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鄉里有著這樣的習俗。家家戶戶在冬至的前幾天都要上墳祭祖。
我們家和別人家是有些不同的。我們家年年不論是清明還是過冬前的掃墓,全家人都必須到齊,缺一不可。這不,為了等我回來上墳,全家人都把時間推了又推,拖了又拖。
上墳這天全家都起了個大早。父親忙著收拾整理割草用的工具,母親忙著準備祭祖用的食物,而我也被分配去清數香錢紙火。從前,我們去掃墓是要走著路去的,從山間的小路里走。記得小時候,最喜歡將路兩旁開得燦爛的迎春花折上幾枝,放在爺爺的墓碑旁,看著朵朵細小的黃花在風中搖曳,就覺得爺爺也不是孤單的。又在看看旁的都是沒有的,單單只這一座有,那種莫名的歡欣就會溢滿我小小的胸膛。現如今,那條開滿迎春花的小路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寬闊嶄新的柏油路。聽說,在山的里面些的位置要開發成別墅區,以前這山上是有許多低矮的墳墓的為了給開發讓位都遷走了,換上了許多現代化的東西,比如信號燈,比如人行道。
還好爺爺以及我的先祖們沒有受到波及,依舊固守著自己的領地,一年又一年的等著我們的到來。據說開發商為了不讓這塊礙眼的墳地顯得不那么荒涼,就請了工人在座座墳墓間種上柏樹。雖說這么做也無可厚非,但是我的心里卻不大樂意。那些松柏長得太快,太密了,遮住了墳前的太陽。我知道的,爺爺是那么喜歡曬太陽,現在連太陽也沒有了。
上墳的那天是冬日里難得的晴天。冬至前的景象和清明時的景象有著很大的不同。清明的時候,入眼的是深深淺淺的綠萬物無一不透露著向生而往的活力;冬至前的這幾天,滿目都是枯黃的荒草,只有零星幾棵蓖麻子還結著果子,余下的只有無盡的荒涼。
每年一到冬季我就老也辨不清自己家祖墳的方向,每一次都跟著父親,穿過一座又一座墳墓,最后才在爺爺的墓前停下來。一般這個時候都沒有我什么事,我常常坐在小石凳上烤太陽。冬天的太陽雖然不常見,但是也不溫暖,感覺陽光已打在自己的身上,卻還是冷冰冰的。父親早就帶好手套,拿起鐮刀,開始在墳頭上割草。自清明一別,這些草早已長得茂密,有幾棵差不多比人還高,并隨著時間,隨著季節由興旺到衰敗直至死亡。父親每割完一抱草,空氣里總會有許多塵土和草籽,在陽光下明明滅滅,上下飛舞。
隨著割下的草越來越多,我發現在厚密的枯草下,有薄薄的一層新綠的嫩草在積攢著生機。我突然覺得,或許這一年又一年不停息生長的野草,正是亡人在塵世里所牽掛的人所牽掛的事,陰陽兩隔,只有借著這一茬又一茬的草向后人傾吐。舊的憂慮未解,新的牽掛又添,只盼望著有人能將其收割,有人能前來吊念。哪怕做不了什么,也無人能夠理解,只要能有人記得自己與那些孤墳野冢相比便是莫大的安慰。
父親每割完一座墳,我就開始和母親準備一座的墳標和祭品。從前我老是覺得墳標雖然好看,但準備起來卻十分繁瑣。現在看著在風里飄揚的墳標,我想,這或許是生者與亡者間的標記,聯系不斷,標記也共存。要是那一天墳頭上在冬至前或清明前的幾天里都沒有墳標的影子,是否就意味著他或是她已被人們永久的忘記。
最后擺放好祭品,在先人的墳前磕頭禱告以祈求先祖的保佑。現在不是清明,是冬至,但是路上行人欲斷魂的情感,依舊在我們一家子里流淌。從爺爺的墳前站起,我的心緒早已變得復雜難明。父親拍拍我的肩膀。我們離開了這片葬著故人的土地。母親邊走邊叫著我與父親回家,我與父親也叫著也走著。就像這一連串的祭祀活動,需要一個迷信儀式來作為結尾。生者不為亡者所留,亡者不以生者為擾。
我回過了頭,看著在陽光下,在寒風里的墳墓,心里卻默默的說著明年再見。
冷陽立荒草,寒風慰亡人。莫道念未盡,何處不可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