,防水浸泡,上邊是土摻雜著麥秸垛起來的墻。椽從房檐下伸出來,一根一根的。本來三家人租住,我們幾個人住在東廂房,后來西廂房無人租住,嫂子就把那里做了廚房做飯。
我:那天天氣怎么樣?太陽光好嗎?
子我:沒有,那天我感覺天是暗沉的,不是很亮,太陽還沒有升起。
我:那時候你的侄女有多大,你抱著她的時候什么感覺?
子我:那個時候我的侄女大概一歲左右吧?抱在懷里面軟軟糯糯的。
我:你喜歡她嗎?你喜歡抱她嗎?
子我:那個時候我是沒有這個感覺的,我覺得那是個任務,像其他任何家務活一樣。我就盼著時光快快過去,我好回到學校,我能夠安安靜靜的坐在教室里邊聽課,做作業,看書學習。
我:那天你把報紙踩在腳下,嫂子發現了嗎?
子我:我不知道。嫂子若無其事的從我身邊走過,拿了東西,然后就走了。后來我媽媽給我說了這件事情。
我:媽媽給你說了,她是想表達什么意思呢?
子我:媽媽想表達的意思是,我沒有好好讀我的書,我看的都是和書無關的東西,沒有用的東西。我把時間用在沒用的東西上,也沒有好好照看孩子。
我:媽媽是完全相信嫂子的,對吧?
子我:是的,媽媽完全站在嫂子這一邊,她沒有為我著想,她也認為,學生只能學習課本。
我:媽媽為什么只聽嫂子的?沒有問問你心里邊怎么想的?
子我:可能嫂子是家里邊的核心吧?媽媽把她的話奉為圣旨,只要她說的,媽媽都是盡心盡力,全心全意的為她著想。聽她的話。
我:你是家里邊最小的女兒,上邊邊五個哥哥,媽媽也沒有重視你嗎?
子我:媽媽心里邊是重視我的。媽媽曾經數次的給我講,給別人講,說她是遠嫁,這里沒有親人。一定要生個女兒才有倚靠。所以我是媽媽持續生了六個兒子以后才有的,一個哥哥夭折,媽媽一點沒有痛惜。但隨著嫂子的到來,一切都發生了變化。五個兒子,一個女兒的家,再加上還有一個老娘。家里的生活舉步維艱,要養活孩子們,要蓋房子,要給兒子們說媳婦兒。我媽媽的概念就是:只要女方愿意嫁給我兒子,什么樣的都可以,什么條件都可以答應。
我:大嫂的婚姻也是這樣嗎?
子我:大嫂的婚姻是高攀。當時家里窮的叮當響,但大哥很優秀,成熟內斂,敦厚樸實,個子高高的,給人的感覺很帥。他和大嫂是同學。大嫂的一個姐夫在縣里是一個局長。一個局長對我們農家來說意味著權勢。大嫂一畢業就被他安排了一個在供銷社上班的公職。在物質匱乏的年代,供銷社就意味著權利。大嫂,盡管個子不高,但皮膚白皙,穿著干凈講究。和我們姊妹們的衣品完全不在一個級別。所以大哥和大嫂的結合就是個神話。
我:老媽是不是非??粗卮笊┌??
子我:絕對是的。在大嫂結婚期間,她受到了很多冷遇。對方家里是一點也不接納的,但媽媽還是收起自己的自尊,低聲下氣的把這件事辦下來了。大嫂在家的位置神圣不可侵犯,每句話來說對家里都是圣旨。
我:有了大嫂以后,你覺得有什么變化?
子我:兩歲多的時候,大嫂出現在我們家里,我是懵懂無知的。大概在我三四歲的時候,他們結婚,我不到七歲的時候,他們有了孩子,并且是一個男孩子。這在重男輕女的農耕的農家,那是莫大的恩賜,又給大嫂增添了更大的籌碼,媽媽不再有天平。我耳濡目染的就是媽媽對他們的呵護,順從。及至后來有了二嫂,三嫂,大嫂的位置在家也是無人能撼動的。我耳濡目染。
我:即使這樣,看書看報是一個非常好的事情,為什么你要把它踩在腳下呢?
子我:我怕被嫂子發現了,如果嫂子發現了,我在看東西,沒有好好照看侄女,她會不滿意的。
我:我很好奇,你看個書,會恐懼她什么呢?
子我:怕孩子出現點什么問題,她就會怪罪到我的身上,說是因為我不操心導致的。
我:那好好照看孩子,不出問題不就行了嗎?
子我:她會不高興,然后再數落我的哥哥,然后又告訴我的媽媽。她就會嘲笑我們的家庭,上綱上線到我們的家人怎么怎么樣的不好,不會做事。
我:哦,這樣啊,你會怎么做?
子我:這些已經植入了我的潛意識當中,嫂子在的時候,我是小心翼翼,想做的完美。但是很多時候也是事與愿違,自以為很謹慎了,但是還會遭到她的訓斥,她的臉色很難看,說出的話也很難聽,我很害怕看見這樣的臉,聽到這樣的話。
我:嫂子,她只對你索取嗎?對那么小的你,就這么不管不顧嗎?
子我:那倒不是。我們家里邊窮,姊妹們很多,就春節前的做衣服就是很大的一件事情。嫂子利用在供銷社的便利,她會弄一些布料過來,然后春節前就會聽到縫紉機在晚上一直咯吱咯吱咯吱的響。嫂子的手很巧,會為我們都做衣服的。
我:聽起來你嫂子也蠻不錯的,刀子嘴豆腐心?。?/p>
子我:有時候她也讓我有了足夠的面子,在上學的時候會給我買枕巾,鞋,衣服,小東西什么的。因為家里邊房子少,人多,我不僅沒有獨立的房間,而且沒有自己的床鋪,并且家里總是亂糟糟的,沒有立足之地。所以住在大嫂這邊,我感受的是很安靜,還有我希望的家的樣子。
我:那你想起來的嫂子是什么樣子的?她的核心狀態是什么?
子我:嫂子是一個非常強勢的人,但也不是無所顧忌的人。他非常喜歡掌控人。但是她也會打一巴掌,給一個甜棗。面子上的事情讓你沒法說。經常拿她對你的好說事,讓你覺得永遠對不起她,永遠報答不夠她。她覺得她做的很到位,但骨子里我被掌控的感覺確實不舒服。她也很委屈,在窮家里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物質享受還要顧忌這么多的弟弟妹妹。
我:覺得她對你的學習造成影響了嗎?
子我:從現在的狀況來看應該是激發了,我一直想逃離,逃離這個家庭,我想有一個不被控制的空間。我想過一個有尊嚴的,有自己空間的生活。所以我會珍惜在學校的每一分每一秒,拼命的去學習。
我:學習還順利嗎?
子我:我可能不是最聰明的那一個,但我絕對是非常努力的那一個人。小學我考入了鄉里面的重點初中,初中畢業我又順利的考入了縣一中。當時縣一中招收的是300多人,在5000多人的考生當中除了上中專,中師的就是我們了。也算是學習當中的佼佼者吧。
我:那么面對你的嫂子,你最恐懼的是什么?你渴望什么呀?
子我:我很恐懼我呆在這個家里邊,感覺總有眼睛在盯著我,說我哪里哪里做的不對,責斥我。陰沉的臉,難聽的話。我真的渴望我有一天離開這個家,離開這個讓我又恨又離不開的家。我想有一個自己的家,東西井然有序,家里干凈整潔。我很自如的呆在家里,不用擔心我做錯什么,不用擔心我再被人詬病。
我:這個場景很美妙,你會接受這個場景嗎?
子我:一定會的,因為我一直在等待這一天,在拼命的努力成長,成為強大的自己,有力量。我相信會做到的
我:那你和嫂子現在的關系怎么樣???
子我:現在我和大嫂的關系挺好的,我們之間和其他的姊妹們之間來往的似乎更密切一些,可以聊天的內容更多一些,五月端午了,八月十五了,嫂子都會親力親為的來為我送東西,七十多歲的人了,好多次她都會主動和我聯系,和我聊天,來找我,給她幫忙什么的。
我:嫂子現在還和過去一樣強勢嗎?
子我:一個人可能自己的本質還有保留吧,還有著多年以前的好強,很注重自己的外表,打扮的很時尚,很精致。
我:現在的嫂子,你還像以前那么戰戰兢兢嗎?
子我:還有一點點的恐懼吧,和她意見不合的時候,不敢和她一樣說話。不過我會語氣委婉溫和,笑著和她說出不一樣的話。如果她語氣強勢,我會選擇沉默。
我:你覺得嫂子還和以前一樣?
子我:嫂子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在我的感覺當中,她看明白了,許多事情是不由她操控的,都有著自然的規律。比如說大哥,活的壓抑,不開心。在21年前52歲的時候,年富力強的時候,已經心力憔悴的去世。兒子一直在遠離她的地方生活 ,也在幾年前去世了。他們兩個都選擇了逃避,不能對抗,選擇了逃避,也是一種解脫的方法。
我:現在大嫂怎么生活呢?
子我:這些年,她選擇女兒女婿一家人在一起生活。
我:大嫂還如以前一樣強勢,掌控感那么強嗎?
子我:改變很大,但是不由自主的在女兒那里依然表現的很有掌控力。
我:那么,她和女兒的關系是不是很緊張呢?
子我:也不是,她的女兒也就是當年我抱的侄女,他們一家人在和大嫂的相處當中,有了自己的磨合方式。他們對大嫂是“孝”,但沒有“順”。盡自己所有的能力和義務去善待大嫂,但是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被大嫂改變,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大嫂也慢慢的接受了他們這種方式。
我:現在感覺怎么樣了?
子我:好像走出來了,大嫂也是在摸索當中走的,她為此也有了沉重的代價。我也是一點點的在世間找出自己的生存方式的,在大家庭中,我懂得了隱忍,懂得了委曲求全,懂得了彈簧越壓越強,懂得了只要事情的發生都是來成全我,度我的,凡事發生都有利于,都會讓我有所收獲的。
我:我真為你的改變,你的療愈感到開心.
子我:是啊,這么多年我都在怨言當中生活,我抱怨過我的媽媽,為了不相干的人,沒有血緣關系的人,舍棄我,我也抱怨過哥哥的懦弱,一味對嫂子忍讓,我也抱怨過生長在這個家庭里邊,吃了不該吃的苦,像夾縫當中生長的草一樣。甚至在安葬媽媽的前一夜,我獨自守靈,給媽媽聊了很多,說到在我小的時候沒能夠好好的保護我,成長過程當中,承載了許多我不該承受的……轉過頭來看看,在這些事件當中我也收獲了很多:比如我的堅強,我的承受力,我的執著,我的努力。跌跌撞撞當中,我成就了現在的自己。
我:我能看到你的改變,能走好未來的路,可以達到的一個美好的結果。
子我:凡事發生皆有利于我,當時看來很痛苦,但那又怎么樣呢?我一點點的往前推進,一點點的成長進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