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知道你即將到來的晚上，我仿佛置身江邊，目光在江風里穿過一座宏偉的雕塑，映上了漫天的紅霞，心里滿懷著歡喜，和期待。
不過很快，歡喜和期待被一種害怕失去的情緒取代。接著就是無休止的惡心，嘔吐，沒有胃口。
一開始，我告訴自己，每個女人都是這樣過來的，我也一樣能熬過去。但情緒在身體的長時間不適后，被不斷地放大，以至于波及到了心理。我開始質疑自己曾經的歡喜，質疑自己的期待，甚至開始質疑你的到來。
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但我已經內疚不已。我曾經在深夜里悄悄地向你道歉，你聽到了嗎？雖然人們都說你還很小很小，但我知道你聽得到。
你住在我的身體里，我怎么會不知道。
那一個多月里，我不斷放大你到來那一刻的恐懼，又告訴自己“一定可以戰勝它”；我時刻擔心你是否能順利長大，卻始終難受得吃不下東西。
時間快要走到三個月時，我有些開心。這意味著你會開始順利成長，意味著我再也不用每天痛苦的煎熬。我們可以一起開心地說悄悄話。
那一刻來得太突然了。
以至于我從中午一直不安到晚上，以至于我躺在醫生身邊不停地想問個結果，以至于醫生不說話我已明白意味著什么。
突然覺得心里空了一塊兒。
我躺在B超室的床上淚流滿面……
那天夜里，我緊緊地擁抱了漫天的紅霞，就像和你告別。
悄悄地告別。
手術很順利。我體會到了那種無助的疼痛，好像你已經來過了一樣的疼痛。
是的，你已經來過了。
時隔一個多月，我好像已經走出了陰影，可以平靜地和別人說起你。
盡管一個人的時候，我會忍不住地偷偷哭泣。
后來，我開始做夢。
我夢見因為自己的不小心，把孩子的頭磕在了石頭上，他一直在流血，我抱著才一歲多的他，跑進醫院里，可是我在過道里、在樓里找了好久好久，就是找不到醫生。耳邊，是劉先生對我憤怒的斥責……
我夢見回到了陌生的老家院子，一群孩子在后院里瘋玩。我驅趕他們離開的時候，發現兩個孩子掉進了水里，我拼盡了全力也只救活了一個，眼看著另一個孩子溺死在水里，那慘白而浮腫的皮膚讓我害怕……
昨晚，我又夢見自己懷里躺著一個孕婦，她說要生了。我拼命喊著“我不會接生！我不會接生！”，可是在她聲嘶力竭的疼痛聲里，我看見孩子的頭出來了，我甚至摸到了他的頭！濕漉漉的血腥。我害怕又驚奇，還在拼命喊“我不會接生！我不會接生啊！”然后我看見他的身子慢慢出來了。他的手腳出來了。他整個都出來了。他竟然是個女孩兒！可是，她為什么不哭呢？不是說新生兒是會哭的嗎？我碰了她好久，摸了她好久，等她哭，等了好久好久，她還是沒有哭。旁邊突然有人對我說：“她不會哭的。她就是個死胎。”我一下子被嚇醒了……
他們說，這樣的夢，是因為我還沒有放下你。
我不知道怎樣才算放下了你。
你來過，就住在我的身體里。
我的身體記住了你。
那漫天的紅霞，讓每一個黃昏都記住了你。
我時常會想，你會是什么樣子。
始終想不出來。
劉先生說，他夢見帶著三歲多的你去外面玩，一回頭，卻看不清你的樣子。
你來過了，卻沒有留下你的樣子。
但這又有什么關系呢？
我們一樣地愛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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