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倫理】暗涌(3)

文/意磬

[3]邂逅

目錄及簡介

圖片發自簡書App

從瞿子鎮到呼和浩特的火車,歷時十八小時,方志鴻在火車上從白天坐到黑夜。車廂里嘈雜的人群擠得他無處落腳,只能站在兩節車廂的中間位置,聽著回家過年的內蒙人討論這一年的經濟收入。車廂里處處彌漫著方便面的味道和各種混雜的體臭味,方志鴻的腿因為長時間站立又犯了腿疾,還好有一個好心的婦人將她的小板凳讓給他坐,而她自己則坐在一個手提的行李袋上。

這好心的婦人看起來和方志鴻年歲相當,一雙大花眼睛,小巧的鼻子,大而厚的嘴唇,一對幾乎沒有幾根的眉毛,整個人看起來很沒有精神。方志鴻因為讓小板凳的善舉,和這位婦人成了旅伴,一路上他們相聊甚歡。

“老哥,大過年不在家過,跑這么大遠?”

“嗨,在家也是一個人,還不如出來看看。”

“老哥準備去哪里?內蒙古可大了呢?”

“呼和浩特,去你們省會。”

“不如去我家做客,我家離呼和浩特市區不遠,我是開旅館的,管住。”

“開旅館的,你還出去打工?”

“老哥不知道啊,現在人窮啊,哪有閑錢來旅游啊,我家是從東北遷過來的,家里現在也沒啥人了,就我一個。我買了家農家院落,把它改成了旅館,可效益不好,只能出去打工掙點維持生活啊。”

婦人的東北口音,讓方志鴻很迷戀,他喜歡這種普通話中帶著的獨特音調。他在心里琢磨著她話里的內容,心里想原來并不是只有甘肅瞿子鎮窮啊,所有地方人都很窮。窮人們都在用力地生活,大城市的務工熱吸引了一波又一波窮苦人民。

“你一年出去掙了多少啊?”

“哪有那么好掙,又沒有什么文化,念的書又不多,只能給人擦桌子洗碗,再不就跟男人一樣去工地上干活。”

“這工地上干活能掙多少啊?”方志鴻對房地產的發展很感興趣,因為他不久前投資了磚廠,想知道房產的前景到底如何。

“老哥,我跟你說,未來房地產可是社會發展的主流,你看這些農民工在工地上一天掙近一百呢,現在啥經濟條件,一天一百……”

婦人似乎要把她在大城市里所有學到的社會進步發展的趨勢全部講給方志鴻聽。他聽得很認真,幾乎每個字都想記在心里,想要重新開始的愿望那么強烈地支撐著他,而房地產的前景關乎他磚廠的發展。現在的他已經全然不是兩年前的他了,他在一點點慢慢找回曾經那個在磚廠叱咤風云的自己,那個人人都羨慕的自己,而不是這兩年里人人都嘲笑的方志鴻。

“老哥,咱倆聊了一路,眼看快到站了,還不知道你姓名呢?”

“哈哈,是呢,我是方志鴻,35歲,甘肅瞿子鎮人。”

“我是王丹,30歲,呼和浩特的。”

王丹伸出手,笑著要和方志鴻握手。方志鴻愣了幾秒鐘,他已經有兩年沒跟人握手了,更別說女人了。他抬頭看王丹笑得那么爽朗,終于鼓起勇氣把手伸出去,握住了眼前這個不是很漂亮卻又熱情四溢的女人的手。

火車已停站,播音喇叭提示著乘客拿好隨身物品下車。方志鴻背著自己的背包,手提著王丹剛才坐著的行李,準備下車。擁擠的車廂此刻更加擁堵了,人人都提著大號的行李箱,高舉在頭頂,占據了大半個車廂,人與人的距離近得可以聞到對方嘴里的氣息,幾乎是貼在一起的。王丹被一個大漢男人一下就擠到方志鴻的懷里。方志鴻的心突然莫名其妙地極速跳動,車廂后面的人群繼續向前擁著,王丹被擠得整個人都貼在方志鴻的身體上,他的身體開始燥熱難安。他騰出一只手,干脆直接搭在王丹的肩上,擁著她一起擠出了車廂。

車廂外寒氣逼人,圓圓的月亮掛在天邊,厚厚的白雪反射出耀眼的白光。方志鴻的手一下就縮了回來,王丹的臉也莫名變得滾燙。

“志鴻哥,你跟我走吧,反正你也沒地方去,過年我帶你出去玩玩。”

王丹迅速平復了自己的心情,邀請方志鴻跟她一起回家。而方志鴻對呼和浩特并不熟悉,正缺一位好的向導,也缺一個入住的旅館。王丹恰好符合他的兩點需求,還又如此熱情好客,他不忍拒絕。

“行,我正好可以住你家的旅館,給你長點人氣。”

“太好了,正好咱倆湊合著還能過個年。”

“是呢,可不是!”

方志鴻說完,不好意思地撓著頭,呆站在原地。王丹提著小板凳閃在前邊低頭走著,像是在尋找雪地里散落的鉆石。

方志鴻的腿已經向他抗議很久了,此刻幾乎是有點挪不動的感覺。強忍著和他的腿做斗爭,挑戰腿的極限,掙扎著向前走。

月光下,她的背影顯得格外冷艷。

“志鴻哥,你是不是走不動了。要不歇會,再走。”王丹看到了方志鴻的腿疾好像又發作了,停下來用一只手攙扶著方志鴻。他們倆突然就像是一對患難與共的夫妻,這種感覺讓方志鴻很貪戀。

“沒事,咱們走慢點,你看月色多好。”

方志鴻還有心情看月亮,他心里突如其來的幸福感替他分散著身體的痛感,好像都不知道痛了。他們走了整整一個小時,才走到王丹家的旅館。

“這就是我家!”

一座已經有些衰敗的二層小樓顯現在眼前,一樓是鋼筋水泥打造的,二樓像是用彩鋼板房搭建的,二樓的樓頂掛著一副如家旅館的廣告牌。四周圍著院墻,一個鐵柵欄的大門,上邊掛著銹跡斑駁的鐵鎖。

王丹很快掏出鑰匙,打開大門,又打開一樓的房間的門,里面寒氣逼人,處處散播著塵埃。

“家里快半年多,沒有住過人了,有些潮氣,你先進來坐,我生盆炭火取暖,再給你換床干凈的被褥。”

王丹邊說邊揭掉沙發上的一片白布,又用白布擦了擦沙發,讓方志鴻坐下來。

“炭火盆在哪,我來,你換被褥。這樣快點。”

“你是客人,你就好好休息著,再說你的腿也疼得厲害,休息會,我很快就幫你弄好。”

王丹說完急匆匆跑了出去。十分鐘后她端著一個銅制的約有五十厘米高全封閉的炭火盆進來了,并把它放在靠墻的圓孔上。方志鴻生平第一次見這種炭火盆不免有些好奇。

“這東西特好用,還暖和,它圓滾滾的肚子里可能裝了,一會著完了在放點媒進去。煤氣就順著這個小煙筒出去了,很安全。”

“這個比火爐子先進多了。”方志鴻好奇地跑過去研究著異鄉的取暖工具。

王丹從柜子里取出嶄新的被褥替方志鴻換上,叮囑他早點休息。她去了另一房間。

夜里方志鴻睡的很沉,一覺就睡到第二天王丹叫他吃飯。吃完飯,王丹帶方志鴻去采買年貨,兩個人準備一起過年。方志鴻對這種萍水相逢卻又真誠以待的情感,很依戀。

“志鴻哥,買完東西,我帶你四處逛逛,看看內蒙風貌。”

“好,我就是沖著草原來的!”

“大冬天的草原也沒啥,這天早都被雪覆蓋了,沒啥看頭了,你來錯了季節。”

“白茫茫的大草原應該是另一番風景。”

“志鴻哥真是個鐘情的人。走,我帶你去。”

王丹叫了一輛敞篷三輪車,和方志鴻坐在車篼里,前往希拉穆仁草原。三個小時后兩個人已經在車篼里凍僵了,相互攙扶著下了車。

大茫茫的大草原,一望無際。雪地里似有駿馬馳騁過得痕跡,草原那頭似乎還有人滑雪。方志鴻佇立在草原上,眼前的這一片潔白,讓他心胸前所未有的開闊,他被這種開闊震驚了。如果過去兩年他的心胸有如此寬廣,也不至于會落魄成現在這樣。

王丹在身后團了一團雪,一下就打在方志鴻的頭發上,打斷了他的所有沉思。他回過頭來,抓起一把雪,兩人像孩子一樣玩起了打雪仗。

王丹還帶方志鴻去騎了馬,兩個人一起在草原上任馬兒載著歡快地奔跑,相互追趕著,直到太陽慢慢下山,寒冷直入心骨。

回家的敞篷車上,兩個人已經無法忍受這種夜晚的酷寒,相互依偎在一起取暖。方志鴻看到王丹的臉被凍得通紅,嘴卻發青,渾身直打哆嗦,他忍不住去抱住她,給她溫暖。王丹縮在方志鴻的懷里,依舊渾身顫抖著,抖得方志鴻心里的保護欲更加強烈。他拉開自己的大衣將王丹裹在懷里,她的頭緊貼著方志鴻的胸腔。寒冷讓王丹沒有拒絕這一切,或者說王丹心里也享受這一刻在方志鴻懷里的溫情。

車子停在旅館門口,方志鴻付了費,兩人相擁著進了房間。屋子里的爐火還有一絲余溫。方志鴻趕緊為它續上了火,又為王丹房間的爐火續上火。王丹蹲在炭火盆旁看著眼前這個和她朝夕相處三日的男人,心里有種陌生卻又熟悉的情愫一點點在自己干涸的心靈中被喚起,她感到既害怕又期待。

過年了,王丹家所在的位置較為偏僻,并沒有感到蒙古人過年有什么不一樣的趣味。王丹做了一大桌子菜,還烤了一只昨天買的羊腿,一壺熱奶茶,還有馬奶酒。兩人席地而坐,吃飯喝酒,竟有一家人的感覺。

王丹喝了四五杯酒,有些醉意,說出了她的第一段婚姻。

“我二十歲結婚了,老公得了癌癥死了,五年了。我還有個女兒,在東北娘家,我想她了,想接女兒回家……”王丹邊說邊哭。原來她也是個可憐人。

“志鴻哥,你呢?你的家呢?”

“我離婚了,老婆跟人跑了,兒子也被拐走了,老媽也死了,孤家寡人一個!”

“咱兩可真像,真像!”

王丹趴在飯桌上拉起了方志鴻的手。他知道她喝醉了,孤獨和寂寞更甚了,毫不介意的任憑她拉著,兩個人互訴衷腸。原來孤獨者也會惺惺相惜。兩個人不知何時趴在桌子上睡著了,被夜晚燃放的煙火爆竹叫醒了。醒來時,王丹的手還拉著方志鴻的手。

“哥,我太失態了。”王丹急忙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然后蒙著頭開始清理飯桌。方志鴻也不好意思地說:“我也喝多了!”說完,慌亂地起身幫忙收拾。

大年初一的早晨,方志鴻對王丹說:“初四我要回家了,咱去別的地方再逛逛。”

王丹眼里浮現出一絲失落,她迅速收拾好大棉衣,跟著方志鴻出了門。他們一起去了大召寺、五塔寺,還好過年寺廟沒有關門。第二日他們去滑雪,整個雪場上就他們二人。第三日方志鴻要求再去一次草原,兩個人在草原上沐浴著陽光一起漫步。

這幾日的歡愉拉近了兩人的距離,彼此的心里似乎多了對份了依賴。

“志鴻哥,你明日走了,又留我一個了。”

“去看看你女兒,你不是想她了嗎?”

“你走了,還會再來嗎?會寫信給我嗎?”

“我還不知道!我其實……”

“其實什么……我寫信給你吧,要是我走了呢?你把地址給我寫到紙上,我裝在錢包里。”王丹迅速從抽屜里找出筆和紙。

方志鴻刷刷在紙上寫下地址,折好遞給王丹。這一夜他們在一起聊了很久,直到天微微亮,直到方志鴻起身要去火車站。那個其實后邊的話,他始終都沒有說出口。

王丹送方志鴻上了火車,眼里的淚莫名其妙地流下來,這讓方志鴻心里很難受。這一周的相互陪伴,讓兩個寂寞的人都互生情愫,但誰也沒有說破它,他們依舊停在原地誰也不敢逾越。地域讓兩人隔得很遠,哪怕相互依偎著,依舊有著不敢跨越的鴻溝。方志鴻透過火車窗看到王丹依舊站在原地,用手抹著眼淚,心里居然有種沖動在召喚他,帶她走。可他不能,他還一窮二白,他還需要掙更多的錢去證明自己,而不是又為兒女情長丟掉自己。

方志鴻在王丹家過了一個他后半生都無法忘記的年,直到他回到瞿子鎮,和她一起經歷的故事,一直如放電影一般一遍遍在他的腦海中浮現。他在心里越來越懷念和王丹度過的每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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