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夏日三白

【1】

前一陣回武漢,在滴滴上打了輛車,司機姍姍來遲。我上車后,他一邊猛踩油門仿佛前面就是秋名山,一邊怒罵導航坑爹帶他繞了山路十八彎。

我有點尷尬,不知道該為我住在這么偏遠的地方而覺得抱歉還是該和他同仇敵愾一起吐槽一下家門口那條永遠不知道哪里掉頭的路。正想說點什么,卻瞥見后視鏡上,掛著的小小一串白蘭花,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好香。”我小聲感嘆。

司機點點頭:“是啊。”

我們再沒有交談,像是達成了某種默契。下車的時候,司機好像小聲的說了句“慢走啊?!?/p>

粗暴之中的那一抹溫柔啊,大概是我對武漢為數不多的眷念。

【2】

白蘭花和梔子/茉莉被稱為“夏日三白”。

雖然并稱三白,其實并不是一種白。

白蘭花的白,帶著奶油色;梔子花是厚重的白;而茉莉的白,是少女的白,有點接近透明,清澈而柔弱。

三種花也都香,香味也大相徑庭。

白蘭花的香味甜而潤。小時候看書上說有種香叫夢甜香,我總是腦補出白蘭花的香味。在云南,百蘭花也被稱為緬桂,說起來白蘭花的香味倒真的有一點桂花的風韻。

茉莉花香味清雅,最出名的作用大約是熏制花茶,上好的茉莉香片泡出來的茶,花香與茶香交織,最適宜在夏天飲用。配茶無需配茶點,需要的,不過是一條通風的巷子,一架家傳的竹躺椅和一段午后蟬鳴聲里搖著竹扇閑適的心情。

梔子花香氣最為熱烈,我總記得汪曾祺先生寫梔子花:梔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撣都撣不開,于是為文雅人不取,以為品格不高。梔子花說:“去你媽的,我就是要這樣香,香得痛痛快快,你們他媽的管得著嗎!”

梔子花,就是這么痛快而自在的存在。

【3】

在武漢常見街邊老奶奶賣花。小篩子里整整齊齊碼著用別針或者鐵絲穿成小串的白蘭花和串成花環的茉莉,有時也會有扎成小把的梔子。怕花蔫了,用干干凈凈的白布遮起來,只露出最上面的一排。賣花的奶奶花白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衣襟上別一小串花,素凈而整潔。

白蘭在長江流域很難長成高大的樹,通常是盆栽。第一次見到白蘭樹還是在廣州,就在上班路上經過的一戶人家的小院子里。那棵白蘭樹枝干挺拔入云,葉片寬大如舟,夢一般的甜香就掩映在濃綠的陰影里。夏天的傍晚,坐在樹下和家人分半個冰鎮的西瓜,該是有多愜意。

我家雖然沒有白蘭花,卻種過梔子和茉莉。茉莉花是有一年奶奶在菜市場買的,當年開了一茬,第二年就不開了。

梔子花則是從外婆家移栽回來,還記得是奶奶親自種下去的。在菜園的角落里挖了個坑,埋了些魚頭內臟之類的肥料,然后小心種下那棵已經有半米高的小苗。得了肥料的滋養,這株梔子長勢蓬勃,第二年就冒出綠色的花骨朵兒。

清早奶奶去菜園,總能摘回一大捧帶著露水的白花,有些已經完全綻放,赭黃的花粉粘在花瓣上。有的含羞半露,像一把要撐開的小傘,花瓣的邊緣還是綠的。我挑一朵半開的別在扣眼里或者扎在馬尾上,有時候也給同學帶幾朵,剩下的奶奶裝在盛了半碗清水的碗里,房間里擺一碗,客廳里擺一碗,走到哪都有濃郁的香氣。

【4】

小時候我也愛種花,奶奶就在老宅屋側給我開辟了一片小院子,任我自己搗騰。后來我上學住校,從一周回家一次到一個月回家一次,家里的花花草草便都是奶奶替我料理。

關于生活美學,奶奶大概是我的啟蒙老師。夏天的梔子,秋天的野菊,冬天的臘梅,簡單插在碗里或者玻璃瓶里,隨意的擺放。也不追求格調,只取其味,反而最是自然。

這些年我在家的時間很少,印象中的奶奶,有點姜桂之性,老而彌辣。她總是是要求我們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吃有吃相,中了三次風還不愿意用拐杖,就算慢慢走也不肯要人扶著。在她那里吃飯,她一定要自己來做,我們要幫忙洗碗她都不要。

怎么突然就躺在床上,不能動/不能講話,也不能進食,要靠插胃管鼻飼來維持生命了呢?我心里其實始終拒絕接受這件事情,所以每次坐在病床邊,都有些茫然,不知道該講些什么好。

奶奶的床邊插著一束梔子,房間里充滿淡淡的梔子香。從前我看過一篇文章,講花開過了,究竟是在最美的時候瀟灑飄落好還是緊抱枝頭直到生命的盡頭更好。那時我未經生死,覺得瀟灑肆意多么美。到如今我才明白,有些時候,哪怕花期已過,香味猶在,你所希望的,是它可以堅持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因為我們所懼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失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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