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磬
[2]結(jié)束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日,是方志鴻35歲的生日。一晌午已經(jīng)被自己睡過去了,還有半天時間可以揮霍。已經(jīng)沒有誰記得他的生日了,差點自己都不記得了。要不是拿出相冊尋找韓雪的照片,發(fā)現(xiàn)那張五年前一家人一起過生日的照片, 他大概把自己的年歲也忘了。
他找韓雪的照片,只是為了對比雪地里那對女人的腳印。他已經(jīng)燒掉了關(guān)于韓雪所有的東西,包括她的鞋子,所以現(xiàn)在不得不用照片去臆想。難道韓雪混不下去了,帶著孩子們回來了?方志鴻心里泛起無數(shù)次不可名狀地憂傷。他沉浸在自己的憂傷和幻想里,一點兒也不想走出來。
“你在家啊?韓雪敲了半天門沒人應(yīng)。”
哥哥方志勇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方志鴻的面前。
“你說誰?誰……”
方志鴻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差點就憋不住一腔熱淚。
“韓雪回來了,要跟你離婚!”
方志鴻的心一下就涼下去了,熱淚再也沒有了,被憋進了五臟六腑,連同他上一秒鐘的幻想一起永遠地沉寂了。
“她現(xiàn)在我家,走吧,辦了吧!辦了大家都好再找!”
方志勇拿過沙發(fā)上的黑色大衣,讓方志鴻穿上。這件衣服是他和韓雪結(jié)婚的時候買的,穿了整整十二年,依舊完好無損,不得不佩服十二年前的衣物制造商的精湛工藝。韓雪在的時候這件衣服永遠都像新的,韓雪走了,它的每一個縫隙里都鉆著塵埃,藏著油污,但還是一件像樣的衣服。
方志勇走在方志鴻的前面,昨日的雪已經(jīng)結(jié)成了冰。方志鴻循著路上車轍留下的痕跡,拖著自己的一條瘸腿,向民政局方向走去。他沒有去哥哥家,因為他不知如何面對盼了兩年多卻毅然決然要跟他離婚的妻子。他不想見她了,連同他的兒子也不想問了。要是離婚可以不用面對面簽字,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韓雪了。她要是不出現(xiàn),方志鴻還會在幻想里繼續(xù)生活。而現(xiàn)在幻想被抽離了,那么支持他活下去的又會是什么呢?
方志鴻站在民政局的門口,看著韓雪穿著白色的羽絨服,踩著黑色高跟長筒靴,迎風(fēng)而來。寒風(fēng)吹起了她的大波浪卷,凍白了她依舊嫩滑的肌膚,臉上妝仿佛也凝固了,定格在剛畫好的樣子。韓雪更美了,美得像是畫上的人物,像是電影里的明星。她美好的外表處處都在訴說他們之間再也回不去了。他轉(zhuǎn)過身,面對門而立,不想再看她一眼。他怕在那張顏值爆漲的臉上停得太久,自己要用更長的時間去忘卻,而忘卻是痛苦的,他已經(jīng)不想再承受一點痛了。
韓雪走過來了,沒有說話,徑直向里走去。她掏出了結(jié)婚證,戶口本,拿出了照片。原來韓雪早已把一切都準(zhǔn)備好了,從她走的那刻起。她帶走戶口本結(jié)婚證大概也就是為這一刻做準(zhǔn)備。方志鴻明白了,他堅決地在協(xié)議書上簽了字,拿回了離婚證、戶口本,轉(zhuǎn)身離開。
韓雪走出門口,望著方志鴻殘疾的背影,心里也掠過一絲波瀾,這個和她相伴了十年的男人,這個她兩個孩子的父親,現(xiàn)在過得很落魄吧!
“方志鴻,你等一下!”韓雪扯著嗓子叫了一聲已經(jīng)走遠的方志鴻。
方志鴻停了下來。因為他聽見韓雪在身后跑來,她穿著高跟鞋,不方便。
“你都不想知道兩個孩子的消息嗎?”
方志鴻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兩個孩子都好,繼賢上了初一,繼龍上一年級。”
“真好!”
“我要結(jié)婚了,元旦的時候。”
“好!”
“他愿意照顧我兩個孩子,我們在深圳過得很好!”
“好!”
“你照顧好自己,這是兩個孩子的照片和他們寫給你的信。我走了,再見。”
韓雪將信封塞在方志鴻的手里的時候,他還沒有回過神,還沉浸在韓雪說元旦要結(jié)婚的消息里。他拿著信封繼續(xù)向回走。寒風(fēng)吹起了大衣,差點就吹落了手里的信封,他心里一怔,將信封捏得更緊了。
方志鴻自己設(shè)想過無數(shù)他和韓雪重聚的場景,他以為他會對她大打出手,為母親報仇,為討回兩個孩子跟她爭得你死我活。而他卻沒有。
他回到家里打開信封,兒子的照片順著信封滑落在茶幾上,一片汪洋大海和兩個穿著短褲的男孩子映入眼簾。兩個兒子都長大了,長得方志鴻都快忘記他們的樣子了。照片上大兒子的手搭在小兒子的肩頭,笑得那么甜。
方志鴻又拿出信,稚嫩的鋼筆字一下就讓他失去控制。信開頭“爸爸”兩個字,灼得他心疼。
:爸爸,我和弟弟都過得很好,你放心。媽媽要結(jié)婚了,新爸爸對我們很好,你要照顧好自己,等我們長大了一起回來看您。
方志鴻盯著這封信,掩面而泣。
兩年了,他在家里呆了整整兩年,孤獨早已將他的棱角磨平,平的什么都留不住,日日與衰敗的自己為伍。
這段十二年的婚姻結(jié)束了。一切都該結(jié)束了,余生還有多少年,而這剩下的多少年,自己還要像這過去的兩年一樣渾渾噩噩的度日嗎?
此時,方志勇拿著一瓶二鍋頭,來到了方志鴻的家。
“來,兄弟,慶祝一下!”
方志勇坐在方志鴻身旁拍著他的肩膀,遞給了他一杯酒。
“兄弟啊,這兩年哥哥知道你過得苦,可總算過去了!現(xiàn)在你自由了,可以重新來了!”
“哥啊,我不是舍不得韓雪,是舍不得兩個孩子!”
“孩子都管別人叫爸了,就別想了!成家,再生個孩子。”
“我現(xiàn)在這幅鬼樣子,誰跟我?”
“哥告訴你個好消息!咱們這兒也要辦廠,誰說改革開放只在大城市,咱們這也改革了。磚廠現(xiàn)在改革了,起死回生了,而且現(xiàn)在成了個人私有的,老板是鎮(zhèn)長王英杰,他還要擴大經(jīng)營規(guī)模了,搞砂石鋼筋呢!”
方志勇說得神采飛揚。
“你聽哥說,鎮(zhèn)長知道你的技術(shù),去找他,入股,絕對沒問題。當(dāng)你有錢有事業(yè)了,還怕沒有女人跟你。”
方志鴻感到自己的人生突然有了希望,他這半輩子除過磚廠的技術(shù)工,其他都不會干,或者說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干其他的工作。他覺得隔行如隔山,他又需要多久才能學(xué)到另一份工作的精髓,還不如一生都耗在這份事業(yè)上。
“未來幾年,房地產(chǎn)市場將會突飛猛進,對磚瓦、砂石、鋼筋的需求量只會越來越大,你拿出些錢,投給磚廠,過些年你就是躺著也有錢掙。”
方志鴻不知道哥哥哪里聽來的理論,隱約覺得這是個好機會。他該為自己的后半生而打算,為了一個狠心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交付自己的生命。他要活下去,為了自己而活。
方志勇繼續(xù)跟弟弟扯著入股的種種好處,暢想著未來錦繡的前程。方志鴻也被哥哥描繪的前景所吸引。他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有多久都沒有這么認(rèn)真的和一個人談過人生夢想了,他說得激情澎湃,他聽得熱血沸騰,已然忘記幾個小時前和韓雪簽署的離婚協(xié)議。
方志勇回家時已是晚上十點,他們兄弟倆三十好幾了,依舊可以如此暢快地談天說地,他心里很是感動。
方志鴻想明天就去找鎮(zhèn)長。他拿出自己車禍的賠償金以及磚廠給的撫恤金,總共三萬元。這兩年被他零零總總花掉了一萬,現(xiàn)在還有兩萬。他準(zhǔn)備拿這兩萬去投資。
一想到要去見鎮(zhèn)長,方志鴻心里好激動,他走到鑲在衣柜的大玻璃鏡前,仔細地看著鏡子里的他。
頭發(fā)長了,臉上多了歲月的痕跡,一雙小眼睛周圍也爬滿了褶皺,只有鼻梁還依舊堅挺,嘴唇因為干燥都爆皮了。衣服也骯臟不堪,襯衣斜抽在肩頭,褲子也耷拉在已經(jīng)皴裂的皮鞋上。整個人顯得頹廢極了。
方志鴻伸出自己的右手,朝自己的臉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心里罵著自己怎么現(xiàn)在這幅鳥樣。打開衣柜,翻了半天,沒有一件干凈的衣服,他失望地合上柜門,搬出洗衣機洗了一晚上衣服,并把兩年都沒有換洗過床單被子一把火燒掉,換上嶄新的床單和被子。
他躺在舒服又干凈的炕上,想象著明天見鎮(zhèn)長的畫面。窗外,星星慢慢向下滑落,一絲微光透過玻璃慢慢射進來,離天亮還有兩個小時。他沉沉地睡去了。
八點鐘他起床,去鎮(zhèn)上給自己買了身衣服,然后去理了發(fā),他看到鏡子里的自己一下又變得年輕又帥氣了。他滿意地向磚廠走去。
“哥,志鴻哥……”
方志鴻聽見歲嘴在后邊叫他。他停了下來,轉(zhuǎn)過身。
“哎呀,還真是我志鴻哥啊,我還以為我認(rèn)錯人了呢。今兒咋這么帥氣呀?”
“你個小子,盼哥不好呢!”
“聽說你和嫂子離了……”
“離了,離了,你看我一下就變好了,還是要離婚。”
方志鴻說完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
“哥有事,先走了。”
歲嘴看著方志鴻慢慢走遠,心里詫異著這男人是怎么了,一下就回到以前了。
磚廠里,鎮(zhèn)長王英杰正在辦公室里品茶,看到方志鴻走進來,熱情地招呼他坐,給他倒茶。方志鴻說了他的來意,王英杰高興地和他握手,并很快簽了入股分紅協(xié)議。
辭別王英杰,方志鴻沒有馬上回家,他一個人去了磚廠,這個兩年都沒有踏進來的地方。因為是冬天,磚廠都停工了,里面一個人也沒有。他在大門口站了很久,直到自己不靈便的腿開始向他抗議,他才挪開步子向家走去。
元旦來臨了,韓雪在今天穿著雪白的婚紗,在海邊和他的第二任丈夫楊峰完婚。婚禮很盛大,它的風(fēng)頭完全掩蓋了韓雪還有第一次婚姻,還好她的兩個兒子活生生地提醒著眾人韓雪是個領(lǐng)著兩個兒子的二婚女人。
年關(guān)將近,歲嘴又開始張羅進年貨的事。雜貨鋪已容不下這些批量的禮盒,歲嘴干脆把它們都放在雜貨鋪的門口,日日夜夜守著,一步都不敢離開。
“哥呀,快幫我照看一下,我去方便一下,喜樂一個人忙不過來。”
“去吧!錢都掙到?jīng)]時間上廁所了。”
歲嘴笑著一溜煙消失在拐角處。
方志鴻坐在門口的凳子上,一張彩色的宣傳彩頁吸引了他的眼球。那是一張伊利乳業(yè)的宣傳彩頁,廣袤無垠的大草原,肥碩的大奶牛悠閑地草場在上散步。他突然就想去那里過年。
方志鴻拿著宣傳彩頁揪著歲嘴給他講蒙古草原。歲嘴只看過宣傳彩頁上伊利牛奶的總部呼和浩特的大概介紹,并不知道真正的內(nèi)蒙古什么樣。看到方志鴻對這個地方如此感興趣,他只好憑借自己天馬行空的想象描繪出蒙古草原的如畫風(fēng)景。
第二日方志鴻便買了前往內(nèi)蒙的火車票。火車上全是回家過年的農(nóng)名工,他將自己淹沒在這群歸鄉(xiāng)人之中。
? ? ? ?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