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在一間房子里的夜其實靜得出奇，盡管電腦的風(fēng)扇偶爾會不自覺地打呼，但客廳里久違了的鐘的滴答聲清晰著。我覺著有些累了，但依舊不肯休息，總覺得還沒到該休息的點鐘——向來都這樣，再疲倦也好，再精神也罷，總得到了三更才想到床的影子。我是一個只在早晨剛醒時才會戀床的人。

去趟衛(wèi)生間，在鏡子里稍微審視了下自己，因為暖氣的緣故臉頰紅著，因為電腦的緣故眼睛也紅著。那不是眼熟的神情，鏡子里的自己像是別人，突然有一種被不相關(guān)的人盯著看的不自然的感覺，就瞥開了。

我回想起在火車上十幾個小時的搖曳，當(dāng)時感覺自己癱在床上就像一塊銹跡斑斑的腐鐵，由于有個綽號叫鐵，這個比喻還真是恰當(dāng)。其實說起來更像是一塊被小孩子用爛泥做的磚，放在地上，雨水一沖，化了，就塌貼在地了。整個身心一個勁往下沉，好比粘在床上成了火車的一部分，只可惜不是席夢思，不盡舒服，而且不到點，睡不著。

我并沒有懷念以前只要有個安靜的環(huán)境就可以揮筆成文的狀態(tài)，只是覺得頭腦中凌亂的感悟一時間無法化成白紙黑字，有點不比從前。那個時候心思亂得很，不斷迷茫，一迷茫就有文章出來，不斷迷茫就有不斷的文。現(xiàn)在我看到別人的糾結(jié)，能理解，卻忘了體會。每個人都會遇到必須靠自己跨過去的坎，不論當(dāng)時多么憂心忡忡、死去活來，以為天就要塌下來，跨過之后，時過境遷，再回味起那份痛楚，卻只剩下個模糊的輪廓。不光是痛苦，歡樂也別無二致，沒有什么刻骨銘心，人只要活下去，哪怕是茍延殘喘掙扎著，只要還沒想讓生命之途終結(jié)，就會習(xí)慣性地朝前看，一頓飯后，不是一個勁地回味好吃還是難吃，而是不得不為下一頓發(fā)愁。人的記憶總在變，甚至可以變得與事實千差萬別，連測謊儀都測不出來，因為連自己都被自己欺騙了。

所以想要欺騙這個世界很簡單，只要先騙過自己。“每個人是每個人的過客”，每個人都是孤獨的造物主、主宰世界的神。我們盡可以抓狂地在乎眼下的得失，弄到身心俱疲才肯罷休，卻不想所謂生活，到頭來就是一場自拉自唱的獨角戲，你吼得撕心裂肺，唯一忠實的觀眾卻是自己，多少人漏掉了多少細(xì)節(jié)。一切旁人都只是走馬觀花，只有你最在乎自己的藝術(shù)。

然而可慨的是自己也會遺忘。“每個人的命運都是自己的命運”，當(dāng)曾經(jīng)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如今落到了別人頭上的時候，能理解，卻再也沒有那么深的體會了，倒可以做一個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冷眼旁觀者。快樂和痛苦就是一個個圈子，跳出來的人看著沒跳出來的人，隨他用的是什么眼光、心里怎么想，僅此而已。

好在這個世界上有著太多美好的、感人的東西，看著別人的人生，找到了共鳴，就不孤單了。一生在世，其實只要找到兩個人，就死而無憾——一個人，他（她）死了，你會為他（她）哭泣；一個人，你死了，他（她）會為你哭泣。

2011年2月18日 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